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朝院門口碎了口唾沫,掐腰罵著:“你家兒媳整日在外招蜂引蝶,猛浪得很,她一個寡婦不好好在家侍奉公婆,日日寄住在鎮上,怎麽可能沒些齷齪事,老嫂子我勸著你多點心,不然你家老大人死,墳頭還冒綠苗,丟了祖宗的臉”


    迴應她們的是黃氏響亮的“滾”字,並著扔出來的笤帚。


    間或有少年郎的氣憤:“嫂子如何,那都是有本事,你們這些長舌婦,整日舌根,也不憂心來日報應,你們……”


    陶家興的話消了音,後半句難聽話未及問世,先沉進肚裏,他呐呐喊了句:“嫂子”


    林雲芝站在門外,眼神有些不明,說不上是難看--隻隔著層容音,肩頭積滿欣慰同釋然。


    終究她人詆毀之時,我不再孤身一人,如此她忽地有留下來過一輩子的理由了。


    她點了點頭,輕飄飄道“娘在家呢,我還怕迴來的不是時候!”


    第30章 放榜


    陶家人近日最要緊的便是等放榜,全家難得上下一心,若不是攔著,黃氏恨不能長住寺廟,日日焚經禱告。


    這事寡婦再嫁原不是頭一迴,黃氏談不上為何,以往憂心遠不甚此次,又逢幾日窗外喜鵲報喜,一個高興勁兒過頭,下地時沒注意,扭傷腳,傷筋動骨,自己徹底沒法子折騰,便央告老大媳婦幫著打聽。


    食肆酒樓三教九流雲集,渠道靈通自古不假,可惜林雲芝沒盼來開榜事宜,倒先打聽到隔壁糧鋪要轉租


    --糧鋪掌櫃身子自入冬來,一日重過一日,癆病久纏,如今一朝小年後更是連床都下不了,湯藥難進,掌櫃家中有對妻兒,兒郎又逢本次院試自覺無望,掌櫃恐孤兒寡婦不善營生,左右自家手底兄弟姊妹作踐要吃虧,索性咽氣前將身後事安排妥當。


    “自我去後,將這糧鋪賣出去,換些銀兩做盤纏,攜墨兒投奔嶽丈家去吧”


    他家中妯娌兄弟個個厲害,自家婆娘自幼嬌養在深閨,心如膽細,又不懂宅裏那些彎彎繞繞,孤兒寡母若不投奔嶽丈,必定叫家中那群豺狼虎豹吃幹抹淨。


    顧氏抹淚勸慰:“夫君,又說什麽喪氣話,大夫都說有起色,將養些時日會好的,開春我們母子還等你帶著我們踏青呢!”


    “我自個的身子比誰都有數,不成便是不成”掌櫃的一擺手氣弱,二三十年夫妻情誼眼見要走到盡頭,顧氏泫然欲泣,一雙帕子絞死在胸前,哭聲悲愴。


    “命數天定,何必難過,我這輩子萬事不如意,過去匆匆什麽都能放下,唯獨你們母子,我放不下,去前為你添一筆盤纏為往後,算是全了你我半輩子的夫妻情誼,墨兒成家立業後,你若再嫁守寡,皆憑你自己決意”


    顧氏涕泗橫流,覺丈夫眼中光景愈暗命不由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會改嫁,不為兒郎,為你守一輩子活寡也值”


    掌櫃咳了兩聲,氣若遊絲道:“隨你”


    林雲芝搬來西街時瞧見過糧鋪掌櫃不少迴,管中窺豹觀他身強力壯、麵龐如鬥,是大富之態,哪裏會想來世光景如此便及至跟前,獨獨留一句可惜。


    她舍不得西街經營起來的老食客名聲,隔壁糧鋪店麵大,院子廂房不比如今,陶家人全來都住得下,頗合她的心意,價錢上自然頗有照顧,沒讓他們遺孀母子吃虧。


    “顧姐姐,不急這兩日,您慢慢收拾,幾時走支會我一聲,過後我再差人修繕店麵”


    新店不對口,許多地方要改,加之鍋碗瓢盆、案幾條椅、引流老客戶,著急些新店也得年後開張,所以林雲芝不是在說客套話,她是真不著急,新店要同大酒樓比肩,後廚就不能像如今一樣寒酸,樣樣菜品都由老板親自掌勺?


