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開的時候,他們就睡在這裏了。

    高山上的冰雪化了又結,結了又開,不知過了多少次輪迴。

    日月輪升,星換星移,當他們再次醒來時,他們又可以擁有這一切了。

    漫天雪花,飄飄灑灑,像精靈一般在空中漫舞;萬籟寂靜之時,似萬花競放,輕盈妖嬈而又嫵媚深情!

    當柳絮般的雪花再次落下時,五彩仙石便數著這一切了,一片、兩片、三片……她輕聲數著,生怕音震使它們淩亂而開。雪花晶瑩剔透,美麗極了,她的心靈也隨之快樂起來。每當此時,萬年寒鐵便默默注視她,從不去驚擾她,他讓整個雪花都屬於她的世界。有風起時,他會用雙手去幫她擋住風雪,不使風塵迷蒙她的雙眼。雪花數不過來時,他要幫她從頭數起,一片、兩片,三四片,飛到四周都看見。在潔白的雪花中,他隻想看到她的笑臉。她在笑,他就會笑。幾億億億年過去了,他陪伴了她幾億億億年,他沒有一次後悔。他說這樣的感覺真好啊,一個人的快樂難道不比兩個人的孤獨要好麽?我就是那孤獨的人,隻要有她的快樂和歡笑,我的心也會隨之飛揚。

    她笑了,他也笑了。她輕輕嗬出一口氣,靜立的雪花立時旋轉起來,劃出一道令人眩目的舞痕。雪花越轉越快,越來越模糊,最後悄無聲息,漸漸隱沒在大山背後去了。

    “要是他們不離開,是多麽的好啊。”她依依不舍說。

    “不會的,有我在,他們都不會離開。”他注視著她,滿含深情。

    “可是天晴了,他們就會消失。我們看到的又將是一片冰雪,沒有雪花的日子是多麽寂寞啊。”

    是啊,沒有雪花,四周仍將是一片萬古的冰寒,來了陽光卻又是一片沒有溫暖的落寞。陽光所到之處,會使冰雪融化。滿是冰雪的冰原上,隻會有冷冽的雪水從他們臉龐滑落,痛徹肺腑。

    “你看,那是什麽?”萬年寒鐵說。

    一隻黑鷹正從高空掠過,孤獨的嘶鳴響徹長空。

    五彩仙石再次微笑說:“多美的精靈啊,它有一雙寬大的翅膀,在天地之間自由的翱翔。要是我有一雙翅膀該有多好啊!我有一雙翅膀我就能飛,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有一雙翅膀嗎?我多麽希望有啊,然而我沒有,所以我至今也不能飛翔。”

    萬年寒鐵仿似有一股熱血在心中湧動,他撫摸五彩仙石的臉,淌下熱淚說:“妹妹,會有的,會有的。你的臉已長出來,你的手會長出來,你的腳也會長出來。隻等有心人的點化,我們就會在萬古的天空中自由的翱翔。”

    “哥哥,還有很久麽?”

    “快了快了,你不化成人形,哥哥絕不會離開你。”

    “我好想離開這個地方,到外麵去看看人間仙境,那是一個多麽奇妙的世界啊。”

    五彩仙石幸福地笑了。

    外麵的花兒開了,鳥兒叫了,有五色的雲彩湧過來。五彩仙石眼望藍天說:“哥哥,你看什麽東西在天空飛舞?輕柔旋轉,曼娜多姿,多像一位仙子。”

    “一片羽毛,哪來的?”

    “它五彩的顏色好美,好美!” 五彩仙石不禁大叫。

    萬年寒鐵也由衷讚道:“是啊,它會不會帶給我們好的訊息。”

    “它是……我的。”

    “我的。”

    “我的。”

    “它是我們的。連天地都是我們的,還有什麽可以分的。”

    白雪下,兩人咯咯咯快樂地笑了。

    “師兄,醒醒,你怎麽還睡得著呀!”

    是誰在搖呀?天還很早哩,鳥兒沒醒,雞兒沒叫,高山河流還蒙在霧裏,早啊,還早啊,讓我多睡一會兒吧。

    “法海來啦!”

    一語驚醒白乙劍,他起身大叫:“在哪裏,老子今天就要一劍劈了他!”他向身下摸摸,空空如也,寶劍早已不知去向。

    他又懊惱坐到地上。

    虹兒說:“師兄,你沒事吧。我們這是在棺山寨的地洞裏,是紅衣教主把我們捉來,據說他跟法海一夥。”

    白乙劍摸不著東西說:“四周這麽黑,我們是不是死了,那紅發骷髏呢,紅衣教主又是誰?”

    “師兄,你醒醒吧。紅衣教主就是紅發骷髏,這是紅衣教主的窩。我們沒有死,我們被囚禁在棺山寨的地牢裏。我們想逃是無路可逃了。”

    地牢,小鎮,斷牆……原來是這樣。難怪我脖頸一陣酸痛,他們是不是對我動了手腳啊。

    “他們把你打暈了,我拚命護住你,他們就把我們鎖到這裏來了。”

    “師父呢,師父在哪?”

