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們打嘴巴?誰讓你們將辛老送進看守所的?”恭送潘書記的車駛離,劉縣長突然對身邊的兩個發飆:“隻說了句氣話,你們就真的將人送進看守所,還有沒有一點黨性、原則?”


    “解鈴還須係鈴人,就由你們想法子,限定你們明天上班前拿出法子,讓老子沒日子過你們就更別想過。”見兩個手下已戰戰兢兢,劉縣長暫停了訓斥,開始懊惱:運氣真差!怎就碰到這麽個倒黴事!他辛老頭就是找,也該找分管農業的李縣長,怎能找到我頭上!想到這,劉縣長又來了火:


    “你們一幫人盡吃幹飯,來個人也不問來龍去脈就往老子那去,都是一群混蛋!下次派人值班,不問清情況任何人不準進樓。”


    發完了火,劉縣長拿起手機撥通法院祁院長,要他即刻行動,組織相關人員探尋分灘到戶在政策上與法律上的相關規定,八更八點拿出結論,明天早上一同向潘書記匯報結果。接到劉縣長電話已不敢怠慢,見說還得向潘書記匯報,祁院長趕忙領命,連夜給下麵布置工作。


    “要不我們兩個明早去求辛老諒解,隻要能求得他老人家諒解,就能將事情有個圓滿解決。”王主任拿出個方案。


    “還等明早?明早才去什麽時候才能將事情辦完?我怎麽向潘書記匯報?”劉縣長十分認同這個方案,但等不得明天:“現在就去,就用我的車。”


    “是!堅決遵照領導指示!先讓小趙送您迴家休息,我們立即出發去辛老那,一有什麽情況立即向您匯報。”王主任立正表態。


    “休什麽息,走!”劉縣長表麵淡定心裏卻慌,因為明擺著這件事處理不好定會毀了前程,哪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哪敢有半點懈怠,哪還顧得著休息。


    駕駛員小趙接到任務,趕忙載著劉縣長一行人往新東去。路上,王主任早通過臨洋鎮鎮長問出新東村陳書記的手機號碼,撥通後要求他:一.立即到開發區新大道盡頭迎候劉縣長光臨;二.此事隻可你一個人知曉,不再驚動任何人,否則以違紀論處。


    家住臨洋的陳書記接此指令哪敢怠慢,急急從床上躍起,也不敢叫上村裏的駕駛員載他,怕違反王主任定下的鐵紀,但要及時趕到迎候地點,隻得叫醒兒子,用摩托車載他去。匆匆將一行領導迎進村部時,已是淩晨一點多。陳書記心知劉縣長此時來必有大事,卻不敢明著問,隻請各位領導坐定,散了一圈香煙後恭候指令。


    “辛老家離這多遠?”王主任首先發問。


    “哪個辛老?”陳書記對不上號,村裏姓辛的不止一家。


    “有個兒子在省裏當社長的那位。”王主任補充。


    “他?不是被看守所抓去拘留了!白天才接到電話,叫他家人去看守所交費用。”陳書記對來了專車隻為個糟老頭很是驚訝:“誰叫他帶頭鬧事,而且是將人帶到縣政府鬧,簡直是無法無天,早該抓他!”陳書記進一步介紹辛爹爹其人。


    “住嘴!隻問你辛老家在哪,哪那麽多話?劉縣長都來拜訪他老人家,你怎胡說在看守所?”王主任聽得火起,拿出威嚴來訓斥已五十出頭的陳書記。


    “辛老頭怎可能沒被抓?他家離得不遠,我現在就去他家查探下,真在家就喚他來。”陳書記很驚詫:親自接到電話說人已關在看守所,親自安排人去通知他家帶足錢與被褥去看守所,怎會沒被抓呢!陳書記是大老粗出身,有本事撈幾百萬的身家,也懂得將村裏的錢大手筆地往上送,卻沒有一絲洞察官場風雲的能力,因此隻能保位置。聰明人聽說領導已來拜訪,定會跟著唿辛老。


    “誰讓你去打擾辛老休息!”劉縣長覺得這個村書記不可理喻,忍不住皺起眉頭責問:“你知道辛老有個兒子當社長,怎不向上匯報?”