    招募廚師是項細活,選不好人培訓完跑路嘍怎麽辦?吃力不討好的事,林雲芝不恥於做,好在是古代,方法可就多了,比如賣身契!封建等級製雖無人權,但大環境如此,林雲芝能謀兩分輕鬆,不是壞事。


    找人這事,靠自己當然不行,她差朱韞幫忙:“我不求人天賦異癝,隻求好掌控,奴籍最為妥當,退而求其次,肯定下長久契約亦可”


    “這並非難事,我明個尋縣裏牙公問問,百十來口,總能找出一二滿意的”他沒緣由,點頭辦事。


    “不出意外,水雲居趕在年後能同師傅新店前後開業,您莫要厚此薄彼,便是對徒弟最好的迴報”


    林雲芝笑罵他鬼精,送了一甕蜜漬梅花:“一大簸箕,才得三罐,迴去煮茶烹酒都好,招客亦不失體麵,且省著些吃,時令吃食,一年方能得此一迴,此後隻能待來年。”


    陶甕兩耳肚圓,朱韞收捧在手心,以梅茶做贈禮,他這師傅雖為鄉婦,風雅韻味卻不失文人:“如此,徒弟討饒了。”


    朱韞辦事走心,兩日後就傳來消息,說是牙公處有她中意的,那人麵相有些不濟,要或不要需得她親自掌眼,林雲芝遂從馬車趕去縣城。


    車夫熟攆,輕車熟路穿過人聲鼎沸的主道,過河畔小路在一出巷尾停車,順著拐過兩條岔道,繞進一扇桃木門,推將進去,見朱韞並一花甲老人在旁候著,瞧見她來,幾步到跟前。


    “見人吧”林雲芝沒空打話架子,臉一板,頭迴買人做起來竟像是常客。


    牙公愣了愣迴神,昏花老眼笑成兩把彎月,以為是大主顧忙道:“小娘子裏頭請,小老兒這便帶您見見貨”


    屋內不大,裏頭陳設簡陋,床榻屏風一概沒有,一層窗牖紙糊著--家徒四壁正好襯這四下,林雲芝目光落在屋子中央的黑幕布上,其高可人,四方端正,能瞧得出來是囚籠.


    牙公繞過他們,一把掀開露出裏頭風光--林雲芝不禁往後挪了挪,無他,先頭有黑布蓋著不易察覺,如今掀開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氣味,險些將她熏暈過去。


    定眼一看,毛絨絨幾個腦袋--披頭散發趴著鐵欄杆往外看,或明或暗,透過那一雙雙眼睛。


    林雲芝瞧出裏頭的渴望,他們手上扣著鐐銬,幾近衣不遮體,滿頭青絲亂成一團,幾個長相惡煞的,暴—露在外的肌膚隱隱能見深青色烙印--那是晉朝罪奴的標誌,終身洗不掉的恥辱。


    “你傳話裏的是哪個?”林雲芝朝朱韞詢問,這家牙公本事不小,連囚奴也弄得來,偏偏這群人膀大腰圓,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孔武有力


    麵相不見俊俏,似像塞北蠻夷之地,長得粗狂曠野,四肢修長,當下晉朝有流言,此容貌者最得聲色犬馬酒巷紅樓裏婦人們的喜歡


    --不光圖身子暖,下頭亦是有了不得功夫。


    林雲芝皺了皺眉,她是來尋廚子的,不是來找姘頭,牙公見小娘子貌美,一雙黛眉不喜,明白其拘謹道:“朱公子中意的是他”引著人看,林雲芝瞥見時眉頭一跳,叫那人形貌所驚。


    晉朝遊牧鐵騎皇權,民風崇武,肩寬腰窄,少有見如此枯瘦如柴,兩條膀子壓在身下,好似兩條蘆花杆,不肖大力便能折斷,這顛得起勺?


    “小娘子有所不知,他名喚阿鬥,莫看他病懨懨的,實則有把子力氣藏在骨子裏,原先是官老爺家的掌廚,那官老爺得罪上頭,一府子奴仆賣得幹淨,我是費好大把力氣才搶到手的,先頭掂量價錢,有露過兩手”


    林雲芝矮下身子問:“都會什麽?”


    那人沒反應過來,好半晌牙公提醒“看重你的主子來嘍,還不開睜眼”,他才緩緩迴神,唇瓣翕動,聲音似含了沙:“你要買我?”


    林雲芝搖頭:“沒譜,看你值不值得!說說吧”


    他眼中忽地有了光,滿臉泥垢也遮掩不住道:“學過三年湘府菜,威風時手底下幫工能有十來出頭,大宴辦過幾道,十碟六盅都會!”


    他還要繼續往掏底,林雲芝卻讓他噓聲,而後對牙公道:“便就他了,牙公開個價”


    “小娘子是朱公子介紹來的,自然不敢叫您吃虧,實在是阿鬥進價委實比旁人要高,因而......小老兒打臉,六兩銀子,不好再低嘍,單單養他這些日子,耗費銀兩就不少。”


    林雲芝似笑非笑地盯著牙公,指了指阿鬥的手臂:“一日可有一頓?我之所以能瞧得上,實在是他對我脾性,可牙公若是以為我人傻好欺負,那這買賣就沒必要談下去,不說他如此瘦弱,身上多少有病痛,往後藥物補物全要我一人出力,說句不中聽的,人我還沒使貫,先翹辮子升天,到時候我找誰討公道?”


