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做飯的師傅有三個,除了老周還有一對母女倆。她們跟我三舅一個村,因為當母親的死了丈夫,就領著女兒出來打工。我三舅告訴過我,要是從他那裏論起來,我得管那寡婦叫舅媽。也就是說,那寡婦的丈夫和我三舅是哥們,他說還沒出五伏呢。我卻無論如何不能管那寡婦叫舅媽,尤其我三舅在跟前,更磨不開麵兒。因為這樣很容易被別人誤解,好象我三舅跟那寡婦有一腿,而這一腿恰恰是我給幫助踢過去的。我不願意背這黑鍋,所以不管我三舅在不在場,我一律喊她李師傅,因為她姓李丈夫姓張,她的女兒自然也姓張,我們卻管這個姓張的小丫頭叫小李師傅。

    在我們那些幹活人的眼裏,小李師傅仿佛是伏天裏消暑的綠豆湯,大家都想喝到卻沒辦法喝到口。我當時一心想當兵,幻想著當兵後要提幹家屬隨軍成問題,就把那美好的念頭打消了。盡管夢著過她好幾迴,還遺過好幾次寶貴的精液。

    石影撈到一份好差使是老周幫的忙,但他不允許石影在食堂住,依然跟我們擠三十多人的大工棚。大家感到奇怪,睡覺前都把埋怨他的話題說得很熱鬧,說他不會來事什麽的。石影始終不吱聲,就像沒聽見似的隻顧看他的書。

    我們睡的是通鋪,沒辦法掛蚊帳,有效遏止蚊蟲叮咬的手段是早熄燈。這就跟喜歡看書的石影發生了衝突,石影不理解還發過牢騷,後來他尊重工友們的意見,隻要燈一滅,就拿著書本到飯堂裏去看了。

    在飯堂看書應該比宿舍好,問題是這裏屬工區,不是夜校,工棚裏的燈都熄滅了,偏偏食堂裏還亮著,負責食堂工作的老周是要挨批的。石影不管這些,每次都裝做不懂事的樣子。老周勸過他,說你看書學習是好事,但是時間不能太長,最多一個小時就行了。老周這樣做一來是職責使然,其次考慮石影的身體怕他頂不住,出個好歹的跟沈惠鵑沒法交代。

    老周的話石影嘴上答應,等他完全投入進去就沒有時間觀念了,好幾次都是淩晨一兩點鍾才想起睡覺。這讓老周很惱火,他跟石影不客氣地說,如果你再熬夜我還讓你下工地,累得跟三孫子似的,看你還想不想熬夜!

    石影靦腆地傻笑。

    老周幾乎哀求地又說,你就讓我省點心吧,你嫂子把你托付給我,我這心啊老是嘬嘬著,張不開呀。

    石影說,大叔您放心,我都這麽大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嗎?

    老周說,你嫂子為啥讓你來這裏幹活呀?就是想讓你練個好身板,將來在家裏當好頂門杠。

    石影說,我知道我嫂子對我好,等發工資了,就迴家去看她,也想我那小侄兒了。

    石影說這話時一臉的清純,眼睛望著窗外,一股思念之情很自然地流露出來,掛在麵上,神態顯得很感傷,實在招人憐憫。老周暗想,山裏人就是厚道,腦袋裏沒有歪東西。於是告訴石影,把行李搬他房間裏去吧,想啥時看書就啥時看。這樣一來,石影就從工棚搬食堂去住了。

    沈惠鵑給孩子過百天的頭天下午來找老周,說明天客人多,給石影請一天假,迴家幫忙招待客人。老周說行。沈惠鵑就到廚房跟石影說,周師傅答應了,你現在就可以跟我迴家。

    石影不解地問,孩子過百天能有那麽多客人嗎?

    沈惠鵑說,咱家親戚多,別人家有個大事小情的,咱從來都沒拉過場。

    石影確實想迴去看孩子,但不是這個時候,這個時候人多他緊張。再說他還沒有領到工資,他要等發了工資才迴去。

    沈惠鵑見他猶豫就問,你不想孩子?

    石影說,咋不想,可是我還沒發工資呢。

    為啥要等發工資呢?沈惠鵑問,難道你把迴家當成走親戚?

    那倒不是,石影說,我想給侄兒買個汽車玩具。

    沈惠鵑說,非要買,我這裏有錢,要買啥樣的,咱倆現在就去。

    石影沒話了。

    此時下午三點鍾左右,小李師傅從她的宿舍走出來,走出來的時候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跟撒癔症似的嘴裏說著什麽話。老周以為她在埋怨,笑問她,是不是打擾你的好夢了?小李師傅精神起來,看著沈惠鵑問,她是誰?老周告訴說,她叫沈惠鵑,是石影的嫂子。小李師傅驚訝地張大嘴巴,跟石影說,好福氣呀小石頭,還有這麽漂亮的嫂子呢!