    “師父被關在隔壁懸崖的一間囚室,她也受傷了。”

    白乙劍快速奔到鐵欄邊,透過上洞口依稀的光亮,他終於看見小青被捆在一塊石柱上。頭發淩亂,嘴角淌著鮮血。看樣子是昏迷了。

    白乙劍發瘋般想打開鐵牢,他拚命的掰啊拚命的掰,懸崖上的碎石掉了不少,可用玄天魔鐵做成的閘欄卻紋絲不動。

    虹兒哭了說:“師兄,這鐵欄是打不開的,打不開的。這裏施了魔法,洞口也封了,就是打開又能怎樣,我們仍舊出不去。”

    白乙劍悲傷之極,向天長嘯:“這是為什麽呀,為什麽呀!為什麽要關我們在這裏……法海,你出來,老子要跟你決一死戰。你出來呀,為什麽你不出來……”

    白乙劍埋下頭嚶嚶哭泣。

    沒有誰理他,也沒有誰迴答,就象這世界根本不存在他一樣。隻有陰暗的風從地牢下的萬丈深淵唿唿鑽出,在上麵的洞口擁擠在一團青煙,四散而去,消失無蹤。

    一團黑影飄到白乙劍跟前。

    “你就是那昆侖山的萬年寒鐵,她是五彩仙石,我猜得對吧?”那黑影點亮火把說。

    白乙劍抬起頭,他看見了一張放大、被怨氣染成灰暗的陰臉,他頭披黑布,嘴角淌著青色的涎水,還有一隻眼睛曝露在外。他大叫一聲:“鬼呀?”

    “我本來就是鬼嘛,這也奇怪?”

    白乙劍把臉一抹,裝上正經說:“我不是奇怪,我隻想嚇走你。這樣也嚇不走你?”

    “哈哈哈……你當我白癡啊,哪有鬼嚇鬼的,隻有鬼嚇人嘛。”

    “所以,我以為你是人嘛。”

    “這樣抬舉我?”

    “是不是我說幾句肉麻的話,你就會放我們走?”

    “那要看你上不上路囉。”

    “好,伏耳過來,我低聲跟你說……我是你爺爺。”

    “靠,這麽肉麻的話你也說得出,我是不是很虧哦。”

    “虧?一點不虧。既然你知道我是萬年寒鐵,天地出現的時候就知道我存在。經過這億萬萬年的錘煉,我不是人也是仙了,叫聲爺爺你還虧,你多大呀?”

    “這個……我做人活了50歲,做鬼活了100歲,總共也有150歲吧。”

    “還好意思拿出來說,你想做人不想做仙呀?想清楚了再迴答。”

    “這……這……我當然想做仙了,可是我沒辦法呀。誰願意待在這個地方,成天見不到太陽,還被人瞧不起。”

    “所以你要說嘛,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想做仙,你想做仙你就要說。我不敢保證你能做仙,至少也能保證你成人,在外麵見到亮晃晃的太陽。給你一分鍾時間思考。”

    “我……”

    “想好沒?”

    “我正想。”

    “快點想啊。”

    “我想,想……”

    “你倒是快點想啊,想啊想啊想啊……”

    那鬼忽然將臉一抬,平靜了心緒說:“有人托我給你捎句話。”

    白乙劍差點暈倒:“托什麽……捎什麽……不要說你隻想做仙不想做人。”

    “老大說隻要您能夠說動你師父不去峨眉山,我們就放你們走。”

    “這麽簡單!全當我白說。還是繼續堅持你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吧。”

    “我沒說要放棄呀。”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不可反悔喲。”

    “隻有人說假話,你什麽時候見過鬼說假話?”

    “有道理。不過,我去試試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狂笑從洞中傳出。

    那鬼、白乙劍和虹兒大眼瞪小眼,都驚的呆了。他們迴頭一看,原來小青醒了。她掙脫鐵鏈,張牙舞爪,一頭亂發在洞裏指揮千軍萬馬。

    “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白乙劍“咦”了一聲:“師父什麽時候升仙了!”

    “吾含天地,咒毒殺鬼方,咒金金自銷,咒木木自折,咒水水自竭,咒火火自滅,咒山山自崩,咒石石自裂,咒神神自縛,咒鬼鬼自殺,咒禱禱自斷,咒癰癰自決,咒毒毒自散,咒詛詛自滅。今已知汝名,汝急速去,捉拿棺山寨教主,急急如律令……”

    “準是瘋了,瘋了……媽呀,我還是離開這裏好了!”那鬼露出一臉恐懼,後退兩步,丟了火把,旋風一般不見了。

    虹兒叫了一聲“師父”,撲在鐵欄上。

    白乙劍卻向那鬼喊:“你說要帶我們離開這裏的啊,說話不算數!”

