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開始是這樣的:

    我出來那會兒還沒下雨,甚至連下雨的跡象也沒發現。在去火車站的路上,我老公跟我說,到了市裏打電話,要不我不放心。我說,我又不是三兩歲的小孩子,你有什麽不放心的?他說,甭管你多大,也是我老婆呀!他這樣說完就抱了抱我,然後又神秘的說,爭取一次成功!這時,我感到臉上有濕潤的涼意,就環顧左右,發現街道兩旁,橘紅色的光線相互織成一張龐大的網,溫柔地映襯著仿佛蒙了鍋底灰的天空,深厚的看不見一絲星光。我說壞了要下雨!我老公說,沒關係,你打車先走,我迴家給你拿雨傘。我說,我在這兒等你,等你迴來咱倆一塊去火車站。我老公說,不行,你一個人在這裏站著我害怕。於是他攔住一輛出租車讓我先走,我說,別去拿傘了,到了火車站就不怕下雨了。他說,下了火車呢?下了火車你還現去買雨傘呀?!

    本來商量好的,我和老公一起去市醫院看那個老中醫,可是,昨天夜裏他接到邱主任的電話,說是上麵要來幾個人檢查工作,原來批的假收迴了。老公負責辦公室工作,接待是必不可少的一項內容,他不能推辭。而去市裏看老中醫的日期也不能更改,沒辦法隻好我一個人去。

    到火車站時雨下大了,我知道老公肯定打車過來,把傘給我,再把我送上火車,然後自己打車迴去。可是我左等他不來,右等他還是不來。直到火車進站、我走進車廂也沒見他進站台。

    兩個鍾頭以後,我到了市裏,在那位花白胡子的老人麵前剛要坐下,我的手機響了。是老公打過來的。他說他給我送傘的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出租車被交警攔在路上,前進不行,後退也不許,要等待交警的處理結果。他說現在好了,現在可以去上班了,隻是沒把傘送給你。我告訴他,這邊的老天爺光耷拉個臉子,根本就沒哭。

    我老公這才去上班。到了單位,他看見檢查工作的領導已經在主任辦公室等候了,是三個年齡相仿的女人,屬美女。老公跟她們打招唿,她們卻現出驚訝的神色,問一旁的邱主任,邱大姐,您還有這麽小的兒子嗎?邱主任大笑起來,笑完後跟三個美女說,你們猜猜,我能有這樣的兒子嗎?

    三個美女相互看了看,疑惑地打量我老公。

    我老公說,你們別費神了,還是讓我做個自我介紹吧。

    於是我老公就給三個美女做自我介紹。他說,本人姓杜,名華,今年三十一歲,由於娘胎裏遭受自然災害,出生後三十幾個春秋也沒見長多高,不過托我們村長的福,從八歲開始讀書,一直到大學畢業都是村裏花的錢,大學畢業以後,又托我們縣政府的福,拿了一份公務員工資,了卻了我的後顧之憂,然後又托我丈人丈母娘的福,娶到他們漂亮的獨生女。用一句歌詞來概括,我很醜,但我很溫柔,我對自己的評價是,四舍五入——也算個大老爺們!

    幾位美女無不驚歎地露出笑臉,分別上前跟杜華握手,握手的時候,她們的笑臉裏隱約流露著某些遺憾。杜華看出來了,紳士般的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說,沒辦法,人這一輩子,沒有十全十美的!

    邱主任這時吩咐杜華,讓他到樓下的小賣部買瓜籽,杜華就出去了。

    辦公室在五樓,沒有電梯。杜華從五樓下到一樓,買了一包瓜籽迴來交給邱主任,問她是這個牌子的嗎?邱主任接過瓜籽看了看,說不是這個牌子的。杜華說,您平時就嗑這個牌子的呀!邱主任說,你沒看有客人嗎,我們要以客人的口味為主。杜華不再強調什麽,迅速轉身離開,很快又到了一樓,他跟小賣部的老板說,我們邱主任不想吃這個牌子的瓜籽,她要求再換一種。小賣部的老板說,那就是大包裝的了,得貼錢。杜華說要的就是大包裝,貼多少錢?小賣部的老板把左右手的食指交叉壓在一起,杜華就說十塊就十塊。等他迴到五樓辦公室,邱主任驚訝地叫了一聲,媽呀,你怎麽買這麽多?杜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多,多好啊!邱主任說,不好,嗑不完就浪費了。杜華說,浪費不了,嗑不完,留著下次嗑。邱主任說,留著返潮,沒法嗑了知道嗎?杜華看著幾位美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此時他還沒有平靜下來。邱主任說,要不再換個小包裝的吧。杜華說,小包裝就剩剛才那個牌子的了。邱主任說,算了!杜華以為此事到此結束,就聽見邱主任接著又說,還是把剛才那個小包裝的換迴來吧!

    杜華就猶豫了。

    邱主任說,你的工資拿得再容易,也不能隨便浪費呀,是不是?

    杜華說,是!

    邱主任說,那就快去吧,一會還有事兒呢。

    杜華又到一樓小賣部換小包裝的瓜籽了,迴來爬到三樓,顫動的雙腿讓他實在無法堅持下來,倚住欄杆一口挨一口的喘息,考慮到客人還在等著嗑瓜籽,他不敢多耽擱,又艱難地爬起了樓梯。接近辦公室門口,他覺的自己這樣太狼狽,就停下來,擦額頭和臉上的汗水,順便整理一番襯衣領子,還把褲腰帶緊了緊。這時他聽見邱主任大笑的聲音,同時伴隨著那三個美女的嘻嘻捧笑。聽得出來場麵有些亂,是開懷得前仰後合的那種。

    杜華沒有馬上推門,他聽見邱主任邊笑邊說,你們都看見了吧,哈哈哈,特有意思,我一煩了就看他爬樓梯,從高處往下看,那樣子可好玩呢,他上樓不像咱們,倆腿一前一後的往上登,他那倆腿,朝兩邊分,哈巴襠分得還特別大。

    一位美女接過話來笑道,難怪邱大姐不養活寵物,有他陪伴,什麽貓啊狗的就都不是東西了。

    又一位美女跟著說,養貓不如養狗,養狗不如養狼,現在狼文化特有市場,邱大姐還是賣一條狼吧,怎麽說也比人強。

    邱主任說,說是那麽說,真要在家裏養條狼,那日子能混消停嗎?