    “這個事臨洋鎮哪個不知,哪還用向上匯報。”陳書記覺得委屈,心想我個小小的村書記,成年累月也求不到個請縣裏領導吃飯的機會,哪能有機會向領導匯報這種小事!再說一個印報紙的社長,就算在省裏工作,也絕對比不過自己來錢快,哪用將他放在眼裏!


    “沒一點政治素養,找蚊香來點,等天明到辛老家去。”劉縣長從未受過這種罪,身上已被蚊蟲咬起數個蠶豆大的包,腿上、臂上也冒出紅點,讓他不由得想起蚊香。這裏的蚊子大,咬到人就是個包,奇癢,非得抓破皮膚才止得住癢;這裏有種蟲子特別多,當地人叫‘海狗子’,單個小得根本看不見它,隻抱成團飛在空中才看得見黑壓壓的一片,能在人體露出的皮膚上咬出密密麻麻的的紅點,同樣是奇癢難熬。這種蟲有毒,當地人適應了它們的毒性後,咬到身上反而沒任何反應。


    “還得等幾個小時才天亮,這裏海狗子多,找戶人家去休息,有床鋪蚊蟲少,還能弄夜宵吃。”陳書記將差別向劉縣長匯報:“鄉下沒啥好東西吃,殺個老母雞煨湯,在鍋灶上用大米燒個急火飯,再在飯鍋頭蒸個海鰻魚,保管各位領導吃了兩碗想三碗。”


    “不能深更半夜去擾民,不能驚動左鄰右舍,更不能擺明身份。”劉縣長的話單從字麵理解是不去,但口氣讓大家都能聽出是讓陳書記立即按說法做,因為折騰到現在,除了駕駛員小趙,其他三個人都滴水未沾,聽陳書記這番說,肚子早被誘得咕咕叫。


    說走就走!陳書記帶大家動身,將一行人引到梁二媽家。


    “咚、咚、咚”到了梁二媽家,陳書記站到東窗口,將窗子有節律地敲三聲。


    “誰”聽到敲窗子的聲音,裏麵問。


    “咚、咚、咚”陳書記不吱聲,又像剛才那樣敲三下。


    裏麵不再有問的聲音,隻亮起了房間的燈,緊接著有人來開門,雖沒開堂屋的燈,仍可看見是一個散著頭發、隻穿著胸罩和三角褲頭的女人:


    “什麽時間了還來作怪!明天沒天了?不想讓人睡覺了?”梁二媽捏著嗓子輕聲責備。卻被陳書記一把拽進屋裏,嘰嘰咕咕幾句交流,緊接著由陳書記打開燈引進四位領導。不一會兒,房間的門重新打開,梁二媽已穿帶整齊出來,不言不語到鍋屋忙起飯菜。


    陳書記熟門熟路拿出蚊香來點,也知道梁二媽家賭具俱全,輕易找出兩副撲克牌,讓四位領導圍桌子坐定,邊打牌邊等飯吃。將這邊服侍停當,陳書記趕忙去鍋屋幫梁二媽,到雞圈裏抓出雞來宰。


    “都什麽時候了還帶一幫人來?”梁二媽滿臉不高興。


    “別噘嘴,隻要這頓飯張羅得好,自己打個一千塊錢的代辦條去報銷”陳書記哄她開心。


    “哪稀罕你錢,我以為隻你一個來”梁二媽聽說能得一千,心裏高興嘴也甜。


    “別急,會有一個人的時候,明天到村部報銷時將這筆賬補上。”陳書記手上忙活,嘴裏調情。


    “誰上你那床!那上麵知道的女人就被你睡了多少!”


    “沒將你老公安排上船你搶著往上爬,現在安排好了,你開始嫌那兒髒了?”陳書記似有不滿。


    “說歸說,哪次叫我上床敢違抗?哪次沒將你服侍得爽?”梁二媽喊冤。


    “那是你自己空得癢癢!”陳書記繼續調情。


    “就你這棵樹上能吊人?”梁二媽扯完閑話又迴正題:“什麽人能讓陳書記深更半夜親自下廚?”


