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正院時,顧玦手裏拿著徐氏給他的《石麓碑》,心情大好,高高興興地把顧淮之送迴王氏手裏,還樂嗬嗬地同王氏道喜:“娘已經決定親自教導淮兒練習書法,說是申時末過去,用了晚膳後先看名家名帖,再跟著爹開蒙。”


    王氏大喜。


    顧玦順勢給自己攬活:“如今天冷,大哥申時還在衙門,大嫂又有孕在身,府上就我一人閑著,不如由我來送淮兒去正院?”


    王氏微微意動,又怕太過麻煩小叔子,顧玦已經揉了揉顧淮之的臉,麵帶笑容目露威脅,“淮兒,小叔每日送你去正院可好?”


    好一個心機狗,竟然拿我當借口掩飾自己想見親娘的目的!顧淮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想著顧玦也怪可憐的,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


    顧玦終於滿意地走了。


    別說,顧玦這個提議還挺靠譜。臨近年關本就事多,皇帝除夕早上就要封筆,本著糟心事不拖到過年的原則,年關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君臣們最忙的時候。更別提還有兗州雪災,難民變流寇的事還沒解決。


    這段時間,官職在身的顧氏三父子委實比平時忙了許多。


    就連徐氏,也忙著給各府備年禮和查賬,一堆堆的賬本都等著她處理。


    這個節點,夫妻倆還能抽出時間教導顧淮之,可以說是非常負責了。


    就連顧玦有時候都忍不住吐槽,說是顧玄夫妻當祖父母比當父母負責多了。語氣帶著些許酸味,顧淮之不用看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到他心裏的羨慕嫉妒恨。


    另一邊,顧玄的心情比顧玦還要爆炸,因著李吉殺百姓充軍功之事,朝堂已經吵翻天了。皇帝先前態度堅硬,聯合承恩公說什麽都要保住李吉,在顧玄的不懈努力之下,皇帝的態度終於在眾人的狂噴中軟化了不少。


    結果這時候,太後跑出來作妖了!病殃殃地往床上一躺,禦醫擠了一屋子就是治不好太後的病,診來診去就得到一個鬱結於心的結果。按理說應該沒事,奈何太後就是不肯好。唱的什麽戲,大家心裏都清楚。


    偏偏皇帝內心也不大想罰李吉,順勢又改了口風,理由還特別充分:“太後年事已高,若因此事有什麽不測,朕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個頭!這招實在太賤了,顧玄氣得想打人,卻又不能直說不管太後。到時候老太太真有個三長兩短,皇帝還不得發瘋?


    事情又這麽僵持住了。


    顧淮之每天晚上都能察覺出顧玄身上的低氣壓,覺得這皇帝也真是作死,就知道一門心思護著個廢物,棄車保帥的道理都不懂。真想護著外家,那也要挑個靠譜的表哥表弟提拔啊,承恩公府又不缺人,宰了這一個,還有另一個,為著個不著調的蠢貨和大臣較什麽勁呢?


    顧淮之掐指一算,覺得這皇帝有亡國之相。


    而後事情峰迴路轉,除夕早晨,皇帝都封筆了,忽而從兗州傳來八百裏加急軍情,說是李吉遭遇流寇,落荒而逃,混亂中被流矢射中,不幸身亡。


    哦豁,讓朝中吵了半個月的核心人物就這麽掛了!承恩公府和皇帝如何傷心暫且不提,顧玄則覺得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惡氣。恰逢除夕團圓宴,顧玄興奮之下,親自抱過顧凝之,用筷子沾了點屠蘇酒放進他嘴裏讓他嚐了丁點味道,又笑著催顧淮之:“該你喝了。”


    時下風俗,元日飲屠蘇,是以屠蘇酒又叫歲酒,有祛風散寒,除避疫邪之效,通常在除夕這日飲用。又有小孩過年長一歲是喜事,老人年紀大一點,過完年生命又少了一歲的說法,喝這酒的順序是先少後長。顧淮之是家裏第二小的,顧凝之已經在吧唧嘴了,自然就輪到了顧淮之。


    這是藥酒,度數不高,下人也沒敢給顧淮之倒太多,就那麽一丁點兒,顧淮之本身酒量不錯,仰頭便喝了下去,還順口說了幾句吉祥話,逗得一家人歡笑聲不斷。


    顧玄喜悅之下更是連連暢飲,同顧琉顧毓二人喝了個痛快,喝到興起,還拍桌大罵承恩公:“卑賤小民,當了外戚便輕了骨頭!”


