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的粉色桃花,如雲似霞,在明媚的日光下,氤氳著濃鬱的春意。


    “這南苑裏麵種了幾百株桃花,都是粉花山碧桃。”慕浮悠一邊走一邊給司空顏介紹。


    司空顏認真地聽著,想到三百多年後這片桃林會蕩然無存,不由心生惋惜。


    “二姐好巧啊,你也來看桃花。”前麵突然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司空顏記得她,上次在平昌君壽宴要給慕浮悠舉薦駙馬的昭和公主慕浮萱。


    慕浮悠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向來與自己不合,也不打算搭理她,隻敷衍道,“是啊,好巧啊。”


    慕浮萱卻故意擋著路不讓她走,“上次妹妹好心給二姐推薦個駙馬,二姐怎麽不領情呢?”


    “三妹還是好好操心自己吧。”她不提那件事還好,她一提慕浮悠就有些惱火,“你自己心裏怎麽想的自己清楚,我不跟父皇說是念你年紀小不懂事。”她如何不知道她要推舉的人是怎樣不堪。


    “別拿父皇說事,你真以為父皇是真心給你招駙馬嗎?”慕浮萱不甘示弱地笑笑,“你大可告訴父皇你真心想嫁的人是誰,看看父皇會不會答應你?”


    慕浮悠被她戳中痛處,臉色白了白。


    “不敢吧?”慕浮萱想到欽天監那個新來的俊朗少年,更加得意道,“若是我想嫁給誰,和父皇母妃說了,必定能得到禦旨賜婚。怪隻怪你的母妃死得太早了。”


    “你――”慕浮悠氣極,恨不得一巴掌甩過去。


    司空顏也沒料到這慕浮萱如此蠻橫刻薄,忍不住冷聲開口,“那真是奇怪了,昭和公主的母妃既然健在,怎麽把公主生得如此沒有教養?”


    慕浮萱這時才注意到她,雖然被她的氣勢震懾住,但看到她隻是個宮女後立即不屑地笑道,“一個奴才也敢教訓本公主?!”


    恰在此時,司空顏見她身後不遠處有幾個宮妃打扮的婦人正要走過來,心生一計,故意低聲挑釁道,“可我是太子宮裏的,你能奈何?”


    果然,慕浮萱被一激便口不擇言了起來,“太子的人又如何,就他那病怏怏的樣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坐王位的那一天呢?!”


    “放肆!”下一刻,威嚴的女聲便響了起來。


    慕浮萱嚇了一跳,轉頭見是靜貴妃,身旁還有媛良妃、漣昭儀,慌忙跪地央求,“萱兒錯了,還求幾位娘娘不要告訴父皇!”


    靜貴妃本來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便沉聲道,“我們可以裝作沒聽到,可悠兒也在這裏,你這般咒她皇兄,是不是該……”


    “萱兒明白。”慕浮萱又轉身拉住慕浮悠的衣擺,低聲下氣道,“二姐,我錯了。我隻是一時失言,你別放在心上。”


    慕浮悠雖知她不是真心悔過,但也不願再與她糾纏下去,便幽幽道,“這件事便這麽算了,三妹以後再這樣可就別怪姐姐不留情麵了。”


    “謝二姐大人大量,不與萱兒計較。”慕浮萱低頭鬆了一口氣,心裏卻是更加怨恨了起來。


    慕浮越一大早就迴了軍營。


    蘇衡已經知道他們攻下郗城的消息,正站在營帳外迎接他,“怎麽就你一個人,魏仲淩呢?”


    “他受傷了,我讓他暫時駐守在郗城。”慕浮越說完便進了營帳,順手把脫下的玄色披風掛在了一旁。


    “這樣也好。”蘇衡跟著他坐下,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接下來昆城和淄城你打算怎麽辦?”


    慕浮越喝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不緊不慢道,“薑宵被俘,墨兵正亂成一團,自然是乘勝追擊。”


    “從這裏去昆城大概要三天,你不怕這三天裏宇文繹加重兵防守嗎?要知道墨國和昆城隻有一山之隔。”蘇衡嘴上這麽說,眼睛卻在極認真地看著地圖。


    慕浮越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我做好赴死的準備。”


    “得了吧,這世上有幾人能殺得了你?”蘇衡在心裏翻個了白眼,指向地圖,“這裏有一條近道,可以兩天就到達昆城,不過路途有些崎嶇,你覺得怎麽樣?”


