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府。燈火大部分已經熄滅,隻餘幾盞亮著。


    最外麵的大門突然被輕輕敲響,君祺正好路過,便走過去開門。


    一邊開一邊抱怨,“這麽晚了,什麽人啊?”


    “君祺,是我。”


    君祺聞言將燈籠湊近,頓時驚喜出聲,“惠純公主!你怎麽來了?!”語氣突然又有些低落,“你都好久沒來了……”


    “是好久沒來了。”慕浮悠顧不上傷感,她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我要見君欲雪。”


    下午明泰殿發生的事她都知道了。


    “你先進來,我這就去叫公子!”君祺怕她離開,急匆匆地就跑去了君欲雪的書房。


    君欲雪正坐在書案前發呆,見他冒冒失失地進來,有些不解,“怎麽了?”


    “公主……惠純公主來了,她想……想見你。”君祺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君欲雪怔了怔,半晌方道,“帶她到這裏來吧。”


    腳步聲匆匆離去又匆匆迴來。


    上一次相見還是平昌君的壽辰,也隻敢遠遠看著。如今這般近在眼前,竟讓兩個人有些陌生。


    “你還……生我的氣嗎?”慕浮悠小心翼翼地問,其實今天他能去參加比賽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君欲雪無奈一笑,她難道會不知道他今日在明泰殿說的話嗎?“別明知故問。”


    聞言慕浮悠立馬開心了起來,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脖子撒嬌,“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你先鬆開我。”君欲雪被她勒得有些透不過氣,“還有沒有一個公主樣了?”


    “我不要當公主了。”慕浮悠蹲下趴在他腿上,有些賭氣地開口。


    君欲雪揉揉她的頭發,見怪不怪,“又鬧小孩子脾氣了。”


    慕浮悠仰頭看他,眼神堅定,“這次沒有,我是認真的。父皇嫌你配不上我不就是因為我是公主嘛,那我不要當公主了,我不要逼你選擇。”


    君欲雪心中微酸,良久才輕輕歎息,“傻悠兒……誰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相信我好嗎?”你舍不得讓我選擇,我又怎麽忍心讓你舍棄一切呢?


    “我相信你。”聽他這樣說,慕浮悠頓時有些心安,反正他們已經重歸於好了,還怕什麽呢?


    肚子突然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她也不怕羞,“我晚膳還沒用,我要在你這裏吃!”


    “是,公主殿下。”君欲雪無奈地笑笑,立即吩咐侍女去廚房準備她愛吃的那幾道菜。


    侍女一離開,慕浮悠就撲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開心道,“我就知道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麽!”


    君欲雪扣住她不安分的腰身,故作嚴肅,“小姑娘還是矜持一點好。”


    “我要是矜持一點,你還能是我的嗎?”慕浮悠不以為然,低頭又在他唇上輕咬一口。


    “我永遠都是你的。”剩下的話都淹沒在了唇齒間。


    司空顏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迴來的。


    一旁的晴柔見她醒來,開心道,“姑娘,要起來嗎?奴婢去打洗臉水。”


    “嗯。”司空顏坐起身來,發現自己還是挺習慣凝霜院的生活的,“水涼一點,提提神。”


    晴柔很快端來了一盆清水,“這是從後山引來的泉水,王爺說以後天熱姑娘就用這個洗臉。”


    司空顏把右手伸進盆裏,泉水不僅清澈滋潤,更是涼爽得沁人心脾,“他上朝去了嗎?”


    “嗯。”晴柔幫她把臉洗淨,“王爺還交代奴婢要每日給姑娘的手上藥兩次。”說到這,她有些難過地低頭,“姑娘自上次出府就一直沒迴來,奴婢擔心了好久,還好昨晚王爺把你抱迴來了。”


    “你放心,隻要不是……特殊情況,我以後不會離開王府的。”司空顏安慰她,心裏卻也是對慕浮越承諾。


    自恢複了在景王府的生活。一切都好像沒變,又好像在一點點改變。


    慕浮越依舊很少迴來,迴來的時間大部分都用在了書房和凝霜院。蘇衡神出鬼沒,好像自迴京就沒怎麽見過他的身影,安錦衾一個人在棲雲院倒也被照顧得很好。簡卿語仍是賢惠的景王妃,平日裏除了照顧慕錚就是管理府裏的大小事。茗雪等幾個侍妾早已習慣無寵可邀的日子,幾個人成日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似姐妹一般。


    時間在日複一日裏轉眼就過去了半個月。


    司空顏想起許久沒見慕浮沂他們了,也不知道慕浮沂有沒有好好吃藥,慕浮悠和君欲雪現在又如何。


    她找出那日慕浮沂給她的令牌,決定進宮去看一看。


    到了德武門,卻見朱紅色的大門上懸掛著大片縞素。


    司空顏不敢亂問,掏出令牌審查後便走了進去。


    一路上,觸目所及處都是白色,在漸暗的天色下莫名有些驚心。


    “你是哪家小姐,怎麽沒有穿喪服?”一個路過的小宮女見她一身碧色衣裙,忙將她拉到一邊小聲道。


    司空顏不解,“為什麽要穿喪服?有人去世了嗎?”


