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陸宅,張德沒有直接進門,而是在門外候著。青石板的街道依舊寬敞,出了這裏,往虎丘還有二三裏路是竹筋水泥路,修的原因,是方便陸飛白用輪椅推他老子。


    整個陸氏的本宗嫡係,都住在這條路附近,東西向的大道,南北兩側有著或大或小的園子。江南特色的園子大多物盡其用,透著令人驚羨的精致,卻又不讓人覺得逼仄,仿佛是小小的江山社稷縮在了一片方圓之中。


    “宗長,先勿下車。”


    車門口,忽地傳來本宗親隨的聲音。


    “有啥事體?”


    問答用的是方言,張大安能聽懂但不會說,聽到說話之後,心中嘎登了一下。這一路行來,張德貌似遭遇的刺殺,隻有一波膽大包天的水盜。


    原本還覺得慶幸,但此時此刻,張大安突然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心中凜然:莫不是有人要在此行刺?


    “莫慌。”


    張德輕輕地拍了拍張大安,然後隔著車門道,“守好陸宅大門。”


    “是。”


    話音剛落,卻聽“咻”的一聲,箭矢“叮”的一下撞擊在馬車的泡釘上。猛地來這麽一下,張大安嚇了一跳,他雖是武勳之後,可正經廝殺卻沒經曆過的。


    不過嚇歸嚇,卻還是看了一眼張德,卻見張德鎮定自若,還掀開簾子側著身打望車外。


    此時披甲士早就依托馬車列隊,一聲哨向,騎士狂奔,手中弓弩立刻射了一波。


    “鋤奸——”


    一聲怒吼,幾個方向同時躥出十幾個亡命徒。身上顯然還裹了甲葉,不但有弓手,也有矛手,隻看長矛長槍,居然還是仿的武漢貨。


    除了橫刀,還有大量私自敲打的古怪兵器,這些亡命徒一臉兇暴,眼神中的仇恨簡直就要滿溢而出。


    “列隊——”


    護衛們並不慌張,反而有條不紊地分了幾組,圓盾在前,分列兩隊,長槍超前,慢條斯理地向前推進。


    神射手依托馬車,瞄一眼揚手就是一箭,“嘭嘭”作響的弓弦震動聲不絕於耳,幾個唿吸,舊有過度暴露的亡命徒被射殺當場。踢騰了兩下腿,頓時沒了動靜。


    “殺!”


    嗤!


    “殺!”


    嗤!


    這種“狹窄”地方戰鬥的經驗,對張德的親衛來說相當的熟悉。武漢的情況,和蘇州類似,開闊地麵的戰場,反而是少見的。


    這些亡命徒從出現到衝鋒,都沒有迫近張德隊伍哪怕二十丈。


    看上去就是一個衝鋒就能到的距離,偏偏就是這個距離,根本無法接近。


    “張德狗賊——你不得好死——”


    “大奸臣終有一死——”


    臨死之前的亡命徒們咆哮著,此時的動靜,陸宅內都知道了。除了陸飛白,前來迎接張德的陸氏子弟臉色發白,有人竟然嘴唇哆嗦著,想要把大門徹底封死。


    隻是一向好說話的陸飛白,在此刻居然暴怒,反手就是幾個耳光,然後隔著大門,和門外的披甲士用方言交流了兩個“密語”之後,這才命人把大門打開。


    “白兄弟——”


    看到陸飛白要把大門打開,有些惶惶然的陸氏子弟居然大叫一聲,瘋魔一樣地喊道:“你是要害死陸——”


    正對大門的陸飛白猛地轉身,從一旁護衛手中奪過一把橫刀,抽刀直接將叫喊之人當場斬死。


    嗤——


    一道血箭飆射而出,陸飛白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麵色平靜道:“還有誰?”


    “……”


    “……”


    被奪刀的護衛都沒反應過來,平日裏溫吞水的小公子,居然有如此兇暴的一麵。


    隻是護衛們並不知道,這種要緊關頭,陸氏跟張德必然一體,他老子臨死之前都要為陸氏謀個長遠將來,但有人不領情,那麽就跟著陸家老太公一起去黃泉。


    “他……他殺了自家兄弟。”


    有人囁嚅驚懼地說著,聲音小的可憐,陸飛白把橫刀往地上一扔,“想要給他報仇的,拿刀來砍。”


    言罷,陸飛白點點頭,護衛把大門打開,此時門外披甲士早就陣列,見到陸飛白之後,立刻道:“陸郎君小心冷箭,這些賊子箭術不差。”


    “嗯。”


    神色鎮定的陸飛白雙手縮在衣袖中,旁人根本看不到他手指在袖中發抖,他此刻的心髒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隻是沒辦法,他要撐住。


    血染青石道,亡命徒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隻有一開始的那支設在馬車上卻爆裂的冷箭。


    而同行同款的馬車有四輛,大量的冷箭都射在了其它三輛上。


    “張德狗賊……”


    為數不多的活口被拖到了道旁掰開了嘴巴,親衛隔著馬車問道,“宗長,剛剛掰開嘴看了,都是好牙口。”


    “大戶人家啊。”


    張德冷笑一聲,“都殺了。”


    “是。”


    是哪家地頭蛇都不重要,他不想知道,反正所有的地頭蛇都不會是他的朋友。他沒有那個精力去一一甄別,誰要利用他,誰要拿他來栽贓,誰要陷害誰,都不重要。因為這些人總歸都要死,早點晚點。


    過程如何波瀾起伏還是說平靜無波,都不會讓張德產生任何異樣感情,結果是注定的。


    當然,也可以改變那個遙遠的結果,比如殺了張德,比如毀了武漢,比如整個帝國徹底崩潰……


    但那是比這些地頭蛇三五代之內滅亡更艱難的事情。


    “兄長,不拷問一下嗎?”


    “有甚好拷問的,拷問出來誰刺殺老夫的,又有甚麽意義?”


    與其去分辨情報的真假,還不如跟從利害,於我有用謂之德,於我無用謂之賊。


    僅此而已。


    寒風凜冽,陸宅門口,陸飛白站在台階上,饒是沾染血水,但卻衣帶飄逸,典型的江東美男子。


    須髯微動的陸飛白站在那裏,讓出了馬車的張德愣了一下,這一幕似曾相識,二十多年前,他從江陰出發前往長安,到了定遠郡公府邸,當時門口站著的,同樣是一位兄弟。


    “操之來得甚早。”


    “師兄請。”


    “請。”


    踏上台階,張德抖了抖熊皮大氅,扭頭對親衛道:“把門口打掃一下,洗地要洗得幹淨一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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