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番話既擲地有聲,又飲泣吞聲,穆貴妃聽著,心下震動,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也有求而不得的東西。


    原來她們兩個竟然這樣像。


    原來,是這樣啊。


    “……昭儀妹妹別難過,”良久,穆貴妃轉過身來,輕輕拍了拍薛昭儀的背,“以後你喜歡什麽,就同本宮說,隻要本宮能弄到手,就一定給你送來。”頓了頓,“悄悄給你送來。”


    薛昭儀沉默一瞬,忽而一笑。


    不同於先前的冬去春來,此刻她笑得開懷,紅唇貝齒,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穆貴妃哪裏見過她這副模樣,不由擔憂地道:“昭儀……”


    薛昭儀擺手,笑道:“妾這是高興。活了一二十年,總算聽到有人對妾說想要什麽,就都給妾送來。”


    穆貴妃正是被震動得熱血激蕩之時,聞言忙道:“你喜歡花裙子?本宮穿的那些你喜歡嗎?待會兒你盡管挑,喜歡哪條就拿去。”


    薛昭儀笑道:“若妾都喜歡,把娘娘的裙子全拿走呢?”


    穆貴妃道:“那正好,你拿本宮的,本宮拿你的——本宮就直說了吧,本宮也喜歡白色。”


    薛昭儀笑得更開懷了。


    待得笑夠了,她抬手抹去眼淚,鄭重道:“妾謝過貴妃娘娘。”


    穆貴妃道:“那,那本宮也謝謝你。”


    如果不是淋了場雨,她還不知要過多久才能撥開薛昭儀這副風輕雲淡的皮囊,發覺裏頭究竟藏著顆怎樣的七巧玲瓏心。


    不,不止是因為淋了雨。


    等明日去了永寧宮,她得謝謝弄月,更得好好謝謝娘娘。


    對立了十來年,穆貴妃和薛昭儀這一朝說開,頓時仿佛有數不盡的話想要和對方傾訴。


    一會兒是穆貴妃問薛昭儀,她平日戴的那些首飾可有喜歡的,若有,便都拿了去;一會兒是薛昭儀同穆貴妃說,娘娘身子漂亮得很,尤其是在這池子裏,連她看著都有些氣血上湧。


    穆貴妃被說得臉都紅了。


    她裝作淨麵的樣子往臉上撩了把水,並借機看了薛昭儀的身子,而後對薛昭儀道:“昭儀妹妹腰好細,不堪盈盈一握,說的就是昭儀妹妹了吧。”


    說著伸出手,往薛昭儀腰上一攬。


    豈料碰到的正是薛昭儀敏感處,薛昭儀先是被摸得一笑,隨即連忙往後躲,還撩水往穆貴妃跟前灑,試圖讓穆貴妃住手。


    穆貴妃哪裏肯收手,學李美人說了句好滑,又說再讓本宮摸摸,一麵追過去,一麵同樣撩起水去潑。


    兩人就這麽在池子裏你來我往地玩,若非水涼了,怕是還停不下來。


    擦身時,穆貴妃問:“外麵好像還在下雨。等雨停了,你就迴臨清殿嗎?”


    薛昭儀何等聰明,不過略略一想,就明白這是不舍得讓她走。


    便道:“貴妃娘娘若不嫌棄,妾想厚著臉皮請求娘娘應準妾留在錦瀾殿用膳。”


    果然,她這麽一說,穆貴妃飛快應道:“本宮這就命人傳膳。”


    由於在浴池裏鬧得太久,現下早不早午不午,各宮都已用過膳,隻錦瀾殿這邊才要傳膳,故而膳食很快便送來。


    而就像薛昭儀說的,喜歡什麽不會刻意讓人發覺,穆貴妃不知道薛昭儀平時都喜歡吃什麽,便握著銀箸,說這道菜好吃,那道菜也好吃。末了壓低聲音問薛昭儀可有想吃卻沒吃過的,迴頭她叫人去學。


    薛昭儀也壓低聲音迴道,其實隻要好吃可口,她都喜歡。


    穆貴妃道:“聽起來你似乎很好養活。”


    薛昭儀答:“在家被拘束慣了,就什麽都想試試看。”


    穆貴妃頓時心生憐愛,親自給她盛湯夾菜,叫她多吃點,否則不定哪天風大了些,就把她那細腰給吹折了。


    貴妃愛意實在厚重,向來少食的薛昭儀吃了又吃,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將碗裏飯菜吃完。


    覺出徹底飽了,真的不能再吃了,眼見穆貴妃又要給自己盛湯,薛昭儀忙起身,道妾給娘娘布菜,才巧妙地阻絕了穆貴妃繼續投喂自己的意圖。


    膳後用茶,見外頭雨停了,薛昭儀擱下茶杯,起身告辭:“妾告退,娘娘不必送了。”


    穆貴妃沒起來,問:“你待會兒……是要去長生殿嗎?”


