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榭四周空無一人,似乎更像是處在某個鄉野之間,裏麵住著一位經年不涉塵世的隱者。(


    站在門前,李青平複了一下心境,而後沒有敲門,徑自推門而入。


    脊背佝僂的老人正撐在桌前寫字,穿了一件寬鬆的白衣,頭發已經全部染上了銀霜,呈現給李青的是一個極度落寞的背影。


    變化真的好大。


    李青清楚的記得,即便是在十年前自己離開之時,李奇誌的頭上還找不到一根白發。身軀筆挺,威風凜然,哪裏像如今這位行將就木的老者呢。


    可即便如此,李青還是僅僅通過背影,就將人認了出來。這就是李家家主,他的爺爺,李奇誌。


    奇誌,喻有非凡大誌,乘長風而破萬裏浪。然而李奇誌年邁拘囚於此,不得不說得上是一種嘲諷。


    李奇誌所生二子,李元武,李元文。元謂之首,而武首昏聵無能,貪生怕死,文首早喪不成,難得其道,都是反其道而行之。


    到了第三代,李賢之賢字,喻以賢明,縱觀李賢的個人性格,優點著實不少,然而獨獨猜忌心中,缺了賢德。


    李青之青就更有來頭,青字從生從丹,喻東方之色,燦若晨光。然而李青卻年少十七被逼出李家,孤身一人去了西方,入了行也是的殺手團血骷髏,同其名字的寓意非但沾不上絲毫關係,更是背道而馳。


    故而,李家之末路,由此足見一斑。


    聽到身後的推門聲,李奇誌猛地迴過頭來,在看到李青的那一瞬間,身子猛地一顫,手中的毛筆不禁落下,濃墨在光滑潔白的宣紙上,瞬間染成了黝黑的一團髒。


    “青兒,你...迴來了?”


    “看你的表現,之前應該聽到我迴臨港的風聲了。你現在的處境,果然比我想象之中的要好上許多。”李青淡淡的說著,轉過身輕輕關上了房門。


    “你怎麽迴來了?”心下稍定,李奇誌又問出了第二句話。同前一句似乎沒有什麽區別,不過聲音中已經憑空多了幾分威嚴,早已不似之前的激動脆弱。


    李青咧了咧嘴,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嘲諷:“來看你的笑話。”


    說話間李青已經背著手,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李奇誌身邊,低下頭故作漫不經心的看著桌子上的那副字,嘴裏輕輕念了出來:“精誠所至,金石為...”


    最後一個字下麵,是一團髒兮兮的墨跡,旁邊躺在垂頭喪氣,似乎已經瀕臨陣亡的毛筆。


    “少了一個字,剛剛好。”李青笑著連連搖頭,“這幅字還真適合你呆在這裏顧影自憐呢。”


    李青言語中帶著幾分追憶之色,淡淡的說道:“我曾經去過西方的賭場,荷官都是如花似玉的西洋小姐,打扮的精致妖嬈,渾身散發著濃鬱的香水味道。賭客半天在那裏賭錢,贏了錢,晚上就變成瞟客,跑到四周的會館裏風流快活。你恐怕不知道西方的賭場管的有多嚴,賭客們都規規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你要是有稍微一丁點兒壞規矩的地方,立馬就會受到嚴厲的警告。”


    李奇誌一言不發,李青輕輕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華夏不一樣,你知道,華夏賭博是違法的。所以賭莊都開在暗處,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嘴裏叼著煙,肩膀搭著因為燥熱剛剛脫下來的襯衫,十幾個人,甚至二十幾個人擠在一起,緊緊盯著中中央濃妝豔抹那位中年女人手裏的蓋杯,毫無規矩可言,隻知道拍著桌子大唿小叫。”


    “你知道他們叫什麽麽?”李青忽然笑嗬嗬的看著李奇誌問道。


    渾濁的眼底現出一瞬間的迷惘,旋即又變得堅定凝練,李奇誌低下頭盯著宣紙上的那團墨跡,頜下銀白的胡茬給他整個人更增添了幾分頹廢,依然是沉默不語。


    李青嘴角的笑容緩緩擴大,猛地伸手狠狠拍著桌子,嘴裏大叫:“開啊!開!”