    然而顧玄的好心情隻維持了兩天,大年初二,顧玄便聽見宮中傳來消息,說是皇帝因為李吉的死悲痛萬分,太後更是病重奄奄一息,於是皇帝決定,給李吉加封,追贈長寧侯,食邑兩千戶,由其長子襲爵。


    顧玄當即就冷了臉,得,這皇帝沒救了,他就是一隻破成渣的碗,該扔了!


    聽了全程的顧淮之也深感窒息:這個堪稱智障的騷操作,滿朝文武得有一大半被寒了心,受苦受難的百姓就不用說了。民心已失,興朝要是不涼,那絕逼是老天給皇帝開掛了。


    第5章 初露鋒芒


    這會兒正值過年,初二本就是各家走親訪友的日子,許多人得了消息後便拎著年禮打著拜年的旗號前來找顧玄商量對策。


    顧淮之前兩年每到這個時候都會小病一場,一直沒親自感受一下前來顧府拜年的人數量之多。


    顧玄往年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秀孫子,雖然嘴上不說,心裏還怪羨慕的。今年就不一樣了,他也有孫子可以秀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孫子,比其他人的孫子更聰明,更懂事!


    是時候讓同僚們知道我顧府的嫡長孫有多優秀了!


    於是,初二這天,在顧丞相的要求下,顧淮之全程跟在他身邊,努力配合他不動聲色炫孫子的活動中。


    哪怕宮裏傳來的消息很糟心,也擋不住顧玄花式炫孫子的腳步。


    其他人見了顧淮之還有點驚訝,一看顧玄這副“我對我孫子非常滿意但我就是不說任憑你們自己發現”的表情,官場老油條們自然心領神會,上來就先吹了一波顧淮之,什麽靈氣逼人聰慧至極等誇人的話不要錢似的往顧淮之身上砸。


    顧淮之都忍不住臉紅,顧玄卻十分滿意,覺得這幫官員還是很有前途的。


    雙方走程序見完禮後,顧淮之才初步感知到顧家到底有多厲害,為什麽顧玄他們動不動就把虞川顧氏掛在嘴邊,連皇帝都不怎麽看得上。


    這會兒來的人,大多都是顧家分支。顧玄這一輩早就分家,雖然顧玄隻有三個兒子,但顧玄共有七個弟弟,弟弟們又不像顧玄一樣不納妾,三代下來,府上人丁很是興旺。除了外放的四個弟弟外,顧玄其他三個弟弟都帶著出息的小輩上門來了。


    顧淮之就這麽認了一堆叔爺爺和堂叔。再仔細一聽,這幫人都有官職在身,中書令、都令史、散常騎侍……


    再加上顧琉的虎賁中郎將和顧毓的監農禦史。


    顧淮之心下一合計,登時倒吸一口冷氣。這還沒算外放做官的呢,顧家當官的人竟然就這麽多!顧淮之還記得上輩子學過的曆史,當年清朝時期有個佟半朝,顧淮之估摸著,按自己剛才算出的這個數量,他們顧氏應該也能稱上一句顧半朝了。


    怪不得顧玄一直敢麵對麵和皇帝死磕,從沒再怕的。


    其他人也很是為智障皇帝發愁,說完喜慶話就把話題轉移到了皇帝身上,愁眉不展地問顧玄:“丞相可聽聞了宮中傳來的消息?真要讓陛下追封了李吉,我等都得被史官記上一筆遺臭萬年。”


    顧玄的好心情也沒了大半,冷哼一聲道:“陛下若真是鐵了心,我等即便磨破嘴皮子,又有何用?”


    他犯過的蠢還少嗎?顧玄對皇帝的怒氣已經到達了頂點。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齊齊歎了一口氣,“先皇雖說偶爾無視禮法,好歹還能聽幾句勸。當今真是……唉!”