    薛昭儀答是。


    “那希望陛下會接見你,”穆貴妃衝她露出個笑臉來,“你這樣好,陛下要是見了你,一定會喜歡你的。”


    “承娘娘吉言。”


    大抵是穆貴妃的祝福十分誠心,薛昭儀思及今日雖暴雨,但天氣悶熱,特意叫廚房做了兩樣清淡些的小菜和一份清湯,裝進食盒裏帶去長生殿,果真見到了陛下。


    但也隻是見而已。


    陛下並未叫她留下伺候。


    隻問了她一句話,今晨給皇後請安,皇後可有不妥,她迴答皇後娘娘並無不妥,陛下便揮手,讓她下去。


    退出長生殿的那一刻,薛昭儀悄悄抬眼看了看,見陛下雖沒動高公公從食盒裏取出的湯菜,卻也沒讓高公公收拾了去,她收迴目光,如來時一樣離開。


    而再聽不到薛昭儀的腳步聲了,伏案批閱奏章的陛下才道:“拿下去分了吧。”


    高公公應是。


    隨即動作麻利地把那兩菜一湯裝迴食盒,提著食盒出去,叫不當值的宮人們分食。


    得知這迴是昭儀娘娘送來的,宮人們先謝過陛下恩典,再朝昭儀娘娘的臨清殿方向隔空拜了拜,便三兩下分好菜,就地吃了起來。


    觀其麵目神態,竟好像早已習慣了替陛下分憂似的。


    ……


    半天時間眨眼即過。


    烏雲散開,西邊天際出現一抹通紅的霞光,已近黃昏。


    上午下了那麽大一場雨,禦花園裏除鋪了石子石板的小徑外,草地花叢皆是濕漉漉的,不用踩上去都知道底下全是泥濘。薑洛便沒解開繩子,一路牽著團團往西棠苑走。


    進了西棠苑,薑洛當先望了一圈,目光所及之處沒見到有盛光,知道他這是謹記著她昨夜說的話,便吩咐身後眾人不用緊跟,她在園子裏隨意走走。


    盡管扶玉一再請求娘娘身邊不得離人,但像在西棠苑這種她閉著眼睛都能走完的地方,扶玉並未不近人情地非要跟著,說了句娘娘若有吩咐,喚一聲奴婢就行,便在入口處候著,沒進去。


    薑洛從弄月手裏接過用草莖捆起來的梔子花,牽著團團進入西棠苑。


    因為不知道盛光在哪,薑洛邊走邊張望,忽然一枚小石子落下來,她抬頭一看,盛光正在那座石築的高台上。


    他向她招了招手。


    也不知道是團團視力過狗,還是隔著大老遠就嗅到了那股子人形狗罐頭的氣味,剛才還隻一個勁兒地纏著薑洛的團團,這時“汪”地叫了聲,抻著脖子往上高台的石階那兒跑。


    薑洛被它拽得險些沒站穩。


    薑洛哪能料到團團這麽小的個兒卻有那麽大的力氣,怕它脖子被勒壞,忙加快腳步跟它走。


    及至走完石階,薑洛鬆了抓繩子的力道,團團趁勢一掙,就帶著繩子跑到盛光麵前,圍著盛光又是叫又是轉,興奮得不行。


    盛光彎腰摸團團腦袋。


    “地上有水,你別叫它打滾,”薑洛邊把梔子花放在桌上,邊囑咐道,“它還沒滿三個月,沒到能碰水的時候。”


    盛光聞言,手指一抓,便抓住了團團後頸肉,險險把正要躺下去讓他摸肚皮的小白狗給拎了起來。


    後頸是貓狗死穴,被製住死穴的團團頓時整個狗宛如靜止一般,不動了。


    待得被盛光放到離地麵有些距離的凳子上,團團才重新活過來似的,沿著凳子邊緣轉一圈,發覺自己下不去,便縮起爪子蹲坐著,哈哈地吐舌頭。


    盛光也坐下了。


    看薑洛正在拆捆梔子花的草莖,他問:“你這是要當場編花環?”


    “是啊,”薑洛應道,“之前下了那麽大的雨,去上清苑的人怕護不住花,就等雨停了才摘花。”


    接著問盛光有沒有戴那個錦囊,這樣更方便她編花環。


    盛光摘下錦囊給她。


    薑洛便一手拿著錦囊,一手把用草莖揉成的繩子往錦囊上纏。


    纏完了,正要上花,“啪嗒”一下,水滴落在手背上,又下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宮裏每個女人都有獨屬於自己的個性,個性是最難以湮滅的。


    而個性多樣化,這就有矛盾體的誕生。貴妃是矛盾體,昭儀也是,包括還沒寫出來的婕妤和美人,誰都不例外。


    但也正是因為矛盾體的存在,才讓個性更加鮮明,從而也讓一個人更加豐滿,更加鮮活,更加具有其本身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價值和意義。


    請堅信,你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d


    當然也悄咪咪希望你們會喜歡這個文裏塑造的角色啦。


    ——


    就,下午又睡著了,還睡挺久,躺平任打_(:3」∠)_


    這章全發紅包吧,對手指.jpg


    第33章 風騷


    這下的是場太陽雨。


    西邊晚霞占了半邊天, 這雨也占了半邊天。


    好在雨勢不大,等薑洛抱起梔子花,盛光也拎起團團進到廊下時, 石板鋪就的地麵也才堪堪顯出被打濕的水跡。


    薑洛在長椅上坐下, 說:“我沒帶傘。”


    盛光說:“我也沒帶。”


    薑洛說:“那就在這兒等雨停吧。”


    她隨意甩去落在手背上的雨水, 就繼續往錦囊上編花環。


    盛光見狀也不擾她,為防團團跑出去淋雨,他照舊把小白狗放在長椅上。


    誰知這迴團團卻不像剛才那樣安分, 在長椅上來來迴迴地轉, 一圈又一圈, 跟個陀螺似的。


    然而它都這樣了,盛光也仍然不為所動。團團頓時急了,尾巴搖起來, 嘴裏也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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