皇宮,大明宮內。


    當今天子李敬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緊拉著半蹲在他麵前的顧君瑋,眼神渙散,顫抖著唇道:「君瑋,君瑋,他們又要害朕!他們都想害朕!他們都要朕死!君瑋,君瑋,朕昨晚又做惡夢了,夢到朕死了!那種感覺你知道嗎!朕仿佛掉進了一個深淵,不停往下落!朕拚命地喊救命!沒有人來救朕!沒有人來救朕!」


    顧君瑋眉頭緊蹙,努力想讓麵前人冷靜下來,「皇上,那隻是夢。」


    李敬卻恍惚地搖了搖頭,「不,朕知道,那不是夢,所有人都想朕死,便是連父皇,連父皇……」


    顧君瑋鳳眸微閃,打斷了李敬的話,沉聲道:「皇上,你大約是昨晚夢靨了,身體有點不舒服,臣替你傳太醫。」


    有些事情,他想知道,可絕不是從聖上口中知道!


    聽到「太醫」兩個字,李敬卻突然眼睛通紅,發了瘋一般地吼,「太醫……太醫有什麽用!那群狗奴才一點用都沒有!半年前,朕都要死了!他們一個兩個,除了跪下磕頭求饒,什麽都不會!那時候要不是你讓吳神醫的大徒弟過來……對了!吳神醫的大徒弟呢?朕要見他!君瑋,你讓他進宮,待在朕身邊,朕給他封很高很高的官位,朕讓他掌管太醫署!」


    一旁的田公公身子微微抖了抖,頭垂得更低了。


    顧君瑋鳳眸幽深,「秦大夫雖如今在臣的府上,但他是臣的客人,若他不願進宮,臣也不好勉強,若皇上當真不舒服,臣讓人去請他一請,可好?」


    李敬卻半天沒有迴答,神情恍惚地看著天花板,忽地,嗬嗬嗬地笑出了聲,「不是真心留在朕身邊的,朕不要,不要……你們一個兩個,都在逼朕……」


    喃喃地說了一會兒,他突然嚴肅了神情,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道:「田公公,去請陶天師過來。」


    田公公立刻低頭,應了聲「喳」,慢慢退了出去。


    顧君瑋也站了起來,站到了一邊。


    李敬慢悠悠地走到了龍床邊,一手輕輕扶著床杆,沉聲道:「君瑋,朕……把你從邊疆調迴了上京,收了你的掌兵之權,你……可有怨朕?」


    顧君瑋低頭道:「臣不敢,這天下都是皇上的,臣手上的兵權,自然也是皇上的。」


    李敬這迴卻是沉默了半響,才幽幽道:「是啊,天下都是朕的……」說著,轉過身,眼眸深沉地看著顧君瑋,「那若是朕問你們顧家要迴太祖皇帝當初賜給你們的兵符,你們也願意給朕麽!」


    顧君瑋臉色不變,淡淡道:「皇上,那隻是傳聞,臣自小到大,從沒見過這枚傳說中的兵符。」


    李敬沉沉地看了他半響,最終,似乎頗為疲累地又轉過身子,抬手緊緊地握了握掛在頸上的暖玉,嘆了口氣道:「行了,你出去吧。」


    顧君瑋抬頭看了那近年來越發顯得傴僂瘦小的中年男子一眼,眸光複雜,沒說什麽,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從大明宮出來沒走兩步,便遇到了一直候在外麵的李顯。


    李顯背靠著深紅色的宮牆,平日裏總是嬉皮笑臉的俊顏,此時一片肅遠,聽到腳步聲,轉頭,似笑非笑地道:「父王近來發瘋的頻率,是越來越高了。」


    父王自去年秋天的事後,便一直疑心頗重,甚至時而會顯得瘋瘋癲癲,此時卻單獨召見君瑋,很難不讓他多想。


    顧君瑋沒接他的話,走過去淡淡道:「我以為,你已經去了長公主府。」


    李顯眉一揚,走過去作勢要搭他的肩,被他一雙微涼的鳳眸一掃,立刻投降般舉起雙手,笑著道:「這不是等你嘛,我讓阿昭先過去了,想來你家那位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總需有人帶領帶領。」


    想起半天沒見的妻,方才在大明宮積聚的一絲陰鬱頓時一掃而淨,顧君瑋眼眸都柔和了幾分,竟是有點思念心切了。


    然而,隻是半天沒見罷了。


    這樣一想,忍不住便想抬手捂住額頭,嘆上一聲。


    李顯看得驚奇,「嘖嘖嘖,你這迴可真真算有軟肋了,不過提了那人一嘴,你這整個人的氣勢都弱了幾分,顧伯鈺啊顧伯鈺,別怪我不提醒你,美人鄉英雄塚!對了……」話鋒一轉,他賤兮兮地看著身旁的男人,道:「你搞定你家那位了?」


