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寒鬆開了個頭,後麵的人頓時都找到了思路,不多時飾演父母的演員、飾演鄰居的演員、飾演惜言男友的演員紛紛根據自己理解的人物特征做出了推斷,很快,原本隻是在紙上的、片段割裂的人物形象漸漸豐滿起來,困頓在瑣碎平庸中的父母,熱心卻又熱衷於窺探別人隱私的鄰居,貪戀惜言青春卻又不想對她的人生負起責任的男友……隨著眾人的發言,一個圍繞著惜言姐妹的小小社會網逐漸立體清晰。

    等柏青山微笑著看向洛迦時,洛迦已經心如明鏡。

    她口齒清晰地說:“惜言頭一天晚上迴來的很晚,夜裏又偷偷地哭,姐妹倆住在同一間屋子,惜音肯定是聽見了的,但是因為姐妹倆關係不好,所以惜音沒有問她。第二天惜音醒來時惜言已經走了,惜言這個人生活十分有規律,凡是劇本裏有她出現的早晨的場景,她一般都在做早飯或者吃早飯,但是這天早上她沒有做飯也沒有吃飯就走了,惜音根據這個細節推斷出惜言情形不對,於是急急忙忙到她常去的地方找她。”

    夏語冰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偏過了頭。

    “現在是第三個問題,”柏青山仍然是慢悠悠的語速,“對於惜言的父親娶惜音的母親這件事,你們飾演的人物是怎麽看的?”

    眾人都陷入了沉思。夏語冰抬眼直視著柏青山,她有點不理解,按照劇本的內容來看,這件事所影響到的隻是惜言對待父親和繼母的心態,跟其他人甚至跟惜音關係都不大,為什麽要問這個?

    洛迦有同樣的疑問。她忍不住翻出劇本,認認真真把相關的內容又看了一遍,似乎有什麽東西從腦中一閃而過,但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卻又溜過去了。

    飾演多嘴鄰居的中年女演員突然驚訝地“哎喲”了一聲,站起來說:“肯定是我告訴了惜音她爸爸媽媽是在惜言媽媽住院的時候就相好的!”

    洛迦大吃一驚,這個情節劇本裏沒寫過,但是,這個猜測卻十分貼切!剛剛那一閃而過的念頭頓時清晰了,那就是她想了好多天的問題,她為什麽那麽關注跟她關係十分緊張的惜言?因為她自從知道了父母的事情後就一直對惜言心懷愧疚!而這個告訴她真相的人應該就是這個多嘴的鄰居!

    柏青山溫和地問那個中年女演員:“為什麽這麽說?”

    “劇本裏當我知道惜音為了救姐姐嗆水住院時,我的表情標注的是‘同情、感慨、愧疚’,前兩個容易理解,但是愧疚,我一直沒想清楚為

    什麽,剛剛我突然想明白了!”女演員流露出突然參悟的喜悅,“我在惜言媽媽住院時曾經照顧過她,我是唯一一個從惜言媽媽在世時就跟他家做鄰居的人,我又是幾家鄰居裏最愛打聽消息,最愛到處傳消息的人,隻有我可能知道真相,也隻有我會告訴姐妹倆這樁不光彩的婚外戀,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我為什麽會愧疚!”

    “好,諸位,這就是言外之意。”柏青山溫和的目光依次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語聲平緩卻充滿了力量,“你們要做到的不僅僅是展現劇本已有的內容,你們更要把劇本沒有寫出來的言外之意找出來並且吃透它,把它融進你們塑造的人物中,這樣你們的角色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劇本上簡短的幾句話。”

    洛迦隻覺得渾身發熱,原來是這樣,原來還可以這樣!那些人物小傳,人物關係圖、性格分析等等,原來都是最簡單最基礎的東西,都是露出來給觀眾看的少數畫麵,演員真正要下的功夫卻是藏在一言一行背後的,由無數生活和經曆累積而成的、活生生的人物!

    這次談話一直持續到下午六點多鍾,柏青山話不多,隻是聽著,偶爾畫龍點睛的說幾句,然而每次他的點撥都讓洛迦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漸漸地,整部戲,整個人物都在她頭腦中活了起來,栩栩如生。

    夜裏是請老師講解整部戲的時代背景,講解當時的重大事件和民風民俗。下課時已經將近十點,柏寒鬆坐在洛迦身邊,順手幫她拿起水杯和折疊椅,陪著她一起向賓館走去。

    “柏導太厲害了!”洛迦此時心服口服,忍不住對著兒子誇讚起當爹的。

    “老爺子寶刀未老,老而彌堅。”柏寒鬆笑了笑,跟著又說,“你也很厲害,進步神速。還有,”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托在手心裏遞過來,“恭喜你得獎。”

