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雪一邊在心中思考辦法,一邊用言語拖延時間:“念詩確實說明不了什麽,但是唐先生詩書畫三絕,皆為才華天縱,非是人力能及。陸放翁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便是此理。當年蘇門四學士,即便成就最大的秦觀和黃庭堅,秦觀得的是‘但願人長久’的婉約,黃庭堅更是走杜甫的詩風,又有哪個學得來蘇仙的‘大江東去’?可見創作能力的傳承,根本與風格無關。我無論拿出什麽作品,也都無法證明自己是唐氏嫡傳吧?”


    眾人都覺得這話在理,心學這種理論學說是可以一脈相承的,隻要弟子努力,自然可以學得師傅的學問。但詩詞的風格,是與個人心性與經曆有關的。蘇門四學士多得蘇軾指點,但風格都與蘇軾迥異,反倒是辛棄疾有幾分蘇軾豪放派的風格,兩人卻連麵都沒見過。


    王承恩也點點頭,道:“也不要求你現場作詩,更不要求你風格與唐先生有多相似。但你既然自稱是唐氏傳人,平日裏總會有自吟自樂,或者借詩言誌消愁之作吧?你隻要念一首我們大家都沒聽過的,水平比較高的,咱家就信你確實是唐氏傳人。畢竟陽明公本人都不以詩詞見長。陛下,您看這樣如何?”


    崇禎點點頭:“不錯,小先生拿出一首大家都沒聽過得佳作,便可證明確實是唐氏傳人。”


    吳偉業等人也點點頭,不管花雪拿出的詩詞佳作是否他自己所作,隻要大家都沒聽過,至少說明他或者收養他的先生確實在這方麵很擅長,那就足夠了。畢竟,心學嫡傳傳的是理論,並不包含詩詞之道。


    花雪自己還愁著呢,哪知道他們拿出這麽簡單的辦法?他一個上過語文課的孩子,背一篇明朝以後的詩詞還不容易?


    想了想,花雪衝崇禎道:“也罷,我就撿一首你愛聽的!當年魏忠賢亂政的時候,先生就作過一首雜詩,並無外傳。這還是後來哄我的時候先生背給我聽的,否則那時候先生還沒收養我,我也不會知道。”


    頓了頓,花雪吟道:“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崇禎和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崇禎即便不擅長文學,但起碼的鑒賞能力是有的。這首詩在十年之前隻是說所有人都在魏忠賢的壓迫下失聲,希望有人站出來弄倒魏忠賢。但如今花雪讀出來,就是對他崇禎功績的讚揚。崇禎在所有人都失聲的時候站出來,鬥倒了魏忠賢。盡管崇禎占了身份的便宜,但毫無疑問天公降的人才就是他崇禎,以及圍繞在他身邊的忠臣們。所以這詩崇禎愛聽極了。


    王承恩也願意聽啊,他顯然也是人才中的一個。如果這詩是事後作的,隻能說是馬屁拍的不錯,但是作詩的是一個在蘇州隱居的隱士,對方沒有事後作這首詩拍馬屁的動機,便隻能是事前所作。這樣一來就好像天公真的聽到了隱士的勸,降下崇禎以及他王承恩等人才。這種預見性的巧合的馬屁才最讓人舒服,因為被拍的知道對方稱讚自己沒有目的,隻是純粹的稱讚。


    陳洪謐雖然也是進士,但他不以詩詞見長,之前又調查過花雪的身世,雖然也沒調查出那先生的身份,但其經常為梨園作詞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知道那先生雖然因為隱居而聲名不著,但確實是有才的。卻也沒想到他會這麽有才,這首詩的水平,顯然已經不隻是好的問題了,妥妥是傳世名篇。


    陳子龍被後世稱為“明詩殿軍”,(當然不是指第四名,而是說他是明朝最後一個詩人。至於吳偉業,他活到了清初,所以叫明末清初詩人。)吳偉業也是以詩人的身份,名傳後世,兩人的鑒賞水平與其他三人比,自然高出一大截,也隻有他們兩個能夠品味出這首詩到底好在哪裏。


    陳子龍更善於寫詞,後世公認為明朝第一詞人,唯一能表示不服的基本也就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楊慎了,但楊慎早就不在世了,所以雖然不知道後世以什麽標準評價的,但至少陳子龍詞橫絕當世是沒有爭議的。吳偉業以詩聞名,雖然他的詩大成於明亡之後,但如今也是當世首屈一指的詩人。兩人在詩詞之道上傲視同儕,基本也就對方能夠入眼,也就差直接說當世詩人,“唯使君與操爾”了。其他人或許從整個文學領域,可能比他們二人強,但僅以詩詞而論,兩人除了對方基本也就都不在眼內了。


    可沒想到今天居然聽到一首沒有流傳出去的佳作,而這佳作已經超越了兩人既往所作的所有詩了,這由不得二人不感到心驚。二人都是此道大家,自然明白,一個學者一生所作之詩,大多隻是合於韻律,能夠不出現明顯錯誤而已。其中有十之一二遣詞格律俱佳,就算是此中高手。這樣的詩,平時詩詞應和足夠有麵子,文會上已經能夠出風頭,錄入詩集之中,發表出去,就可以自稱詩人了。至於那些流傳千古的佳作,真的隻能是放翁說的那樣,“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絕非冥思苦想埋頭創作可得。詩人個人實力自然重要,靈光一閃更是不可或缺。除了李白蘇仙等少數天才以外,大部分詩人都是這個路子。所以往往有詩人一輩子作品水平一般,但因為一首靈光乍現之作名傳千古。也有詩人一生所作詩詞水平上佳者無數,但真正足以傳世的一首都沒有。


    吳偉業心思縝密一些,他心中是有懷疑的。他就是蘇州人士,蘇州有如此大能,自己怎麽毫無耳聞?但一想到這詩可能是花雪現作的,就更是渾身發冷。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駱賓王這麽大的時候,好吧,駱賓王七歲的時候寫的《詠鵝》,都沒有這個水平,那可是駱賓王!搖搖頭,把這個想法拋出腦後,他寧願相信這詩是那位隱士的得意之作,也不能相信這是花雪片刻之間,不僅作成詩,還編好了故事。這已經不是妖孽可以形容了,曹植寫詩還得走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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