    先皇當初就很讓人頭大了,萬萬沒想到,當今還來了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騷操作更多。和當今比起來,挨過無數罵的先皇都能算個明君了。


    顧玄則眉眼淡淡,“現在急也沒用,等到初六朝會再提吧。反正陛下也不會在這幾天下旨,且等上一等。”


    “那我等也得先想好對策,否則陛下一心下旨,那就糟了。”


    顧玄心說老子都要踹掉這個蠢貨不伺候了,還想個鬼的對策,簡直有損自己的好心情。


    倒是顧淮之瞅著一屋子的苦瓜臉,突然有了點靈感,弱弱地舉手發問道:“陛下追封李吉,是因為太後娘娘病重嗎?”


    眾人驚訝,嘿,本來以為顧丞相隻是口頭誇誇這個嫡長孫。現在來看,人家是真的聰明啊,還真的都聽懂了,還知道太後病重的緣由呢!


    顧玄矜持一笑,摸著顧淮之的頭解釋道:“可以這麽說,另一方麵,也是逝者為大,不好太過計較。”


    這種隻會迫害平民百姓的王八蛋死了那就是大快人心,怎麽就能不計較了?顧淮之不以為然,一臉天真地看著顧玄:“太後因為承恩公府上的事病重,承恩公府不用去照顧太後謝罪嗎?”


    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樂嗬嗬地笑道:“宮裏那麽多娘娘輪著侍疾,承恩公府的人跑去湊什麽熱鬧?”


    顧淮之雙眼望天,覺得這個迴話的人悟性真是不行,繼續辛苦地裝天真,“可是太後的鳳體因此不適,本就應該問罪承恩公府。即便太後和陛下心善,不計較承恩公府的罪過,承恩公府也不能不當迴事啊。”


    其實,顧淮之還真冤枉了在場眾人了。說白了,大夥兒壓根就沒想過顧淮之會給出辦法,過了年也就四歲的小孩子,頂天也就能背幾篇文章,誰會用心琢磨他的話呢?也就看在顧玄的麵子才不冷落他罷了。倒是顧玄父子同顧淮之朝夕相處,對顧淮之很是了解,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顧玄不由驚訝地看著顧淮之,愈發覺得他這個長孫是個寶藏,被智障皇帝激發的怒氣瞬間被撫平,看著顧淮之的眼神滿是欣慰。


    其他人卻還沒反應過來,顧淮之默默吐槽了一句怪不得他祖父能當丞相,其他人就隻能當個跟班。這也差太遠了。


    吐槽歸吐槽,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太後病重,承恩公府本就難辭其咎。若是侍疾不周到,太後還不見好,那便是罪加一等,削個爵什麽的應該也不是不行吧?”


    怕自己表現得太出格,顧淮之還接著解釋了一句,“以前祖母病重的時候,阿娘和二嬸衣不解帶地侍疾,得了祖母好一頓誇。當初那個伺候不周的丫鬟,領了一頓罰。太後這事,不也是一樣的嗎?”


    在顧淮之看來,賤人都出賤招了,還跟他講什麽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啊。就該以賤治賤,看誰惡心得過誰。


    太後不是拿自己的病情道德綁架大臣嗎?讓承恩公府的人侍疾去,要是太後還沒好,那就是承恩公府的人照顧不周,加上李吉之過,數罪並罰,削爵!


    太後要是好了,那事情不就又迴到原點了嗎?掣肘大臣們的鐐銬沒了,該怎麽罰,還得怎麽罰。哪怕是太後,也不能這麽臉大。


    反正公爵侯爵二選一,承恩公府想靠不要臉白得一個爵位?沒門!


    眾人恍然大悟,覺得這個主意真是妙極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太後和承恩公府估計要氣瘋。


    那真是太好了!


    想到承恩公那張得意洋洋的狗臉上馬上就要出現氣急敗壞的神情,眾人頓時舒坦了,風水輪流轉,總不能就讓他惡心大夥兒。


    腦內舒坦完畢後,眾人再落在顧淮之身上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深意。


    看丞相父子幾人一臉自豪的模樣,這主意還真是眼前這個小不點自個兒想出來的啊?怪不得有傳言說,丞相的長孫是個神童。哪怕是誤打誤撞正好出對了主意,這份悟性也不一般啊。


    這也忒聰明了!


