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那是一曲《青玉案》。

    曲中有蛾兒雪柳,寶馬雕車。滾滾紅塵在身畔奔湧而過,而時間獨獨裂開一個窄隙,隻留一個落寞的身影獨立燈火闌珊。

    吹簫人斜倚碧竹,以一個等待的姿勢,輕吐滿腔的蕭索。

    許若然遠遠看著,心裏泛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

    西窗下,風搖翠竹,疑似故人來。

    如今芊芊竹影婆娑滿林,又是誰將走進誰的宿命?

    “王妃?王妃?!”

    簫聲的最後一個音符拉長成縷,消失湮滅,許若然半晌才迴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又白日做起夢了。她愣愣看著眼前驚疑不定的女子,半天才想起來她是王爺的侍妾,好像姓吳,叫什麽來著……

    姓吳的女子瞪著她,表情又驚訝又不可思議。她晌午來拜訪這個所謂王妃,侍女竟然說她尚未起身。

    尚未起身?

    吳姬看著幾乎到頭頂正上方的太陽,懷疑自己是耳朵出了問題還是眼睛出了問題,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向侍女確認:“你是說,王妃她,直到晌午還未起身?”一句話斷開三次,自認算是問得天衣無縫。

    侍女畢恭畢敬地迴答:“是。”

    吳姬啞然。最後隻得說:“那好,我在這兒等她。”

    午膳時間快到了,午膳時間到了,午膳時間過去了。

    王妃那兒還是沒傳召。

    吳姬重重一點頭,腦袋從撐著的手上滑落,這才驚醒過來。她等著等著,竟然睡著了!

    看看外邊日已過午,肚子忽然咕嚕嚕叫了起來。吳姬臉一紅,心中不由氣惱——這王妃,好大架子!不見就不見,我還巴巴的求你不成麽!

    一念至此,“刷”地一下起身就要出去,卻被對麵直勾勾一道目光嚇得跌坐迴椅子裏。

    對麵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個女人,長相平平,一身衣服倒煞有模樣。此刻她正定定地看著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吳姬背上出了薄薄一層冷汗——不用說,這定然就是杜家小姐新王妃了。自己方才失態,豈非全落入她眼中?

    她慌忙站起來,向那女子行了一個禮:“王妃吉祥。”

    對麵沒有動靜。吳姬低頭低得脖子酸,偷偷抬眼,那王妃竟然還望著自己剛才坐的方向,連動也沒動一下。

    吳姬心下疑惑,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又拜了一次:“王妃吉祥。”

    這次,她直接偷偷瞄了瞄王妃,對方卻仍然是呆望前方。吳姬突然想起兒時在宮中一位老宮女說的鬼故事,裏麵經常會有一個情節,說一個人麵無表情的坐著,好像活著一樣,但是突然頭就掉了下來。吳姬渾身一哆嗦,在大中午的竟然感到一陣寒涼。

    這個王妃,會不會也突然掉下頭來?

    她小心翼翼地再瞄了新王妃一眼,硬著頭皮試探著叫了兩聲:“王妃?王妃?!”

    萬幸,新王妃的頭並沒有掉下來。許若然終於迴過神來,注意到眼前的女子。她偏頭想了半天,隻記得侍女告訴自己的她的姓氏——吳,但叫什麽,卻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

    吳姬看著緩緩轉過頭來的新王妃,心裏大大鬆了一口氣——阿彌陀佛,不是鬼。

    “早上好。”許若然緩緩開口,吳姬又是一愣。她瞥了眼已經開始偏西的日頭,勉強笑了笑。

    許若然打過招唿,自認已經做到了主人應做的事,便心安理得地繼續發起呆來。

    吳姬看著新王妃的眼神又開始渙散,差點就哭出來了——她已經在這裏耽擱了半天,再這麽耗下去幾時是個頭?!

    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禮數,開門見山地說起今日的目的:“聽說王妃和王爺吵架了?”

    話一出口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本來她演練了不下十次,想了不少於五種方法在閑聊中套出這個問題,如今卻就這樣直直地問出來了。新王妃會怎麽想?自己以後在王府如何自處?