    他眼角分明有一種眼淚在滑落。那火把仿似照亮了幾億裏路,在無盡的黑暗中漸漸遠去,直至熄滅。

    天暗了又明,金山寺和尚法海一夜好覺。清早起來,神清氣爽,他還多伸了幾個懶腰。他看見鳥兒就說“你早”,他看見花兒就問“你好”,鳥兒和花兒都對他報以點頭或者微笑。

    太陽出來暖洋洋,他覺得這一切都太完美了。他決定要出去走走。

    “太陽出來照屁股了,還不出來做早課,要大爺我請啊!”

    哪來喧嘩,法海走出禪房,看見戒修正在訓誡眾弟子,忍不住又笑了。

    那弟子還不服氣,挑戰師父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師父你錯了。”

    戒修一愣,知道新一輪論戰開始,他笑道:“錯!什麽錯?”

    “錯上加錯。”

    “先知而後錯。”

    “後錯而先知。”

    “先知而先錯。”

    “後錯而先知。”

    戒修拿起木棍說:“再錯,我就要扁你了哈。”

    ……

    眾弟子像炸開了鍋,在一旁議論紛紛。

    “你聽出來了嗎,到底是誰的錯?”

    “沒有啊,他們說得太快了。”

    法海在一旁冷笑說:“當然是師父錯了,他都承認了嘛。”

    眾弟子“哦”了一聲。

    法海心想,我怎麽會跟一幫蠢驢在一起,太傷我智商了。

    論戰還在繼續。

    “什麽是天,什麽是地?”戒修問。

    年輕弟子答:“抬頭是天,埋頭是地。”

    “是先有天,還是先有地?”

    “這……”

    “答不上來?答不上來,罰你麵壁。”

    “師父不要!容我想想……”

    年輕弟子就在那裏撓頭悶想,他想啊想……

    法海搖搖頭,歎一聲獨自邁步走了。

    他想,他們都是一些俗物,又豈能化成天空的神鳥?不看也罷。

    他走下山去。

    “大師,出來曬太陽啦。”一個聲音迎麵說道。

    “錯,語法錯誤。不是我曬太陽,是太陽曬我。”

    法海抬頭一看,大吃一驚,來的是紅衣教主黑咻。他拉了紅衣教主到大樹後說:“你好大膽子!你怎麽能到這裏?要是被菩薩發現,我可是幫不上忙的。”

    黑咻嘿嘿一笑說:“我不是隱形了麽,再說我三千年的功力,菩薩豈能奈何我?”

    “還是小心為妙,有什麽事說了快走。”

    “我急著趕過來,是向你報告,小青姑娘瘋了,還有她兩個弟子吵著要離開。你拿個主意。”

    法海心下一緊,差點絆倒:“小青瘋了?不可能不可能。”

    “你們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紅衣教主也是言而有信。你連我都不信?”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他媽的,怎麽給我出了這麽大一個難題……”

    “你以為我有意啊,我不是剛得到消息……”黑咻大不高興,他緩和一下氣氛說,“要不我們把他們殺了,一了百了,免得夜長夢多……”

    法海立即製止說:“不可,千萬不可!我法海還沒到了人性泯滅的地步。隻要他們活著,我心裏才會好受。”

    “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聽禿子說講人性喔。對了,你什麽時候才能把白素貞送給我做壓寨夫人?過了七月十五,我是過時不候。”

    法海忽然想到辦法說:“要不把小青送給你吧,小青做你的壓寨夫人蠻不錯。她不但人漂亮、年輕,沒結過婚,一定還是處女……”法海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

    那黑咻卻突然跳將開了說:“禿子!你把我當什麽人了?你想送哪個就送哪個,謹防本王翻臉不認人,有你好受。給你三天時間思考,過了七月十五,你不把白娘子送來,我會自己來抬。我曉得你喜歡她,舍不得放手。如果你悔約,我一把火燒了你金山寺,大家都沒得做。”

    法海凝視遠處,遠處有一棵樹。那樹上有兩隻鳥兒在打架,上下撲騰,不分勝負,突然一隻鳥掉下來,他心裏格噔了一下。

    黑咻也向遠方望一眼,那遠方有一座雷峰塔,飄在雲霧中,他又說:“我的美人,你粉嘟嘟的臉蛋好讓人喜歡,我想親你一口。過不了多久,我就會來娶你,我們就可以在一起哈。禿子,時間不早,本王也該迴去準備。你一定要記得我們的約定,那可是我們的小秘密哦。”

    ……

    黑咻走了,法海仍站在大樹邊緣,半天無語。他望著樹下死去的鳥兒,悲從心起。為什麽彼此相好的鳥兒要相互纏鬥,死與不死難道會走向不同命運的歸宿?

    死亡也許是一種解脫,活著也見不得是一種快樂,形單影隻又是何苦。

    法海不知是怎麽返迴的大堂。他看見戒修和弟子仍在那裏爭論不休。

    他走上去拍拍那年輕弟子說:“小師弟,不用想了。他是問天在前,當然是先有天了。他若是問地在前,那就是先有地了。迴去思過吧。”

    眾弟子“哦”一聲又都明白了。

    隻有戒修發現法海神情不對,他看著他。

    法海背過身去,盯住遠方,遠方是一片虛無,虛無之外便是虛空。他淚從心來,低聲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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