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他想起來了。小夥子接過自己的碗放進笸籮,抬腿就往東裏間走。進去後他一抬腳將門踹上,隨即裏麵響起徐廣發的叫喊。


    “啊……你怎麽打人……不就……啊……疼死了……我的胳膊啊……我再也不敢了……”


    劈裏啪啦的揍人聲夾雜著男孩撕心裂肺的嘶喊,聽的在院裏洗腳的李衛東一陣爽快。


    好,打得好。賤人就得狠人揍,看你還敢不敢犯賤去老虎嘴裏拔毛。明明自己沒糧,想占便宜還要賣乖,好像我們都欠你的了一般。軟飯非要硬吃,這下碰到鐵板了吧!


    明擺著是占便宜,卻非要擺出一副互幫互助的架勢。你他媽的白吃五六天的飯,卻連桶水都沒挑過,你幫誰了?


    霍興華一頓揍,徐廣發再沒敢在他麵前犯過賤。就連愛撒嬌哭泣的劉夢怡見了他都躲。他的東西放在那兒,再沒人敢不問自取。


    當晚,霍興華將自己洗幹淨的被子送到了西屋,放在了沈禾旁邊。看他轉身要走,沈禾伸手拽住他衣袖。


    “你這是幹嘛?”


    小夥子轉過身子,“給你蓋啊!入秋了晚上很冷的。”


    一個個正發愁沒被子蓋的女孩們皆是滿臉的羨慕,肖亞娟恨恨的翻著白眼。在心裏把劉德才罵了無數遍。


    就會嘴頭上討巧,到了關鍵時刻咋不見你的蹤影了?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姑奶奶就不該信你。以為你是第二個霍興華呢,結果你連人一小截都趕不上。


    看樣子人今兒是早有準備,被套都洗幹淨才給沈禾。你倒好,這會兒是不是都鑽被窩睡踏實了?


    “不用了,我有件兒軍大衣,晚上蓋那個就行。”


    又被拒絕了,霍興華正想著怎麽迴呢,肖亞娟開口了:“沈禾,你的軍大衣借我吧,我冬天的棉衣太小,根本捂不住腿。”


    沈禾迴頭瞅她一眼,剛才不都說好了,咱倆一起蓋的嘛。你幹嘛拆我的台?


    “一件棉衣不夠咱倆的。”


    沈禾這下更無奈了,肖亞娟這明顯的是在撮合他們。不由的又瞪她一眼,霍興華給你什麽好處了,你這麽幫他?


    肖亞娟咬著上嘴唇討好的笑,“晚上挺冷的,咱倆蓋一件大衣確實……你就收下吧,人家一番好意,不可辜負。”


    白茉莉摟著自己的棉襖滿眼嫉妒。她這棉襖好多年了,早已不暖。且隻有軍大衣一半大小。本來人家就有大衣,結果還有人給送來棉被。人比人真他媽的氣死人。


    “沈禾你就收下,咱可五個人呢,有床被子晚上擠擠也好睡。”


    “我給沈禾的被子,跟你有個屁關係。”


    白茉莉被懟的翻白眼,想迴懟又怕這活閻王跟她動手。他人高馬大力氣足,她這小身板可經不住他一拳頭。


    小氣鬼,誰稀罕。不就一床被子嘛,跟誰沒有似的。等我的棉花幹了,縫起來不就是被子了。


    懟完白茉莉,霍興華轉身要走,沈禾開口問:“那你晚上蓋什麽?”說完就恨不能咬掉自己舌頭。幹嘛問這關心的話啊,不是等他心涼的嘛,這樣他得啥時候才會死心?


    果然,霍興華聞言滿臉笑:“我也有軍大衣,不然跟王建設擠擠也行。”


    沈禾點頭,他這才注意到西屋那被燒得斑駁焦黑的窗欞“這大敞開口,晚上可怎麽睡?”都忘了這事兒了,他一拍腦門:“我去買紙,這得糊上才行。”


    “麗萍姐去了。”


    “是嘛。那我去給熬漿糊吧。”


    霍興華轉身出了屋,原本要下地熬漿糊的肖亞娟拍拍手,“得,我又省事兒了。”


    直到霍興華的漿糊熬好,何麗萍依舊不見蹤影。肖亞娟嘀咕道:“不應該啊,這都走了快一小時了,這兒去供銷社也就不到十分鍾吧。咋還沒迴來?”