    “個個比我大,最大的是縣裏的劉縣長,不準我公開他們身份,你就當不知道”陳書記介紹他們的來路後不忘叮囑。


    “這麽大的幹部這時候到這裏幹什麽?”梁二媽聽說縣長到家,在肅然起敬的同時禁不住問。


    “聽說要找那個帶頭鬧事的辛老頭,情願等到天亮也不讓去叫醒他,不知道裏麵是什麽名堂。”陳書記扯到這裏,見該忙的活都差不多了,便又去村部,忙著找酒來喝,順便去準備讓領導們帶走的土特產。


    鍋屋的人忙廚下的事,堂屋裏人邊打牌邊扯:


    “這家隻有女主人帶著兩個小孩,男人不在家。”鄭科員邊打牌邊透露他的發現。


    “男人在家女人會赤條條出來開門?不用吱一聲就能在這個時候敲開門?傻子也知道這裏麵是怎麽迴事。”王主任將他的推斷很含蓄地表達出來。


    “這裏是漁業村,很多人家男人常年出海在外,當然隻剩女人在家。”小趙交通飯吃久了世麵廣:“村書記都五十多了,那女的才三十幾歲正當年,浪起來他怎麽吃得消!”作為專職司機,也隻有小趙敢當著劉縣長的的麵說這麽露骨的調皮話。


    “年齡相差這麽大,看來這陳書記還豔福不淺。”王主任跟著感慨。


    “這就豔福不淺了?聽說這個村有漁輪船,哪個船民想上船不去送禮求他!上了船的人家媳婦一個人在家,隻要還想讓男人在船上幹得久多掙錢,誰敢不屈從他!看這個陳書記呆頭呆腦的樣,其實是這裏的土霸王,不知道睡過多少女人。”小趙發布完消息後感慨:“過去土匪玩女人靠的是惡勢力明火執仗,他靠的是有權有錢在村裏一人說了算。”


    “那村民鬧著要分灘是怎麽迴事?”劉縣長心事正重,所以一直保持沉默,聽到這裏禁不住問。因為他曉得,自己這個貼身心腹得來的信息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據說漁業村除了船還有灘,幾千畝不等,也由村裏把控,這幾年總有沿海漁業村的村民鬧到縣裏要求分灘,但具體該不該分就不知道了。”小趙謹慎作答。


    見小趙議論起陳書記來酣暢淋漓,可談起正事卻沒轍,劉縣長又歸於沉默。很快,鍋屋裏人端來飯菜,陳書記還從村部裏搬一箱五糧液過來。


    “隻吃飯,不喝酒!”劉縣長正煩,看到酒更煩,立即用不容更改的口氣要求,讓在一旁伺候的陳書記不敢再勸一句。好在能看出縣長大人對飯菜的確滿意,替他盛第二碗飯一點沒拒絕。


    “請縣長去西邊房休息一會兒?”吃完飯,王主任低聲請示。


    “休什麽息,還有一個小時天亮了,你們兩個到西房間來開會,其他人外麵等。”說話間,劉縣長點了王主任和鄭科員到房間裏,關起門來商量。


    “打算怎樣求辛老?”劉縣長知道這件關乎自己前途的事在此一舉,一點不敢大意,緊急做戰前動員。


    “向他老人家誠懇道歉,爭取他原諒。”鄭科員年輕反應快,先匯報想法。


    “請辛老也打我們個嘴巴解氣。”見劉縣長不滿意,王主任提出新的路數。


    “自己打自己嘴巴,直至辛老原諒為止。”見劉縣長仍不滿意,王主任進一步加碼,終於得到縣長大人的迴應:


    “他媽媽的,不管你們怎麽做,老子就這麽做,過不了辛老這關就別怪老子不客氣,別的做不到,老子下台之前肯定能讓你們下崗!”


    “那我就跪下來求!”王主任表態。


    “我也跪下來求!”鄭科員趕忙跟著表態。


    接下來,大家坐房間裏再沒言語,一支接一支地抽起悶煙,等天亮的到來。外麵梁二媽自顧到東房間去再睡,沒開會的小趙和陳書記倒越聊越熱成了好朋友。陳書記央求小趙將那箱五糧液放進後備箱送給劉縣長,又同去村部取出四桶海蜇、四袋蝦米放車裏,來人各有份。