    慕浮越順著他白淨的手指仔細查看,確實有這樣一條隱蔽的近道,不過需要穿過一片叫“百折林”的樹林,跋涉幾條小河,“倒是個捷徑,不過要多帶幾個羅盤,免得迷路。”


    “不是還有我這個活羅盤嗎?”蘇衡指了指自己,一臉得瑟,“有我在,肯定不會迷路!”


    “你怎麽知道我要帶你一起去?”慕浮越挑了挑眉。


    “我不僅知道你會帶我去,還知道你會帶所有的人去。”蘇衡故作高深地頓了頓,“因為一千精兵已經駐守在郗城,剩下的這兩千你不能再分散,否則會腹背同時受敵。”


    “你不入仕可惜了。”慕浮越幽幽看著他。


    蘇衡卻不以為意地笑笑,“我不入仕是因為還不想,若將來你君臨天下,我必定入仕相伴。”


    “這一天不會太遠。”慕浮越抬手握住他的左肩,鄭重許諾,“等我稱帝那日,必定封你為相。”


    “那我等著!”蘇衡拍拍他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墨國,宣明宮。


    郗城被攻占的戰報傳到宇文繹耳中時已是翌日晌午。


    “陵兵下一個目標一定是昆城,我們需要盡快加兵防守。”說話的是墨國的平西將軍楚耀。


    宇文繹卻恍若未聞,仍神情肅穆地站著,“薑宵被關押在哪裏?”


    “呃……迴陛下,宵將軍應該是被關押在郗城城主府邸的地牢裏。”在楚耀的印象中,陛下對薑宵一直不看重,怎麽會突然問起她來呢?


    “孤知道了。”宇文繹的眼中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楚耀,你將士兵分成兩隊,一隊去昆城防守,一隊去百折林埋伏。”


    “百折林?”楚耀不解。


    宇文繹嘴角浮出一絲冷意,“慕浮越定不會走尋常路,你們先在百折林等他。”


    “微臣遵旨。”楚耀會意,轉身便離開了。


    宇文繹卻仍在站著,良久才叫來自己的暗衛夏啟。


    郗城,喬府地牢。


    即使外麵白晝明亮,這裏卻仍是潮濕陰暗。


    魏仲淩看著抱膝坐在牆邊的薑宵,內心再波濤洶湧,語氣也平靜如水,“聽侍衛說,你從進來開始就不吃不喝,甚至都沒合眼。”


    薑宵連頭都沒有抬,隻淡淡道,“我在等自己什麽時候能死。”


    “一次戰敗不算什麽,等三城收複,我們會放了你,你不用求死。”魏仲淩說的是實話,陵國要的隻是疆土收複,他端起一旁剛送來不久的午飯遞到她麵前,“再不吃就涼了。”


    “魏將軍這算什麽?”薑宵終於抬頭,眼角眉梢都帶著諷刺,“打個巴掌再給顆棗?”


    “欺騙你是我不對,但我不後悔這麽做。”魏仲淩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他現在在她眼裏不過是個背後插刀的騙子,“不過……”他頓了頓,“我犯的錯我會彌補。”


    他仿佛看不到薑宵的抗拒,仍固執地將一筷子飯送到她嘴邊,“吃吧,活著沒什麽不好。”


    “你說的對。”薑宵低頭笑了笑,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筷子,大口地吃了起來。


    “你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見她吃飯,魏仲淩心中的弦終於鬆了鬆,“除了放你走,其它我都可以答應你。”


    薑宵手裏的動作停住,抬頭似笑非笑,“那如果是讓你呆在這裏陪我呢?”


