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自己一定徹夜難眠,躺在陌生的帳篷裏,耳聽外麵不熟悉人低聲說話、談笑,頭沾著枕,她便沉沉睡熟過去。


    體能嚴重透支,能支撐到現在,已可說奇跡。


    天亮啟程時,穆飛白等人目睹一個臉帶黃金麵具、高紮馬尾、行動舉止怎麽看也不似女子的翩翩少年鑽出帳篷,內心皆是複雜。


    “席二小姐......”


    穆飛白斟酌著措辭:“若打算男裝,最好別帶這個麵具......在下這裏,有些小東西可以幫到席二小姐。”


    黃金麵具現在差不多成了席月的標配。她就算男裝,能瞞過有心人嗎?


    這姑娘是多自信,覺得自己這身就叫變裝易容了?


    穆飛白帶著席月重新迴到帳篷,打開行李箱,取出一個匣子。匣子裏麵,裝著許許多多席月辨認不出的小玩意兒。


    任由其鼓搗了半個時辰,最後隨穆飛白出帳的,是一個目光略微呆滯、背有點駝、皮膚黃黑黃黑、嘴下一撮毛的猥瑣小老頭。


    邊元慶抽動嘴角,看向穆飛白重新變得光潔如玉的下巴:所以說,穆先生這是連自家偽裝都奉獻出來了麽?


    他身後隨從,一群大老爺們不無怨念地瞅瞅席月,又感覺無比辣眼睛地趕緊轉移視線。


    本來秀色可餐,不吃早飯也飽的感覺,現在被弄得越發沒食欲了怎麽破。


    “假胡子若要取下,不能硬扯,得用這藥水潤濕後,才能取知道嗎?”


    穆飛白視而不見周遭人眼中的幽怨,兀自將一個藥瓶交給席月,碎碎念。


    “知道了。謝謝穆先生。”


    席月把瓶子裝進革囊。素昧平生,她很感激對方這些人對她的幫助。


    昨晚睡前還想著天亮就各奔東西的,不過現在易容成這樣子,怕是親媽來了都認不出她,倒有些躊躇了。


    穆飛白何等聰明,一下子便猜測出她的欲言又止:“二小姐是沒有路引吧?沒有路引,可不好過關卡。不如繼續隨我們一道上路,過了盤查,進入永禮縣,再分道揚鑣不遲?“


    席月立即欠身施禮:“多謝穆先生,多謝各位!”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穆飛白微笑:“本來我們就打算扮成探親迴鄉的......”


    之前一堆人算他最文弱,所以扮老年人非他莫屬。但身為濁世佳公子,聲名在外,豈能平白自賤?


    這就是席月第一印象他麵相有出入的原因。


    如今有人替代,穆飛白自然大大方方退位讓賢,對繼任者怎麽扮醜怎麽來。


    最好關卡軍士一看,便如同現下這幫人一般,嫌棄地馬上揮手放行,懶得細查。


    之後也的確如穆飛白所預料,關卡軍士,著重盤查的,是年輕女子。對於席月這種隨處一抓一把,普通甚至低下的常人扮相,正眼也懶得多瞅一下。


    循例檢查完,便直接轉向下一個。


    席月順順利利進入永禮縣,反倒是穆飛白和邊元慶,因為器宇不凡,過關時被細細查了又查。穆飛白掏出重金,才買得放了行。


    一行人在縣城分了手,穆飛白等人繼續往南,席月直奔外三環自己闊別已久的莊園。


    當日被迫遠離,都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形。一路上她行走如飛,哪記得保持老態龍鍾的老者形象。


    遠遠望了莊園一眼,隻見大門緊閉落鎖,門上貼著兩張官府封條,門口還把守著兩名黎家土著軍士。她沒敢靠近,直接繞路,尋一處僻靜地上山。


    一路仍可見當日大戰後留下的痕跡:毒蟲殘屍、破敗的草廬廢墟、倒下千瘡百孔的大樹。


    越靠近藏身宮九的那個洞穴,她心情越是惶急。既有即將重逢的狂喜,又有麵對可能還是一尊空白軀殼的忐忑。


    然狂奔到洞口,她心驀地下沉:


    洞口她親手壘放的掩蔽物七零八落,洞裏麵哪還找得出宮九一絲的衣角片影!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氣力仿佛被抽空。


    那一瞬間,她似乎想到了很多,又仿佛,什麽也沒想。


    隻是,凝視著宮九躺過的地方,一遍、一遍搜尋蛛絲馬跡。


    她心神恍惚,乃至有人走到她背後,她也沒察覺。


    那人瞧著她背影,連遲疑也不帶一分,輕輕唿喚出兩個字:


    “小姐......”


    她霍地迴頭。廣左站在咫尺之遙,對上她一張臉,滿臉滿眼地驚喜,化為呆悚。


    席月卻沒注意那麽多,立馬蹦跳起來,撲向他:“廣左!你沒事?”


    廣左接著她身子,眼角微微抽動:“小姐......我沒事,宮先生也沒事,我把他轉移藏起來了。”


    這句話,說令席月起死迴生不為過。她一下子癱軟下來,廣左扶著,才沒又跌迴地麵去。不過,揪著廣左袖子,她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你們......你們都沒事......我好高興......”


    廣左抬手下意識想摸摸她臉,然手指觸到她那黃黑白三種顏色縱橫交錯的臉,顫動的卷翹胡子,抖抖又縮了迴去:


    “小姐,我一直在找你。那日有傳聞說你跑出了永禮地界,不知道去往何方了,可是真的?”


    “我想著小姐放心不下宮先生,肯定會再迴來,便一直藏身附近,每日來此守候。”他停頓一下,容色微有複雜:


    “小姐......果然迴來了!”


    席月抹了把淚,又哭又笑:“不止宮先生,我也放心不下你啊——”


    “這些日子,你還要守護宮先生......實在是,太難為你了。”她真誠地道謝:“宮先生現在在哪裏?快帶我去看看!”


    “小姐,”廣左遲疑說:“宮先生不知為何,一直沉睡未醒。他身份特殊......我也不敢擅作主張,隻能把他安排在一家可靠農戶內,讓他靜臥。”


    “你做得對。”席月點頭。


    宮九非人。便是她在,也隻能束手無策地等待。凡人大夫,看也無益,除非是門羅。


    想起門羅,順嘴便問了:“門先生呢?莊園封了,他去哪了?”


    廣左搖搖頭,帶她下山,邊走邊說:


    “那日我安排好莊裏剩餘的幾人迴來,莊上已經空無一人。門先生應該是離開了,我去看了看他竹樓,裏麵很多東西都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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