    終於等來天亮,估計辛老該起床了,劉縣長扔掉煙蒂,長籲一口氣後決定行動,由陳書記在車裏指引,直奔辛爹爹家去。劉縣長在車裏指示:縮小目標低調行事,由他先去拜見辛老,王和鄭跟在門口候應,另外兩個隻在路口車裏守候,避免驚動四鄰。


    從梁二媽那到辛爹爹家坐上車轉瞬即到,按劉縣長設想的計劃是隻讓三個當事人去求辛老原諒,盡量在最小的範圍內將事情圓滿解決,免得求辛爹爹時被旁邊人看到笑話。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到辛爹爹家旁邊時,發現門口已停輛警車,可能是因為大家都聽說辛爹爹才被抓去拘留,這次又來警車,所以鄰居們特好奇,一大早都聚過來看熱鬧。


    從哪開來輛警車壞事!劉縣長心裏惱火,情急之下隻得改變策略,先派小趙去查探情況。不一會兒,小趙領著兩個穿警服的公安到劉縣長這邊,先並排站在車邊齊齊地向車裏的劉縣長敬禮,然後聽候指示。


    “見到辛老了?”劉縣長搶著問。


    “是!”兩個齊刷刷地迴答。


    “他老人家心情可好?發態度了沒有?”劉縣長繼續問。


    “心情很好,沒發一點態度。”警察匯報。


    剛想再問點什麽,看熱鬧的村民已擁到轎車周圍,讓劉縣長沒法再問,也一時想不出應對策略,便在心裏想:就兩個小警察,有什麽熱鬧好看,一下子就圍過這麽多人來!他哪知道警察在農村的地位:隨便走到哪裏,隻要聞麻將聲便可去抓,而且一路抓到底,農村的老百姓自知打麻將犯法,一旦被大蓋帽逮住自然認罪,乖乖掏出現金送到警察手上,然後好話連連求放過;不要說正規警察,就是哪家小夥子能穿上保安隊服裝也神氣,將那大蓋帽戴到頭上晃,定能引來四鄉八裏姑娘們的目光;就說新東村的治保員老蔣,四十多歲了,以鎮裏聯防隊員的身份派過來,剛開始一見到梁二媽家有賭場就提著大蓋帽來砸場子,氣得梁二媽隻要不在賭場就追著他罵,可時間不久,反而是遇到場子上有矛盾就唿他來護場子。大清早看到警察站轎車外敬禮,村民們能判斷出有比警察更大的幹部來,當然要聚過來看風景,哪想到壞了劉縣長的計劃!


    先將陳書記派下車去疏散群眾,然後劉縣長一招手,有個警察便跳到車裏具體匯報情況。原來,上車的是看守所所長,前天有警車將辛爹爹送進看守所時,見說是在縣裏鬧事的群眾,就如往常一樣隻按上麵的口頭指示辦事,準備關十五天放人,還沒補辦正規的拘留手續。昨天縣委書記親自來請走當事人,很快就都知道了來龍去脈,看守所也警覺起來,連晚召集相關人員開緊急會議,查找在拘留辛爹爹這件事上存在的問題和可能造成的後果,最終總結問題如下:


    一.在沒有正規手續的情況下將當事人關進了拘留所,可能會被當事人留下口實。


    二.粗暴收繳了當事人隨身攜帶的那本材料,可能會引起當事人不滿。


    三.拘留後未能及時通知當事人家屬,導致驚動了市委書記、縣委書記找人,看守所內部管理存在嚴重不足。


    針對問題的嚴重性,會上當即決定,由所長與那位忘了打電話的辦案民警一道,連夜趕到辛爹爹家門口,就坐在警車裏等,一是及時送迴被沒收的材料,二是向受害人賠禮道歉。


    聽說兩個警察已道過歉並且獲得了絕對諒解,劉縣長心裏略有底。因為他會分析:辛爹爹有這麽硬的後台,如果想為這件事計較的話,他警方就是沒有錯也會被找出名堂來計較,怎可能輕易獲得諒解!不過迴想自己的行為後更多生出的是疑慮:這麽大年紀了還被投送看守所,手下還動手打嘴巴,換著自己是對方也不會原諒!但事已至此,也隻有使出苦肉計來看效果。疑慮之餘也想不通:你辛老頭在省裏有個正廳級的兒子,當初見麵時為何不自我介紹?早知道巴結還來不及,哪可能發生後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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