    新王妃什麽也沒想。

    許若然有些訝異地看著她:“有嗎?”輕輕皺了皺眉頭,“沒有吧。”看了眼吳姬的表情,很抱歉地補了句,“或者我忘記了。”

    吳姬從忐忑不安到呆若木雞,再到最後終於怒不可遏——她這算什麽?裝傻裝到這個程度,是擺明了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自己縱然隻是一個小小侍妾,倒也不能讓人如此輕視!於是也管不了什麽上下之禮,她狠狠剜了許若然一眼,索性一股腦把要說的話都說了:“王爺會被稱為天下第一聰明人,自然有一定的原因。王妃既已到得府裏,許多事情還請王妃斟酌。”言罷屈了下膝,便要告退。

    許若然卻像完全不知她這話有多冒犯似的,隨意地點點頭算送客。

    吳姬滿肚子火發不得,隻得腳步踩得重重的離去,在即將跨出門檻的一刻忽然聽到身後一聲低低的歎息:“她倒是個好人。”

    吳姬一下頓住了,生生將腳收迴門內,她轉身勉強笑著問:“你說誰?”

    許若然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後悔剛才說了那句話,但還是慢悠悠迴答她:“教你說這些話的人啊。”

    吳姬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沒誰教我說這些話,完全是我自己……”

    但是她的反駁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為她看到了許若然的神情。即使她什麽都沒說,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但那樣懶懶的、篤定的氣息,讓她覺得自己再解釋下去簡直就像個小醜。她有些氣惱地咬著下唇,終究問:“你怎麽知道的?”

    許若然一句歎息惹來這麽多麻煩,本來就夠沮喪的了,如今當然更不可能迴答需要答那麽多字的問題,所以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吳姬咬咬牙,終於迴答道:“是我姐姐。”片刻,又補充說:“她也是王爺的侍妾。我單名一個‘艿’字,她單名一個‘萇’字。”

    許若然不甚上心的點點頭。

    吳艿突然紅了眼眶:“她,她隻是太過在意王爺,你……你不要……”

    許若然苦笑:“我為何要與她為難?”

    吳艿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你怎知我想求你不要與她為難?”

    許若然連歎氣都省了。她很容易滿足,極少抱怨什麽,唯一衝柯夢遙發過的牢騷就是為什麽人們都那麽愛問廢話。

    比如剛才,這個小侍妾分明喜怒形於色,一看就知道是單純之人,而那番話卻暗示多多,怎麽可能是出自她口?自然是代人傳話。再比如她泫然欲泣,又急於為姐姐辯護,難道除了求自己這個王妃不要公報私仇,還有別的可能嗎?

    “如果人們都能省卻幾句無用之話,這世上豈非清淨很多?”她曾這樣對柯夢遙抱怨著。

    “您這不也是問了句無可迴答之話麽?”當時柯夢遙笑著如是說。

    許若然愣了一下,摸摸鼻子,自言自語道:“沒錯,我也問了句廢話。”她忽然又搖了搖頭,“既然是廢話,你又何必搭理我呢?”見柯夢遙愣住,她倏然笑了,“世上諸事,言語紛紛,多數不過是姑妄言之,既是姑妄言之,又何妨姑妄聽之。左右,”她看向窗外翩然而過的蝴蝶,“不過是一場虛幻吧。”

    眼前的吳艿顯然不知道許若然又陷入了迴憶,還在苦苦哀求:“王妃,頂撞你是我不好,但姐姐真的真的是好人,她要我跟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提醒你不要與王爺做對,你一定鬥不過他的。他十七歲就破了宮中懸案,被稱為天下第一聰明人,你……”

    “我並未想與他做對。”許若然無奈地打斷她,索性一次將話說清楚:“我也不會為難你姐姐。我剛才就說了,她是個好人。”笑了笑,她道,“雖然,她讓我不要不自量力,歸根結底是為了鳳簫,不是為我。”

    吳艿的臉紅了,一下子變得像做錯事又得到母親原諒的孩子。她有些局促地絞著手帕,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幸好,這時婢女來了。她衝屋裏兩個主子挨個行了禮,衝許若然道:“王妃,王爺請您去書房陪他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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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命名無能……就讓我繼續欠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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