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帆蔽日的巨艦,猶如巨鯨伏波,哪怕隻是隨風搖曳,由浪浮沉,那種超出整個時代想象力的巨大,顯然不能用“僭越”二字來形容。


    因為“僭越”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咣!


    碼頭早就被清空,大量原本靠岸的商船,被臨時調轉到了下遊輔港或是民船寨橋。


    地方上的巨頭齊聚江陰,和他們神色有點緊張不同,江陰縣令張大安很是平靜,甚至還偶爾拂須遠眺一下江麵。


    秋冬的江風相當凜冽,巨舟之上下的人,或是披風或是大氅,包裹的嚴嚴實實。戴著皮手套的親衛隔開了一條“走廊”,直抵迎接人群的前麵。


    “嗬……”


    瞄了一眼遠處的山水,張德吐了口氣,多少年了,這地方一共也沒有迴來幾次。


    談不上到了家鄉的激動,甚至在此之前,連一丁點的“近鄉情怯”都沒有。


    披著黑色的熊皮大氅,原本就高大的身材,此事顯得更加威猛霸氣。須髯濃密的中年人,早就沒了二十多年前的稚嫩秀氣。


    哪怕不遠處的江陰縣令,也不再是個為了胡餅就能興奮半天的毛孩子。


    哢嚓哢嚓的甲葉聲,隨著張德前行,護衛們自然也兩邊跟從。


    在張大安左右後方,是張德的兩個嫡親兄弟,再往後,便是長江入海口諸州縣的地方巨頭。


    這些個腦袋上包著熊皮帽、虎皮帽、狗皮帽的地方大亨,原本硬撐起來的坦蕩自如,隨著張德一行人越來越近,終於神色變得凝重甚至懼怕起來。


    那種莫名的“肅殺”之氣,絕非僅僅是天氣太冷的緣故。


    “葉公好龍”這種故事從不過時,這些個地頭蛇平日裏最愛拿“江漢觀察使”說事,仿佛這便是他們的膽氣,仿佛這便是讓他們“不畏權貴”的底氣。


    卻隻有真真切切直麵真人的時候,才能迴想起來,殺地頭蛇絕不手軟的,從來不是隻有皇帝。


    “兄長!”


    “大兄。”


    跟著張大安,張德兩個嫡親兄弟同樣跟著見禮,後麵是他們“亦師亦友”的虞昶。虞氏子弟來了不少,總算還有點氣度,沒有看到張德都慫的低下腦袋。


    “車馬準備好了?”


    沒有寒暄,張德邁步向前,一邊走一邊問。


    “已經妥當。”


    “知會家中一聲,去虎丘。”


    “是。”


    張大安沒有廢話,幹淨利落地安排了人前去張氏本宗。片刻,在碼頭外的官道道旁,一輛輛早就準備妥當的四輪馬車,已然由張德的本家親隨掌控。


    進入馬車後,將熊皮大氅脫下,張大安坐在對麵,道:“這是前來迎接的名冊。”


    “誰沒來?”


    “都記在這裏。”


    張大安又拿出了另外一本名冊。


    “三郎自己看著辦。”


    “那就殺他們過年。”


    能夠在張德大張旗鼓之後,還擺明車馬不鳥,要麽真的是不畏權貴,要麽真的是藐視權貴。


    然而問題在於,凡是能上江陰縣令名冊的人家,又有幾個本身不是權貴?


    就算不是權貴,也是名流中的名流。


    那麽,不管是哪種理由……都不是不來的理由。


    排除異己也好,打壓潛在敵人也罷,總之,這一切張德做起來並沒有什麽壓力。他並沒有排擠和打壓的需要,但是張大安或許需要,虞昶也或許需要,甚至安平公主也可能需要。


    那麽,這就是一個最合理最好的借口。


    至於需要什麽樣的國法律令來裱糊一下,等完事兒之後,專門寫一個就是。


    “在江陰做‘百裏侯’,不好受吧。”


    嚴肅的事情一放,話鋒一轉,張德笑著問張大安。


    “政績斐然,常州地界數第一。”


    也是略微自誇,張大安笑了笑,從車窗外看著兩隊護衛的騎士,然後道,“大郎離開江陰之時,有人想要裹挾他去……以謀大事。”


    “能謀甚大事?殺了老夫再扶持張滄?還是說拿張滄性命要挾老夫?”


    車廂內有暖爐,還溫了茶水,除了茶水,還有正燙著的黃酒。隻是張德並不想喝酒,隻是拿了一些小食,混著茶水隨意吃著。


    “若是後者,兄長當如何?”


    “死一個兩個兒子有什麽好怕的,死了再生。再死再生。”


    “……”


    明知道是這個答案,但張大安還是臉皮抽搐了一下,情不自禁不受控製。他自幼受張公謹寵溺,父愛是不缺的,有時候張大安也會懷疑,是不是兄長小時候父親大人去世得早,於是才有這般的心腸?


    當然張大安依然清楚,這是一個扯淡的理由。


    因為他去探望陸德明的時候,在世“文曲星”跟他說過,他這個兄長,是天生涼薄的畜生。


    和張德比起來,張大象更有人味兒一點,雖然隻是個混吃等死的肥胖米蟲。


    “若是前者呢?”


    張大安不死心地又追問了一聲。


    “老夫讓他和張沔進過那間書房。”


    “哪間?”


    “那間。”


    “……”


    張大安一時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麽。


    片刻,張大安鬼使神差地又問道:“兄長告訴我,這世上,當真有‘智障大師’?”


    “有這個疑惑的,都是智障,但不是大師。”


    笑的有點傲慢,似乎是要安撫一下張大安憋屈且有點扭曲的內心,將溫燙好的黃酒拿了出來,兩隻陶瓷酒盅,滿上之後,兄弟二人隨意地碰了一下杯。並沒有一飲而盡,而是有滋有味地拿著小食,淺飲淺嚐。


    蘇州,虎丘山下。


    庭院內的櫸樹葉子隻剩一點點綠色,黃葉時不時地從枝頭飄落,唯有枇杷樹葉依舊墨綠,甚至還迎著寒風開了一茬花,肥胖的蜂子不時地在寒冷的天氣中在枇杷花之間飛舞。


    “……在秋浦縣停留了一夜,冉征文和顏師古都去見了他,顏師古還同行了一段水路……”


    “沒有在江寧停留,直接過了潤州,沒有換船進河道……”


    陸飛白拿著信紙,一板一眼地說著傳迴來的消息,榻上躺著的陸德明一動不動,隻有一雙眼睛睜著,也不知道是看屋頂上的橫梁還是什麽。


    喵……


    一聲貓叫,橫梁上一隻貓兒探出頭,就這麽看著榻上的陸德明。


    這是陸德明養的貓,花色駁雜看不上任何特點的貓。


    “嗯?”


    陸飛白抬頭一看,“花將軍怎麽上了房梁?”


    這隻貓的名字叫“花將軍”,是陸德明取的。


    是“陸宅征鼠大將軍”,和別的貓兒不同,“花將軍”是真要抓著老鼠往死裏整。不管大小,小小的灰家鼠它殺,大大的尖鼻子大家鼠、大田鼠也不讓活。


    虎丘山中最像老虎的,大概就是“花將軍”。


    “郎君,張公到了。”


    “嗯?”


    陸飛白一愣,看了看“花將軍”,又看了看陸德明,“大人,我去接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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