    秋風蕭瑟,加上天氣陰沉,一股股的冷風從大開著的窗戶進來,吹的人涼颼颼的。劉夢怡抱著胳膊在輕輕的哆嗦。沈禾也冷的披著自己的大衣。


    “我去找找,你們先找塊布捂在窗戶上,不然太冷。”


    沈禾點點頭,起身下地準備去找床單。要不是等窗紙,大家早想其他辦法了,沒想到往日穩重的何麗萍如此不靠譜。讓大家吹了快一小時的冷風。


    她的床單有好幾條,找了一條紅白相間豎條紋的捂到窗戶上,可一時間卻連固定的東西都找不到。


    肖亞娟抬腿往東麵走:“我去問問男生們,看他們有沒有釘子。”


    很快,劉德才拿著釘子和錘子過來,三兩下將床單四角固定在了窗欞上。趁人不注意,小聲的跟肖亞娟耳語。


    “把我的被子給你抱來吧。不過,我的被子好幾個月沒洗了,怕你嫌棄。”


    “不用了,我蓋沈禾的軍大衣就行。”原來是擔心自己被子太髒我嫌棄笑話。女孩心裏的不滿消散,算你小子識相,還知道惦記我呢。


    等了幾分鍾,霍興華迴來了。不過兩手空空“供銷社沒紙了,說過幾天才會到貨。要不明天去公社買吧。”


    沈禾指指窗戶:“先這樣湊合吧,過幾天到貨了再買紙糊上。”已經請了一天假了,再請假隊長又該訓他們。


    霍興華又去找了幾個釘子,將窗戶上的床單多固定了幾下。下麵用大家不穿的衣服堵上,這樣就嚴實多了。


    一切都弄好,何麗萍依舊未歸。深夜不迴家,這人到底去哪兒了?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夥伴們不禁有些擔心。


    霍興華下炕穿鞋:“你們睡吧,我把街門虛掩著,她迴來也能進來。”


    幾個女孩點頭,屯裏的治安極好,一般自家院裏的東西很少有丟的,大晚上的大家都累一天了,應該沒誰夜半來做賊。


    一夜無話,翌日要上早工。大家扛著工具下地的時候,依舊不見何麗萍的身影。直到到了地頭,才看到扛著鋤頭的她。


    白茉莉嘴快的過去問:“麗萍姐,你昨晚去哪兒了?”


    何麗萍明顯的瑟縮了一下,眼神閃爍好像在躲避什麽“沒……沒買到紙,我去劉大媽家幫她畫了個花樣子,太晚了就留在那兒睡了。”


    這話沒什麽破綻,可她怎麽那麽緊張,眼神躲躲閃閃的好像在害怕什麽。肖亞娟跟沈禾耳語的時候,被她拉住搖頭示意她別說。對於同住一起的陌生人,不探問別人的隱私,是最大的禮貌與善意。


    ——


    時間很快來到了農曆九月,穀穗已經在打穀場被碾成穀子,顆粒歸了倉。徐廣發後來買迴來四十一斤高粱,可憐兮兮的說身上實在是沒錢了。大家也沒硬逼他非得交夠口糧,收了這高粱麵,他和劉夢怡繼續跟大夥吃大灶。


    劉夢怡被幾人盯著,也終於學會了燒火做飯,四個女生依舊輪流。


    這日,大家正在地裏掰玉米,陰沉沉的天空終於落起雨來。先是毛毛細雨緩緩飄灑,大家都議論著隊長何時會讓大家下工。


    “就這麽下,到晚上咱這衣裳也得濕透。魏狗剩真他媽摳,就怕多給咱記了半天的公分,下著雨都不讓迴家。”


    “那你別要這半天的公分不就得了。”


    “憑什麽,我都下了地了,當然得給我這二分。”


    ……


    秋雨就這麽纏纏綿綿的飄灑,絲絲縷縷的膠著。很快,手下開始濕滑,腳下也開始濕滑,大家在玉米杆子中小心的移動,魏狗剩依舊沒有說讓下工。


    外衣早已浸濕,頭發上也積聚起了細小的水珠。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等下工的時候,裏頭的秋衣都是濕的。


    走在迴家的小路上,人們步履更加匆匆。一個個拽著衣襟縮著脖子,恨不能肋生雙翅飛起來,一下就迴到了溫暖的家。


    天空依舊籮麵一般在飄灑著雨絲,肖亞娟拽一把不緊不慢的沈禾:“快走啊!你衣裳沒濕透是不。”不然怎麽一副完全不急的模樣。


    “濕了。”沈禾笑笑“反正都濕了,多濕一陣沒什麽大不了的。”


    肖亞娟歎口氣:“院裏的生薑這迴派上用場了,今兒晚上得喝一大碗的薑湯。”她吸吸鼻子“不然我肯定要感冒。”


    沈禾聞言搖頭:“我不吃薑,聞到味道都受不了。”


    “那怎麽辦啊?”