    洛迦在金烏獎獲獎之後接到了不少人的祝賀電話,唯獨柏寒鬆沒有打過來,她知道柏寒鬆幾乎是隱居狀態所以並沒在意,此時見他鄭重其事的道賀,又見那小盒子似乎是件禮物,於是好奇地接過來打開,卻是一方小巧的晴水色翡翠印章,泛著明淨的水光,鐫刻著幾個她不認識的篆字。

    “寫的是什麽?”洛迦抬頭問他。

    燈光下她的眉目尤其明麗,柏寒鬆微微側過頭去,低聲說:“南有喬木。”

    洛迦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卻想不明白,於是又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柏寒鬆笑笑地迴頭看

    她,“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剛好翻到這首詩,覺得挺好就刻了。”

    “你自己刻的?太厲害了吧!”洛迦翻來覆去把玩著小小的印章,隻覺得精巧可愛,很難相信是出自影帝之手。

    “閑著沒事總要學點什麽打發打發時間嘛。”柏寒鬆笑著,忽然看見她連帽羽絨服的帽子從頭頂滑落了一些,便順手替她朝前拽了拽,又見她哈出的水蒸汽在劉海上凝成了水滴,便又站住腳幫她擦去。

    “謝了啊。”洛迦抬眼對他一笑。

    “客氣。”柏寒鬆又看了她一眼,快步走近了酒店大堂。

    之後的幾天一直是上午討論,下午做即興小品,晚上上課,柏青山有時會對幾個主演進行單獨講解,但是大部分時間所有的培訓都是全員同步,並不因為戲份的多少而區別對待。

    “主演是麵子,配角是裏子,裏外都紮實才能出精品,老爺子一向都是這個理念。”上課的間隙,柏青山總會跟洛迦閑聊幾句。

    夏語冰瞥了眼兩個聊的起勁的人,不滿地挪開了椅子。

    這些天雖然多數人都相互熟悉了,但是夏語冰跟洛迦除了按時對詞、練對手戲之外,私下裏從來不搭話。其他人多少都知道些她倆的過節,對這詭異的情緒都選擇了視而不見。一開始柏青山還有些擔心這種不和會影響到拍戲,但是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這兩個私下裏關係冷到了極點的人每次演對手戲時都是火花四濺,仿佛都憋著一股勁,誰也不肯被比下去,倒是讓他有了種意外之喜的感覺。

    培訓的最後一天,例行的討論結束後,柏青山宣布:“明天正式開拍,第一場戲是惜言投河,相關人員準備一下。”

    洛迦一怔。這會兒天還很冷,她一直以為會把這種下水的戲份放到後麵比較暖和的時候再拍,更何況多數時候導演都會先從比較平和的戲份拍起,等演員積累了較多感覺之後才會拍這種感情比較激烈的對手戲,為什麽把柏青山總跟別人不一樣?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慮,柏青山接著說:“我習慣先拍情緒激烈的戲份,這樣可以幫助你們迅速打開心防,最快的時間融入劇情。”

    洛迦不由得扭頭去看夏語冰,正遇上夏語冰探究戒備的目光,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鍾,同時轉開了頭。

    反正不能輸給她!兩個人同時在心裏想。

    第二天一早,影視城那條寬闊的人工河旁邊搭好了與劇中時代背景相符的布景,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做

    著開機前的最後檢查,少頃,夏語冰穿著十多年前的秋款服裝,裹著一件軍大衣走了過來,她的助理一路小跑跟著說:“語冰姐,你關節不好,多貼幾個暖寶寶吧。”

    夏語冰卷起寬大的褲腿,默默地在保暖褲上貼了幾個暖寶寶,順手脫下了軍大衣。威亞師熟練地在她腰上、腿上、胳膊上係好繩子,扣上安全扣,夏語冰快步走去橋中間,向著柏青山的方向做了個手勢。

    柏青山點頭迴應。

    “《雙生》a機第一場第一次拍攝,開始!”打板師跟著說。

    夏語冰表情平靜,緩緩的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搭在肩上,默默地向前傾身倒下,雙腳離開地麵的一刹那,她露出一絲解脫的笑。

    攝影師蹲在機械手臂上,聚精會神地記錄下她的每個動作和表情。

    洛迦不自覺地齜齜牙,跳橋什麽的還好說,就這麽拍進水裏……真是好可怕,幸虧在劇本裏惜音也很害怕,但願演的時候不會穿幫。

    在離水麵幾厘米的地方威亞停住,夏語冰整個身體幾乎與水麵持平,但她仍然保持著姿勢,直到柏青山喊了一聲“卡”。

    “表情不要太實,放空一些。再來。”柏青山看著監視器說。

    這個跳下的鏡頭拍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通過。不知什麽時候起了風,兩岸的女貞樹葉子在風中瑟瑟地打著旋兒,洛迦裹緊羽絨服,不覺打了個寒戰,水好髒,好涼,而且好可怕,真的要跳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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