    顧君瑋嘴角微揚,笑容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徑直往前走,懶得理他。


    隻是走路的速度,終是快了幾分。


    李顯也不在意,聳了聳肩撇嘴道:「看你這猴急的樣子,肯定還沒開葷,瞧你可憐,便不跟你計較了。」


    說著,也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默默地走了半響,顧君瑋忽然開口,「王相前天深夜去找陶天師了。」


    李顯一愣,轉頭看著他,眉頭緊皺,一雙本該瀲灩的桃花眼沉甸甸的,「這老狐狸不是一向與那神棍不對頭嗎?怎的湊一塊去了!」


    黑的與黑的在一起,隻是更黑罷了。


    顧君瑋微微一哂,除了早朝時間,這座皇宮總是幽深寂靜得讓人感受不到一絲生氣。


    他看著似乎通往無盡遠方的官道,淡淡道:「誰知道?而且……」嘴角微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道:「聖意難測啊!」


    當今聖上瞧著荒唐,但他能從二十年前那場大變動中順利登上皇位,雖說有王家在後麵支持的緣故,聖上本人,卻也絕不像表麵看起來那般軟弱可欺。


    畢竟二十年前,先帝可是曾經想把當今聖上的太子之位廢掉,另立當時軍功顯赫的四皇子為儲!


    ******


    那小廝一路把蘇雲他們引到了花園深處,很快,便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絲竹之聲。


    再往前走了幾步,景色豁然開朗,隻見花海深處,竟有一個廣闊的平地,此時來客都呈四方形而坐,留出了中間一小塊空地,想來這塊空地便是留來做一會兒才藝比試的場所。


    那小廝把蘇雲引到了最前麵一排的座位,陸成霖則被別的小廝引到了後排,想來這座位是按照身份地位排列的,又看坐在前排的隻有女子,蘇雲頓時明白了顧君瑋昨晚為什麽說男客和女客是分開的。


    這簪花會最開始隻是上京貴女間一個才藝比試和探討的活動,即便後來有點變味了,核心還是沒變的,因此簪花會的主角是女子,便是身份再顯赫的男子,來到這裏也隻能往後坐。


    來到自己的座位邊,蘇雲訝異地發現,坐在自己旁邊的是葉昭。


    葉昭笑眯眯地看著她,連眼睛裏都透著濃濃的歡喜,然後坐姿卻無比端莊,隻笑著道了句,「喲,來了。」


    蘇雲好笑地看著她,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道:「難怪那天你最開始的表現如此嫻熟,看來在外麵沒少擺寧王妃的架子。」


    葉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從她微微抽動的嘴角來看,她忍得煞是艱辛,「你就貧吧,等以後這類應酬多了,你也會如我一般。」


    隻是看著蘇雲淡定如常的樣子,忍不住撇了撇嘴,好吧,這丫頭性子本便比她沉靜,應付這種場合想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蘇雲坐下後,淡淡掃了一圈,當看到坐在她們正對麵,身材比在場所有女子都要高挑,穿著與她們不太一樣的一個女子時,不由得微微一愣。


    葉昭感覺她的視線像定住了一般,循著過去一看,頓時明白了,低聲道:「那人便是西寧國此番來和親的安平公主,據說這安平公主還是個巾幗女子,十三歲便隨父上戰場殺敵,立下戰功無數,所有人都說,南吳有顧君瑋,北越有耶律齊,西寧有關明月,別管這說法的真實性有多少,在百姓眼中,這安平公主,可是能與你家夫君齊名的存在!」


    蘇雲微微挑眉,不禁又細細看了對麵的女子一眼。


    隻見她麵容清秀,隻眉眼間確實透出一股不容錯辨的英氣,眼窩很深,鼻樑很挺,有點像現代的混血兒,一頭濃密的長髮簡單地編成了一條粗長的麻花辮垂在身後,在中間的髮際線處垂下一串深紫色鑽石流蘇額飾,身上穿著同色的蝴蝶領窄袖連體裙子,想來這是他們西寧國女子的慣常打扮。


    隻是,方才吸引蘇雲目光的,並非她那異於常人的打扮,而是她明明坐在那裏,卻仿佛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兩眼無光,兩側嘴角微微下拉,不與周圍的人說話,也一動不動,仿佛老僧入定般,通身透出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來。


    蘇雲沉吟著,又緩緩環顧了坐在最前排的眾賓客一番。


    她斜對麵一個長相明艷,穿著明黃色襦裙的娘子正一臉陰沉地坐在那裏,時不時眼神不善地看一眼身後的婢女,那婢女蒼白著一張臉,低著頭很是不安地攪著雙手。


    她旁邊隔兩個位置的地方,一個穿著妃色衣裙,體態豐腴的娘子一臉麵容愁苦地盯著桌麵上的瓜果點心,不時抬眸陰沉地環視一圈身旁言笑晏晏的眾娘子們。


    蘇雲不禁眼眸微動。


    有時候,觀察周圍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因為,會發現許多意想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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