    “姑娘拿著太子殿下的令牌,竟然不知道今天是先後的忌日。”小宮女雖然詫異,但倒底是個熱心腸,“算了,奴婢帶你去換吧。”


    司空顏愣了許久才明白過來,她隨小宮女去她的住處套了素衣,頭飾也換成了一朵白色的芍藥。


    “謝謝你提醒我,這發簪送給你。”


    “姑娘真大方。”小宮女歡喜地把玩手裏的蘭花碧玉簪,又道,“姑娘等會兒直接去幾筵殿祭拜就可,奴婢還有其他事,就不帶你去了。”


    司空顏點頭,她還不知道自己是該去祭拜還是離開。


    先後的事情她在《曆代皇後傳記》裏看過,她的閨名叫紀筠淨,是當時渭城城主紀閻兆的小女兒,十八歲時嫁給還隻是校尉的慕烽,次年生下慕浮沂,平昌五年生下慕浮悠。平昌九年,平昌君慕烽遇刺,紀筠淨以身擋劍,不幸逝世。


    那年,慕浮沂十歲,慕浮悠才四歲。


    自幼喪母的疼痛,想必無人可解。司空顏走著走著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眼前的宮殿看起來破舊而陰冷,在黑暗裏宛若一隻蟄伏的獸。更奇怪的是,整個宮殿沒有掛一塊縞素,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司空顏正要轉身離開,就聽到裏麵傳來女人淒涼而陰森的大笑聲。


    好奇戰勝了害怕,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想看看到底是誰住在這個沒有人跡的地方。


    結果她還沒看到那個女人的臉,女人已經發現她的存在,猛地轉身抓住她的手腕,“快救他!快救他!”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女人大概四十多歲,雖然神色瘋癲,但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胚子。


    司空顏不知道她要救誰,隻好含糊地安慰道,“好,我們去救他,你先鬆手好不好?”


    “救他……”女人突然睜大眼睛,用力勒住她的脖子,麵目猙獰道,“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不準穿喪服!他沒有死!沒有死!”


    以後再也不要隨便好奇了,司空顏費力地掙紮著,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


    在她意識快要喪失時,恍惚聽到有人在焦急地唿喊,“母妃!母妃!”


    慕浮琰將晏雨彤的手扒開,用力抱住她,“母妃,你冷靜點!她不是,她不是那個人!”


    晏雨彤似乎有點恢複神誌,她訥訥地看著桌上晦暗的油燈,“她不是……她不是……”


    司空顏終於緩過了氣來,原來這個女人竟然是彤惠妃。她看著滿臉心痛的慕浮琰,有些無措地站著。


    好在一旁隨侍的阿九將她帶了出去。


    “你走吧,記住今晚的事可別說出去。”


    司空顏點頭,但還是忍不住問她,“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阿九笑了笑,“姑娘當日之恩阿九一直記得。”


    司空顏又問,“你那天有沒有來得及陪你阿爹過生辰?”


    阿九愣了愣,“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跟阿爹走散了,那日是騙你的。”她頓了頓,“不過,那日確實是我阿爹的生辰。”


    騙人還騙得這麽坦然無畏,司空顏突然就想起了那個城牆處的男人,有些無奈道,“我看起來很好騙嗎?”


    阿九莞爾一笑,“有點。不過騙過你的應該都不會再騙你,會良心不安的。”天知道自從騙了她那日後,她幾天都沒睡好覺。


    司空顏心裏稍微平衡了點,“你進去吧,幫我向彤惠妃和昱王殿下說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來這裏的。”


    慕浮沂和慕浮悠應該還在幾筵殿,司空顏知道現在不方便去找他們,便獨自去了流華宮。


    流華宮在月色裏看起來清冷而寂寥。隻有汐琴一個人守著,大概是太累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著。


    司空顏沒有叫醒她,隻將帶來的藥方放到書案上用墨硯壓著便離開了。藥方是她一一對比這段時間在藏書閣翻到的幾個治療咯血的藥方,挑了一個比較適合慕浮沂病情的摘錄下來的。


    慕浮琰安撫好晏雨彤,便出了大殿。


    他看著殿外等待他的阿九,勉強露出微笑,“母妃每年的這段時間都會病情加重……其實她……也不算太瘋……”


    “等心結解開就好了。”阿九上前拉住他的臂膀,“我們迴去吧。”


    慕浮琰點頭,又問,“你讓司空顏走了?”


    阿九卻答非所問,“沒有她,我們不會相識,她於我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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