    牙公忙呸了兩聲,直拍自己的嘴:“小娘子不敢胡說,唉,我如何都不敢再報,不若小娘子報個價,小老兒看看可行”


    林雲芝比了個數:“三兩,好賴我自個負責,如何?”


    牙公眼神來迴睃擺,這人自來時便日漸消瘦,若是再留真保不準要砸在手裏,有冤大頭肯接手,雖說吃虧但咬咬牙還是能過去的:“成交,委實是看在朱公子麵上,否則決計不能出這個價,望小娘子到外頭莫說是從小老兒此處拿人,丟不起這臉啊”


    “放心,我嘴嚴,得了便宜不會再賣迴乖”林雲芝道:“先收拾幹淨再迴去”免得李氏瞧見以為她招個乞索兒迴家


    雙方交納過身契,林雲芝便將人帶走,交由朱韞領去打理,那一頭糟發是要不得的,身上汙泥衣物,等朱韞再領著他迴來,林雲芝咂摸下巴道:“不錯,瘦是瘦,往後還是能養迴來的”


    阿鬥五官是濃重的外境容貌,絡腮胡、藍眼睛,鼻梁高挺,發色也非烏黑、偏帶著卷翹焦黃,阿鬥太瘦,麵皮搭在臉上--不妨礙看出他以前的俊朗,見著自己新主子,阿鬥沒拘禮,他看著人道:“為何買我?”


    林雲芝打著太極:“往後會知道的,你要記住,從此以後,你隻能聽我的”


    新主子卻繃著張臉,阿鬥想了想,什麽都沒說,點頭應道:“嗯”


    對新鮮出爐的小跟班,林雲芝還是頗為寬容的,銀子使得不心疼,反正以後他都能給自己賺迴來,她這主人大房,跟班自然會更賣力,這住宿又是難處。


    她同李氏在店裏住著,兩個婦人在,阿鬥一介大男人總歸要礙些名聲,林雲芝就近尋了個空人家,倒也安排明白。


    林雲芝挑了盞蜜漬梅花烹茶,壺內水沸,沒來得及添梅花,就聽見外頭有個十七八模樣的小廝,手裏一麵銅鑼敲得咚咚響,沿街邊跑邊喊:“青天老爺開榜嘍!”


    她騰地站起身,喊上阿鬥追了出去。


    第31章 好大一條烏龍


    “可瞧真切了,當真沒有?”黃氏自地裏趕迴來,額角生汗未褪,盤問再三依舊得個不字,眼前止不住昏聵發暗


    林雲芝手快扶人坐好,黃氏嚎著嗓子,麵色發苦卻一味撐著交代:“這事先別捅去老四耳朵裏,恐他心底生出疙瘩,緩緩同他講,好叫他能想開些”


    “娘,如何能瞞得住,家興昨個才迴書塾,西街巷子離張榜處近,用不上我們多嘴,他自走去瞧,誰又攔得住”


    到時見榜上無名,任她們一葉障目,隻怕會適得其反,見了反效。


    “會不會是謄錄時,錯花眼漏了咱家興的名?”黃氏心存僥幸


    “倒有此中可能”林雲芝叫她問住,又沒法子否認,縣官體恤各鄉鎮來去途中顛簸、消息不通,命錄事謄寫各鄉鎮考生評績,分發張榜。


    不比縣衙府外總榜,一審再審,沒有紕漏,嚴密上確是欠奉,雖說不大可能,但說不準那日燈暗,鬧出烏龍亦未可知,怪她前後腳不對付,若是能多留些時辰,如今也能給黃氏答複。


    “娘要進城看看?”陶絮也盼著是錄事謄抄出了錯,小弟自幼發憤刻苦,得先生提字誇讚.