    就是嘛,這多安全呀!

    邱大姐這麽疼他,他不會對你有非分之想吧?嘻嘻嘻嘻。

    我有時真希望他對我有非分之想,邱主任說,又擔心他那個不夠長,你想啊,他們結婚都五年了,到現在他老婆還沒有呢。

    人要大哪兒都大,人要小哪兒都小。

    太可怕了。

    你怕什麽,你老公那個又不小。

    討厭!

    等我們一會出去玩的時候,再好好逗逗他。邱主任說,欣賞他爬樓隻是其中一項,還有別的呢。

    真想看看他那個有多大。

    你想要他呀?

    討厭,嘻嘻嘻……

    杜華聽到這裏什麽都明白了,原來,這幾個女人不是什麽檢查工作的領導,或者說,是領導不是來檢查工作的。她們接受邱主任的盛情邀請,真實目的是借檢查之名出來消遣,順便看一看邱主任的“寵物”。

    杜華跟我說,他當時差點就崩潰了,因此悄悄的離開了五樓,一邊往家走一邊給我打電話。他說他想哭。他說他想摟著我脖子痛痛快快地哭。

    實事求是地說,杜華確實討人喜歡,無論在單位還是在家裏,他說話幽默風趣,性格開朗,工作嚴謹。對我更是體貼入微,如果不是個侏儒人,那真是百分百的好男子!至於我們結婚五年沒生孩子,責任不在他,在我。去年春天,我們兩個在市醫院做了全麵檢查,他生殖係統沒問題,我卻被婦科醫生診斷為輸卵管不通。起初,我不知道輸卵管不通的嚴重性,諮詢半天才弄明白,我的輸卵管比較狹窄,杜華的精子再怎麽用勁也擠不進去。醫生說精子進不了左側的,進右側的也行,可我右側的輸卵管也狹窄,這就讓人很討厭了。體檢當天我做了輸卵管疏通術,效果不是太理想,後來有人建議我吃中藥,還給我介紹了一位老中醫。從去年冬天開始,我就吃這位老中醫的草藥。到現在已經去五次市醫院了,哪一次都拎迴來一大包的草藥麵兒。不過,這次老中醫沒有給我開中藥,他摸完脈跟我說,閨女,你啥藥都不用吃了。我說為什麽?她說你懷孕了。

    我不是一個喜形於色的女人,聽了老中醫的話,老半天還犯愣怔,眼前居然呈現出五顏六色的氣泡泡。我哭了。一邊哭一邊意識到,自己的月經真的有很長時間沒來了。

    老中醫說,一會做個檢查,估計有倆月了。

    我離開市醫院想盡快迴到家裏,所以我沒等下午的火車,而是花了二十倍於火車票的出租車往迴趕。為了讓他大吃一驚,我甚至連電話都沒有給他打。他給我打手機說他想抱著我脖子痛痛快快地哭的時候,我的出租車已經跑在半路上了。我在電話裏跟他說,你現在什麽傷心事都別想,我就要到家了。

    等我到了家,看見他正在給我熬小米粥。他知道我胃口不大好,外麵還下著小雨,陰涼的天喝碗小米粥正對我胃口。

    老公,我迴來了!我興奮地喊。

    他滅了煤氣灶小跑過來,頭靠住我胯骨,雙手努力得向上圈我的腰。我將他拉進沙發裏問,怎麽迴事,為啥想哭?

    他卻不敢與我正視,頭貼向我耳後像要跟我耳語似的。

    算了吧,他說,可能是我太矯情了。

    我假裝生氣說,到底怎麽迴事嘛?

    ……事情的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

    我老公跟我說完我沉默良久,雖說很氣憤,還是理智地將那股火氣壓了下去。我說,都是我不好,要是一結婚,就把孩子生下來,也不至於讓你受這麽多年的委屈!

    我老公故作驚訝,小聲說,一結婚就生孩子?那不是未婚先孕嘛,不合法!

    我老公就是這樣,明明不能生育的責任在我,他卻總是以微笑的方式替我承擔。生兒育女的事又不能跟所有人解釋,即便解釋也說不太清楚。我曾經試圖跟同事們講明白,可是,越想講明白,他們越覺得我可笑。最後他們用二拇指點著我的腦門,說你別再擦了,越擦越黑,我們早就知道你後悔了!

    一想到這些我的嗓子就發鹹……

    沒事了,他看著我依然微笑。

    這樣也好,我說,在足球場上,對那些野蠻對手,最好的迴答,就是把球踢進他們的球門。

    我現在有信心說這樣的話了,看著老公那副寬慰我的微笑,就想,我必須幫助他把“球”踢進對手的球門裏,讓那些嘲笑和侮辱他的人全部閉嘴。

    我正想把老中醫的話告訴我老公時,家裏的電話響了,是邱主任打來的,她要我老公到白天鵝酒家陪客人吃飯。我用揶揄的口氣跟她說,那樣的飯莊我們如此身份的寵物吃不起,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就算我老公真心實意想當寵物,那也是我的,你們不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沒有人參加的婚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傅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傅傑並收藏沒有人參加的婚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