    小李師傅的語氣怪怪的,沈惠鵑感到很不舒服,拽住石影的胳膊朝門外走,走到劇烈的陽光下把傘打開了。屋裏人隻能看見走動中的兩雙腿;因為傘的空間有限,沈惠鵑的一條胳膊搭住石影的肩膀往裏護,倆腿前行的時候就顯得有些別扭。但是無論怎樣,兩個人的頭都不可能露出來,稍有顯露的意思,馬上收進傘裏,好像外麵正大雨滂沱而不是響晴的天。

    順著鐵路走出一大截,石影突然叫停,說,咱倆找個陰涼地方呆會吧。

    沈惠鵑說,時間長了我不放心,我爸哄不了孩子。

    用不了多長時間,石影說。

    沈惠鵑感到石影像有心事,就走下鐵路的護坡,在路基下麵的楊樹林裏站住了。石影也站住了。沈惠鵑想把他往自己的身邊拉近些,就像剛才在傘裏那樣,卻沒有拉動他。

    嫂子,石影說,我今天真不能迴去。

    沈惠鵑說,我剛才都跟你說了,咱倆一塊去給孩子買玩具。

    也不都是因為這個,石影吞吞吐吐的,靠住一棵樹幹坐下來。沈惠鵑也坐過來,親熱地問,還因為啥?你直說。

    石影說,我說了你可不準生氣。

    沈惠鵑說,你說吧我不生氣。

    是這麽迴事,石影捏著下巴仿佛掂量著措辭的準確性,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家裏人都知道我是替我哥的,可是我現在這樣子,不想讓別人老早的就看見,我想再往大了長長,到那時候,跟你們家的親戚一見麵,我也自信了,你臉上也有光彩了。

    沈惠鵑扭過頭去笑了笑,她想石影確實是個孩子,如果不是哥哥過早夭折,他此時應該坐在教室裏聆聽老師授課,讓這樣一個過早背負家庭責任的男人,與那些親朋鄰裏接觸難免有出醜的地方,在外人麵前露怯當女人的臉上也無光嗬!石影人雖小心卻挺細呢。沈惠鵑感動了,說,其實你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別人說你啥我都不介意。沈惠鵑說完這話就覺得自己比石影還要小,很想把頭紮進他懷裏,讓他溫柔地撫摩。

    石立死後,沈惠鵑一直都委屈,總覺得自己命苦。媽媽早亡,女兒家的心裏話有的又不能跟爸爸說,懷孕的時候還不敢太傷悲,害怕傷著胎氣,孩子生下來,一個人守著空房嘴咬被角真是沒少哭,她給孩子起名叫立兒,很明顯是懷念丈夫石立的,一個人哭夠了就跟立兒說,你認識爸爸嗎?不認識吧,告訴你呀,爸爸在外頭掙錢呢,知道啥是錢不?不知道吧?告訴你呀,錢就是奶粉、就是餅幹啊……

    沈惠鵑又哭了,盡管沒有哭出聲,石影還是感受到了她的傷心和悲痛,就覺得那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承受的。於是寬慰說,嫂子你要堅強嗬!聽到這話,沈惠鵑扭頭把臉埋到石影的雙膝上,放開嗓子大哭起來。那種聲音儼然憋屈了很久,此時終於找到可以痛快發泄的地方了。在沈惠鵑眼裏,這個才剛入世的小男人,他的脊梁可以承載她的一切,能把她馱到她想要過的好日子裏去。

    沈惠鵑穿的是連衣裙,他埋頭哭時連衣裙下擺全部卷了起來,暴露出雪白大腿和紅色內褲。石影隻瞟一眼就暈了,頭像被什麽東西撞一下,有一種十分著急的情緒,就想把手伸進嫂子的內褲裏,仿佛那裏麵有個等他打開的神秘匣子。可他剛把手伸過去,忽然感到喉頭有蟲子再爬,便劇烈地惡心起來。沈慧鵑馬上坐直身子,問,你咋了?

    石影顧不上迴答,扭過頭慌亂地擺手。

    石影跟我說,他念初二時暗戀過一位女同學。因為臉長得有點黑,同學們給她送個外號叫“蕎麥麵”。這個“蕎麥麵”在石影眼裏比校花還漂亮,隻是想跟她說話卻不敢上前,想看她也沒有勇氣正視,如果迎麵碰上便借故把眼睛擋住,從五個指頭的窄縫偷覷。那種感覺很美妙也很痛苦。有一天他看見她從廁所裏走出來,邊走邊往褲兜裏塞一團衛生紙,就聯想到自己和男同學一起大便時的情景,感到十分惡心,貓下腰就嘔吐了。打那以後石影就不想看見“蕎麥麵”了,他沒想到自己暗戀的姑娘居然這麽庸俗,庸俗到和我們大家一樣也要去廁所,並且到了令人嘔吐的程度。但他又想,她畢竟給過他美好的感受,那種感受到什麽時候迴想起來都是不可思議的。石影獨自跑到學校後麵的山坡上靜靜地哭了一迴,一邊流淚一邊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連“蕎麥麵”去廁所他為啥不能接受也捫心自問了。石影覺得自己很蠢,蠢得沒法形容。因為這他跟老師要求調班,老師問他為啥調班?他開始隱瞞後來就如實跟老師說了。老師說這很正常,還說他念高中時就暗戀過一位女老師,有一天那位女老師跟校長打架,罵了很難聽的話,他才不再暗戀她。不過老師說他倒沒有產生石影那麽大的生理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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