    身子一哆嗦,李奇誌嚇了一跳,猛地向後退了半步,抬起頭來愕然的盯著李青。


    “他們就是這麽叫的,開。”李青笑吟吟的聳了聳肩,“金石為開啊,當蓋杯揭開的那一瞬間,大部分人都是唉聲歎氣的罵娘,所以還不如讓它老老實實的躺在杯子裏。”


    桌上的那支毛筆因為李青拍桌子被驚擾,在桌麵上翻滾了幾圈,然後氣惱的再度暈染了一大片墨跡。


    李奇誌撿起那隻毛筆,投進了洗缸,然後緩緩開口:“既然來了,就坐下說吧。”


    輕輕點了點頭,李青向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走到竹席邊脫掉鞋子,盤腿坐了下來。


    李奇誌將那張宣紙卷了卷,塞進一邊的紙簍裏,然後也轉身走到李青對麵坐下,隔著一張桌子打量了李青一番,李奇誌正要開口,敲門聲卻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大伯公,我是李錚。”


    房門外響起一聲略顯急促的叫聲,李青眉梢輕輕揚了揚,他忽然間想起來了,這位李錚是李家的旁支,如果向上算起來,他的爺爺恰好是李奇誌的親弟弟,所以叫上一聲“大伯公”理所應當。


    李青對李錚的印象並不深,他倒是隱隱約約記得,早些年的時候,李錚一直同李賢私交不錯,所以應該算是李賢的人。


    臉色微微一沉,李奇誌問道:“什麽事?”


    “李青那小子迴來了,大少爺托我帶幾句話給您老,讓您不要說錯了。”李錚壓低了聲音說道,“大伯公,我能進來麽?”


    李青真有點兒哭笑不得,能夠出現如此荒唐的一幕,恐怕是因為自己抄了小路過來,要不然這位李錚堂弟就能夠跑到自己前麵來囑咐李奇誌了。


    還沒待李奇誌說話,李青已經起身穿好鞋子,走到門前猛地拉開了房門。


    一抬頭,看到一個滿臉笑意的年輕人站在自己麵前,李錚微微一愣。


    胳膊倚在門邊,李青笑嗬嗬的道:“李錚堂弟,這才幾年啊,把我忘了?”


    “李青?”李錚臉色一陣發白,嚇得向後退了數步,心裏止不住犯嘀咕,自己明明已經很快了,李青是怎麽趕到自己前麵來的?


    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這位已經長大的堂弟,李青笑著點了點頭:“說吧,李賢讓你帶了什麽話。”


    猶豫了一下,李錚緊緊盯著李青,用一種命令的語氣道:“你先出去,我同大伯公有話說。”


    “嗯?”嘴角微微一翹,李青不可思議的盯著麵前的李錚:“你難道沒聽到我的問題麽?我問你,李賢讓你帶了什麽話。”


    “你憑什麽命令我。”李錚一臉的不屑。


    李青張了張嘴,迴頭看了看始終麵無表情的李奇誌,然後又轉迴頭盯著李錚:“你不知道麽?我是你堂哥。”


    李錚嗤笑了一聲:“我跟你這種家族廢物沒有任何關係,要不是堂哥護著你,從你進家門那一刻,就毫不猶豫將你廢掉了。你這次迴來也沒用,李家是堂哥的,同你沒有任何關係!”


    李錚口中的這個“堂哥”,毫無疑問指的是李賢,同李青沒有半點兒關係。


    “唉,看來你這聲堂哥還是叫給李賢比較順口啊,算了,那我也不強求你。”李青臉上湧起幾分尷尬,再度迴頭看了看臉上已經湧起慍怒的李奇誌,笑嗬嗬的道:“你好不好奇?我在外這些年變成了什麽樣子?又學到了什麽?”


    話音落下,李青突然揪住李錚的頭發將他拖進了屋子裏,然後扼住他的脖子,將他摁翻在地。


    “滾蛋!你放開我!我他媽弄死你!”李錚拚命的掙紮,嘴裏汙言穢語層出不窮。


    李青嘴角帶著一抹笑意,然後抓住李錚的手腕狠狠一扭,直接卸掉了他一隻胳膊。


    “啊!”李錚自從攀上了李賢這棵大樹,向來是養尊處優,哪裏吃過這種苦頭,僅僅是脫臼的痛苦就已經承受不了,當下撕心裂肺的大叫了起來。


    “叫,讓你叫。”李青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輕輕抿著嘴,然後抬起腳在李錚的嘴上踩下去,狠狠的碾了幾下。


    李錚的嘴巴瞬間一片血肉模糊,連牙齒間用溢出血來,疼的嗚嗚哭起來,不敢再拚命大叫了。


    “還罵我麽?”李青鬆開腳,蹲下身子笑嗬嗬的問道。


    李錚紅著眼睛,趕忙搖搖頭,滿眼的驚懼。


    “嗯,不錯。”李青輕輕點頭,“我是你的什麽?”


    “堂哥。”李錚渾身哆嗦,支支吾吾的說道。


    李青皺了皺眉頭:“不行,當你當哥我都覺得委屈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李青覺得當李錚這種軟貨的堂哥太丟人,誰知道後者卻會錯了意,以為李青嫌輩分不夠,急急忙忙的道:“你是我的祖宗。”


    “啊?”李青一瞪眼,被麵前這貨驚得無以複加,過了片刻,陡然爆笑出聲。李青跌坐在地板上,偷偷瞄了一眼李奇誌那鐵青下來的臉色,輕輕踢了李錚一腳,“我現在不想知道李賢同你說什麽了,你馬上從我眼前消失,滾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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