    “等著感冒唄,明天正好請假在家睡覺。”


    “哈哈哈……”肖亞娟笑的歪著腦袋倒在她肩頭“你真行,為了能在家睡覺,居然寧願感冒。不怕魏老頭批評你啊。”


    “我感冒都拜他所賜,他還能說我什麽。”


    倆女孩一路嘀嘀咕咕的小聲說著話,忽的,一頂草帽罩在沈禾腦袋上。抬頭看到了霍興華。他肩上挑著空籮筐,看樣子還得去地裏挑最後一趟玉米棒子。


    “你下午在哪兒幹活兒呢,我找半天沒找著你。”


    沈禾將草帽拿下來遞給他,“在南麵呢,你自己戴著吧,我反正都濕了,戴不戴沒關係。”


    “戴著至少沒那麽冷,趕快迴家。”


    他說著話,已經快步朝著地裏前進,沈禾想還就得去追。她身上又冷又餓,才懶得做這種事兒。將草帽扣到腦袋上,拉著肖亞娟趕快往迴走。


    最先到家的何麗萍熬了一大鍋的薑湯,給沈禾也盛了一碗。她擺擺手迴了屋,實在消受不了這味道。


    從箱子裏找出安乃近吞了一片,趕快將身上的濕衣服換了下來。轉身到廚房燒了一鍋水,頭發也得洗洗,不然她老覺得不舒服。


    大家淋了雨都是用毛巾擦擦,在火邊烤一下就好。隻她在後世那種汙染嚴重的環境下養成的習慣,總覺得雨水不潔。其實,這裏的雨水是非常幹淨的,幹淨到用容器接上可直接飲用。


    等大鍋飯做好,眾人都端著自己的一份迴了裏屋,坐在燒熱的炕上喝著熱乎乎的粥,一個個愜意的直眯眼。


    沈禾在外間廚房,坐在小馬紮上用毛巾擦著發絲,低著的腦袋有些暈,身上軟綿綿的一絲力氣都沒有。肚子裏好餓,可她懶懶的一點兒都不想動。


    好像又迴到了末世的時候,異能用過度後身體軟的好像被抽走了骨頭。躺在地上呆呆的望著越來越暗的天空,明知道沒有人會在意她,可心裏還是隱隱的期盼有人能發現她,哪怕隻給她一口熱水就好。


    一次次的失望後,她終於學會不去期盼。反正昏睡一晚,翌日又是一條好漢。好似如此才是正常,大家都在為生活奔波,扛著千斤重擔的肩上已經再也不願負擔別人。有熱水也想灌進自己腹中,誰會在意你是冷是暖,是饑是寒。


    “先喝了暖暖身子。”剛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冷,眼睛就瞅到了氤氳的熱氣。香甜的玉米味道嫋嫋的飄進鼻子,讓她眼眶發熱。


    抬頭望著霍興華溫暖的眼眸,鬼使神差的接過了他手中熱騰騰的玉米大碴粥。


    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口中,感受著溫熱的液體緩緩入腹。從口腔到食道,過噴門進入胃裏。身體隨著它走過而變得溫暖起來。


    “那你呢,你吃什麽?”


    沒有拒絕,她是太累了還是生病了?眼神都有些呆滯。霍興華欣喜之餘開始擔心,伸手摸摸她額頭,果然有些燒。


    “你在發燒,我去給你拿藥。”


    沒等女孩迴,他風風火火的迴屋拿了個白色的藥瓶子。“安乃近,等一下吃了飯吃一粒好好睡一覺。”


    “我已經吃了一粒了。”


    “是嘛,那就別吃了,你快吃飯,吃完了就去睡覺。”


    “哦。”


    從沒有過的溫馴,她向來都是冷淡的,最近更是幹脆的迴絕。看來真是生病了,霍興華有些心疼。她看著就單薄的很,淋了半下午的雨,可不是要生病嘛。


    一碗粥吃了一半,女孩抬起頭咬著唇有些不好意思:“我吃不完。”


    “胃裏難受嗎?怎麽才吃這麽點兒。”


    沈禾蔫兒蔫兒的點點頭,覺得餓可嘴裏一點兒味兒都沒,吃兩口就不想再吃。


    霍興華接過來三兩口進了肚子“你上次的掛麵還有嗎?我幫你煮一點兒。”


    身上好累,急切的想躺下來。沈禾搖頭:“還有。我不吃了,你煮了自己吃吧。”


    說著站起來去給他拿。被霍興華伸手攔住:“既然不想吃就迴屋去睡覺,要是晚上燒的厲害就讓人叫我,我去公社衛生院給你拿藥。”


    懶得跟他爭,沈禾點點頭,轉身迴了西屋。霍興華又交代了肖亞娟,讓她注意著些,這才迴屋睡覺。


    一夜都沒敢睡實,翌日天空依舊陰雨連綿。聽肖亞娟說她一夜好眠,早起已經不燒,他這才放心。


    秋雨連綿了三天,天剛一放晴,隊裏上工的鍾聲就敲響了。經過生病的一夜,霍興華敏銳的發現沈禾不那麽排斥他了。他將小水缸挑滿,她又開始用起了奢侈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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