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月也不在意,等到掌燈廣左遲遲不迴來,便早早洗漱睡了。失血過多,她急需休息。下午幫樸嫂子做活,純粹是麵上過不去在掙命。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屋外有人在小聲說話,仿佛是廣左聲音,她一下子驚醒了。從床邊小凳子摸過外衣穿上,開門出去。


    隻見廣左和陳老漢立在院子裏,樸嫂子站在堂屋口,一盞殘燈如豆,看不清各人臉色。但空氣壓抑,非常明顯。


    “廣左......”


    席月輕喚一聲。廣左立即撇下陳老漢,迎向她:


    “小......月管事!”


    “廣左,你吃飯了嗎?沒吃飯......”她望向樸嫂子。


    “我在外吃過了。”


    廣左眼厲,發現她腳步漂浮,身子打晃,疑惑地伸手,趕緊扶她坐下:“月管事,你還好嗎?”


    怎麽休息一天,人沒見精神反而更憔悴了?


    不過他來不及細想,陳老漢和樸嫂子緊跟過來:


    “大管家,既然這官府要重新拍賣莊園,那我們.......我們怎麽辦?”


    “什麽?”


    席月這一驚非同小可:“官府要重新拍賣莊園?!”


    廣左眉頭微蹙:“月管事,我們這座莊園,黎家已收歸公有。今日衙門貼出告示,將重新拍賣。”


    席月氣得猛地站起來,頭一暈又跌坐迴去,手腳冰涼:“豈有此理!莊園地契,佃戶合約什麽的,都在我們這裏,他們憑什麽說收迴去,就收迴去;說賣就賣?”


    陳老漢苦笑一下:“月管事,官字頭下兩張口,老百姓的命都在他們一念之間呢,遑論一座莊園。”


    席月望向廣左,廣左慢慢點頭:“月管事,官府拍賣,我們手中的地契合約,自然全成了一團廢紙。”


    亂世之中,更談不上什麽討迴公道。


    在黎家眼中,他們已是通緝犯。通緝犯自然更無權利討迴自己的家產。


    “那......”


    樸嫂子聲音尖利:“那我們怎麽辦?老頭子,莊園賣給誰了?明日我們要去拜見新來的莊園主家嗎?”


    陳老漢臉色極其難看,狠狠瞪了她一眼。


    廣左容色平淡,沒理樸嫂子,思索片刻對陳老漢說:


    “陳老伯,給我一日時間,我們離開這裏。以後,你們自然是新的莊園主人佃戶,你就當......從來沒有見過我們。”


    陳老漢捏著拳頭:“那怎麽行?那怎麽行!”


    神情卻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


    “你們先去休息吧,我和月管事再商議些事。”


    廣左麵上看不出分毫喜怒。老兩口小心翼翼把油燈推近兩人,轉身準備退去。臨出門,陳老漢踟躕地問出心裏憋了良久的話:


    “大管家,那、那個薯苗怎麽辦?”


    廣左淡然迴答:“以後,你不必管了,咱們的契約作廢。錢,我一分不少給你。至於一直沒培育成功的薯苗......我方才迴來的時候,已順道把它們全毀了。明日你下田收拾收拾,用作肥田吧。”


    “毀、毀了?!”


    陳老漢瞪大雙眼,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大管家!您這、您這真是太——”


    “嗯?”


    廣左冷漠一眼,掃得陳老漢渾身血液仿佛被凍結住,一臉憤怒心疼之色,化為涔涔尷尬:“真是......太可惜了啊!眼看馬上要成功了,這......可是上好的糧種啊!”


    席月沉默。


    陳老漢囁嚅地聲音越來越低,乃至不聞。樸嫂子使勁偷偷拽了他一把,陳老漢訕訕跟著她躲進裏屋。


    廣左低頭瞧了會地麵,才抬頭又看向席月:“對不起,小姐......”


    席月柔和一笑:“你對不起我什麽呢!該說對不起的......怎麽也不可能是你。”


    “薯苗......”


    廣左停頓一瞬,方說:“我寧可把它毀了,也不能留給小姐的敵人。小姐想的是造福萬民.......屬下自私,隻想以小姐事事為先。”


    “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偉大。”


    席月苦笑:“我心目中,也是優先想要在意的身邊人......薯苗不是個事,放心吧。就算鈴兒那邊育種也失敗了,我這,還存有兩個。”


    她看著廣左,等他繼續發問。打定主意,若他問了,就直接坦白自己有金手指。


    然而廣左隻瞅她兩眼,便轉移話題:“明日,我想辦法弄路引和馬車,離開永禮縣。留下那幾名莊丁仆婦,小姐打算怎麽處理?”


    席月是個不管事也不會管事的,所以臨走前,玲瓏把留守莊裏的人賣身契全交給了廣左。


    席月果然又陷入糾結,半響說:“如果他們願意自謀生路,便把賣身契和路費發還他們吧;如果不願意......”


    不願意他們逃亡路途,也不能帶這麽多人走啊?


    廣左想了想:“不願走的,便留在此地,暫且隱居。等我們找到落腳點,再接迴他們不遲。”


    席月一聽,頻頻點頭。這倒是個好辦法!


    事實上留守莊子的這幾人,要走早走了。所以最後,很大幾率還得靠廣左這個提議安頓他們。


    時間很晚了,席月催廣左去休息,自己一個人靜靜坐在堂屋,坐了很久。


    農家的燈油都是寶貴的,她也不能一直費著人家這燈油,支撐站起來,吹熄燈火。正要迴房,忽然聽到裏屋那老兩口有極輕微的響動。


    之前應該是在說話,但現在好像爭執起來了,聲音不自覺放大。


    席月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她也不打算關心別人家事,沒有停下自己腳步。門一響,陳老漢卻氣衝衝地走了出來,抬頭見堂屋一尊黑影反嚇了一跳。借著門窗外的月色看清是席月後越發惶恐了,結結巴巴問:


    “月、月管事,大管家都早早迴屋了,你怎麽還在?”


    “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所以這裏坐了一坐。”席月挺尷尬。


    雖說對方老夫老妻的,同房很正常,可他們在,很明顯妨礙了人家兩口子睡一屋。


    這位陳老漢,莫不是因此被樸嫂子趕出來了吧?


    陳老漢比她手腳更沒放處,幹咳數聲才說:“那、那月管事你早些歇著,小人也去睡了。”


    鑽進與廣左一間的側屋,緊緊關了門。席月微微一哂,也迴了自己房間。


    他們都各自沉沉睡去,萬萬沒想到,一個時辰後樸嫂子悄悄開門出屋,偷偷摸摸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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