    魏仲淩愣了愣,沉默著看了她許久,方開口,“好,我陪你。”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答應這麽無理的要求。信守承諾嗎?他雖不是小人但也算不上君子。為色所迷嗎?可他連她完整的臉都沒看過。


    薑宵對他的答案倒是沒什麽驚訝,低頭便繼續吃起了飯。


    魏仲淩真的在牢裏陪了她整整一下午,愣是把送晚飯的小廝嚇了一跳,“將……將軍……也在啊。”


    “再去拿份牢飯。”他的語氣隨意得仿佛在酒樓點菜。


    於是,微暗的燈光裏,兩人席地而坐,吃著牢飯,相對無言。


    窗外隱隱傳來縹緲的笛音,使得這份安靜更加寂寥。


    “你迴去吧。”薑宵突然打破沉默。


    魏仲淩抬眼,有些不解,“怎麽了?”


    “我本就是逗你的,我也不需要你所謂的彌補。”薑宵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怕他拒絕,又加了一句,“你不是說什麽都答應我的嗎?”


    “好。”魏仲淩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迴去了。”


    他看了她一眼,便離開了。


    待他走遠,薑宵才對著空氣冷冷道,“出來吧。”


    一直隱藏的夏啟緩緩走出,“陛下讓我來帶你走的。”


    僅用一個賞花的時間,慕浮悠就和司空顏成了朋友。


    慕浮沂迴宮看到兩個人坐在一起喝茶吃點心,頗為詫異。他這個妹妹他是清楚的,刁蠻又任性,至今能讓她吃癟的也就君欲雪了。


    不過他還是挺開心的,“你們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


    慕浮悠和司空顏相視一笑,故作神秘道,“不告訴你。”她突然想起什麽,又道,“還有我不要永寧做皇嫂了,你心裏有其她人,配不上她。”


    有這樣貶低自己親哥哥的嗎?慕浮沂無言以對。


    司空顏知道慕浮悠口無遮攔,倒也沒太在意,隻好奇地問,“殿下有心上人了?”在她印象裏,陵國太子不但英年早逝,還一生未娶。他沒能娶到他的心上人嗎?


    她隻是隨口一問,整個大殿卻仿佛陷入了沉寂。


    慕浮沂怔怔地站在那裏,連麵前的慕浮悠都沉默了。


    “對不起,我不該亂問的。”


    “不怪你,都是我管不住自己嘴巴。”慕浮悠更是自責起來,她總是給皇兄添麻煩。


    慕浮沂看兩人一個茫然,一個愧疚,無奈地笑了笑,“沒關係,喜歡一個人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


    他還沒說完,就被慕浮悠搶先說了,她實在不忍心讓皇兄親自揭開這個傷疤,“她是三嫂。”


    三嫂?司空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半晌才明白她說的人是簡卿語。太多震驚堵塞在心中,她有些怔怔地開口,“那她知道嗎?”


    “應該知道吧。”揭傷疤的過程固然很痛,但疼痛釋放出來也挺痛快的,“我曾經在朝堂向父皇請求過賜婚,不過她還是選擇嫁給了三弟。”


    “皇兄,你忘了她好不好?”見他如此,慕浮悠抑製不住地哽咽出聲,帶著懇求和心痛,“你是太子,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可我隻……”慕浮沂看到她快要哭出來,無奈地摸摸她的頭,似是歎息,“傻丫頭。”


    司空顏看著兄妹兩人,心裏也跟著難受了起來,她努力試著安慰他們,“其實有一個人放在心裏挺好的,雖然不能擁有是件痛苦的事,可至少有個念想,你會因為她快樂和悲傷,比一個人孤零零的要好。”


    見兩人沒有說話,她又小心翼翼道,“凡事別老往壞處想,我們開心一點好不好?”


    “嗯。”慕浮悠抹了抹眼睛,衝她微微一笑,“我才不要因為別人讓自己不痛快呢!”她又看向慕浮沂,撒嬌道,“皇兄,陪我下棋吧,有永寧幫我,你肯定贏不了。”


    慕浮沂溫柔地笑笑,“好啊,輸了可不許哭鼻子。”


    “殿下今日的藥還沒喝,我先去端來。”即使兩人沒把她當宮女對待,司空顏還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父皇教導過她,在其位而謀其職。


    等她端來,兩人已經開始下了。她便坐在一旁,在給慕浮沂喂藥的同時給慕浮悠提點一二。


    春日的暖意好像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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