    筆墨詩書自己一介婦人品不出好壞,卻不妨求好的心思,屢遭打擊,鐵打的性子怕也該熬不住:“嫂子留在家中照應,萬一家興迴來,家中無人,連個說安慰話的人都沒有,我同娘走一趟。”


    黃氏曉得姑娘身子骨這些日子硬朗,不懼顛簸挪動,沒反駁:“此話在理,老大媳婦也莫在家中苦等,直去書塾把人接去館子,老二媳婦與你,二人看顧會牢靠些,旁的閑話不用我交代,你自己掂量著拿主意”


    這得有多不放心?陶家興逢書中大變,亦能挺過去,院試再難還能成惡虎嚇退他不成?黃氏為母則憂,亂了分寸。


    林雲芝不好拆台:“娘隻管放心,家興我會多留意,不會有差池,您二人趁早,莫待日落昏暗,不好趕路。”


    陶家女眷這頭人仰馬翻,臆想種種囧境,當事人態度卻出奇平靜,素容沉著,研墨執筆在生宣上書意。


    落下鐵畫銀鉤的字跡,可見臨貼者工筆刻苦,細看能覺筆鋒不似往日穩當,懸於紙上久久未落,一滴凝墨不堪重負,自懸空落下,滲透一貧如洗的平靜。


    有些暗潮洶湧能藏在心底,粉飾太平,但它翻攪過的浪花,如蔓延的藤蔓,無休無止,在屬於心原的田野裏瘋長,直至將理智吞噬殆盡。


    及第落榜前,他真的做不到心如止水。宣泄總得有口子,陶家興不能任由自己自甘墮落,陳書是他排解的法子,所有不如意聚在筆下,隨著紙麵破碎,如風過林梢,來時洶湧去時平淡。


    但不妨有些不成體統,哪壺不開提哪壺。鍾習遠滾圓的身子擠開門,掐著腰氣都沒喘勻,不待梁正與他擠眉弄眼,這一嘴話好似燎泡,不吐不快:“家興兄,許翀那混賬玩意兒居然中了。”


    他及至案幾,給自己斟了兩大杯茶水灌下,喉間翻上寒氣才罷休,往凳上一坐:“我便納悶,他整日招貓遛狗,心思慣野,如何能入學政法眼?莫不是他爹捐出來的秀才?”


    梁正一扶腦袋,狠狠照著他後腦勺便是一記耳刮子:“學政大人你也敢胡亂編纂,原以為你滿身橫肉旁人無法企及,且不知胸口三寸裏竟藏著豹子膽,仔細許翀聽去,往上頭遞了信,瞧縣太爺不拿你的罪”


    鍾習遠疼得直吸氣,呲牙咧嘴道:“他有本事就去,老子敵不過戍邊的鐵騎軍,還怵許翀那三兩重的耗子?再說我不過是打抱不平,便是皇帝也管不著平頭百姓屋裏頭嚼什麽舌根,光他一句話一封信,就能定我鍾習遠罪?”


    梁正心想哪裏是定不定罪,鍾習遠這頭蠢出天的王八,先頭交代他的話半點都沒記得,他也是喝了迷魂湯敢信鍾習遠靠得住。


    他偷拿眼縫去瞥陶家興,有個腦子都知道許翀同人不睦,如今許翀中榜,當著他的麵提起,誰心底不起疙瘩,如此淺顯的道理,偏偏鍾習遠猜不到,苦他琢破腦門子想把勢頭掰迴來。


    陶家興溫聲道:“許翀品行雖差,肚中確有文墨,學政中意又有什麽好妒,隻管說出去叫外人笑話,以為我們肚量小,及第為次,莫要失了名聲,得不償失,不濟明年再考又如何?難不成數落的眼光見得還少?”


    此話是真的,比起鍾習遠的混日子,陶家興從學業及至品性無一不精,如此屢次不第,在書塾中堪稱對刻苦之人最大的打擊。


    無他,瞧瞧人陶家興,那樣拔眾依舊落得跟他們一樣,刻哪門子苦,不如迴去舒舒服服繼承家業,反正他們又非走科舉不可。


    一屋子人沒了聲響,鍾習遠心再大也察覺出不對勁兒,梁正一張臉快擠兌成偏癱,兩句囫圇話憋在嘴邊:“家興兄,我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我這人,管不住嘴,並無惡意,實在是許......”


    後半句他自己個憋了憋咽迴去,人後嚼舌根是大忌得改。


    “嶽亭師兄可在?”門外有個麵貌相近的同窗,掀了門簾,探進半邊身子,圓溜溜往屋裏頭望,陶家興擱下竹毫上前問先生何事


    傳話的同窗並不曉得內情,隻道:“師兄去後先生自會告知”


    陶家興頓了頓,扶額理袍後跟著同去,鍾習遠這廂心頭大動,思緒如野馬脫韁:“先生不會是要把家興兄逐出學堂吧,畢竟他這杆打擊旗委實太紮眼了”便是結識陶家興,他混吃等死都更加理所應當。


    “快閉上你的臭嘴”梁正恨不能離這貨百十丈遠:“真想知曉,跟上去看看”


    先生書塾在東南側,建得雅趣,院中央有座知春亭,四下空地栽種牡丹芍藥,間或伴有寓意深遠的桃李,春寒天冷,依稀從老葉枯椏中,窺見繁春後的茂盛,知春之意由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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