    顧淮之羞澀一笑,深藏功與名。


    第6章 外祖家


    接待完上門拜年的人後,顧家也得去給別人拜年。


    徐氏的兄長外放,顧琉三兄弟也不用去舅舅家拜年。除了單身狗顧玦老老實實窩在家裏外,顧琉和顧毓拉著一車年禮領著妻兒往嶽家而去。


    顧淮之尤其興奮,他都穿來三年了,愣是沒出過顧府的大門。這一次終於能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了,顧淮之心裏還有點小激動。


    結果一出門,顧淮之就被顧琉抱進了牛車。


    牛車,牛車……


    顧淮之整個人都懵了一瞬,這年頭兒出行,最上檔次的交通工具難道是牛車而不是馬車嗎?


    顧琉見顧淮之一臉好奇的表情,以為他頭一次坐牛車心裏有點害怕,溫聲哄他:“淮兒莫怕,牛性情溫順,走得也穩當,過不了多久就能到你外祖家了。”


    顧淮之心說我這是驚訝不是害怕,卻也不好直接說出來,畢竟目前他還是一個從來沒見過牛的小屁孩,為了不崩人設,顧淮之也隻能往牛身上多看了幾眼。


    顧琉輕笑一聲,將顧淮之放在炭盆旁取暖,又柔聲叮囑王氏,“你有孕在身,待會兒可要謹慎點,別磕著碰著了。”


    “放心吧,在娘家哪還能磕著我?”王氏笑著應了一聲,隨手攬過顧淮之樂道,“府上就一個凝兒同你年歲相仿,等會兒到了外祖家,倒有不少表哥表弟陪你玩。”


    顧淮之也樂:“外公府上有很多表哥表弟嗎?”


    王氏點頭,“你外祖家還沒分家,各房都住在一起,很是熱鬧。你有三個舅舅,兩個表哥三個表弟,年紀都同你差不多大。”


    顧琉則在一旁插話,“你外祖家長於禮法,規矩森嚴。一會兒進了府,你可不能胡鬧。”


    這話聽起來怎麽有點教導主任的味道呢?顧淮之眨了眨眼,疑惑反問:“我們府上規矩不也挺多的嗎?”


    “我們顧氏,論及禮法方麵確實不如王氏。當世四大世家,虞川顧氏擅文,家中子弟皆能做得錦繡文章。亳陽林氏擅史,曆代史官多數出於林氏。熙郡徐氏擅書法,你阿婆便是其中翹楚。旴澤王氏擅禮法,前朝與本朝的宮規禮度便是由王氏所定。”


    顧淮之聽著簡直要窒息,掰著手指一數,“這麽算來,四大頂級世家,顧家就差一個林家就都能湊成親戚了?”


    “誰說就差林家了?林家現在的老夫人是你祖母的堂妹,算起來也是親戚。”


    顧淮之更覺窒息,果然大佬隻跟大佬玩,四大頂級世家壟斷了絕大多數資源不說,還相互聯姻鞏固勢力,一代又一代,盤根錯節,哪怕是帝王都不能輕易撼動這棵參天大樹。


    這也是世家自傲的底氣。


    顧淮之閉嘴驚豔。


    車內沉默了一瞬,顧琉又開口對顧淮之科普,“不過我們顧氏與林氏素有齟齬,關係並不若其他兩家親近。”


    顧淮之八卦之心大起:“這是為何?”


    “還能為何?自然是是朝堂之爭。當年林氏先祖與我顧氏先祖政見不合,最終落敗。到了本朝,林家老太爺同你阿公爭丞相之位,再次敗陣,隻得了廷尉一職,連太尉都沒當上,被你外祖得了去。你說,顧林兩家關係能好嗎?”


    顧淮之懂了,這就是一個萬年老二和第一名相愛相殺的故事。仔細一想,林氏也怪慘的,頭上永遠有朵散不開的烏雲罩著,得給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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