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蘭遮城總督府,空氣陰沉。


    費爾堡總督望著丹克上尉、馬利納斯上尉、貝德爾中尉等人道:“先生們,明國人的軍隊已經在福摩薩登陸,說說你們的看法”。


    “總督閣下,明國人的軍隊足有兩萬多人,我們應該盡快向巴達維亞求援,同時依托堅固的城堡防守”,馬利納斯上尉首先開口。


    “嗯”,費爾堡看著丹克上尉,“丹克,你怎麽看?”


    丹克是鎮壓郭懷一起義的最大功臣,他隻帶了一百二十名荷蘭兵外加一些土番兵就擊敗了義軍。明國人給他留下的印象是孱弱的。“二十五個明國人合在一起還比不上一個荷蘭兵”,“隻要放一陣排槍,打中其中幾個人,他們便會嚇得四散逃跑,全部瓦解”這類的話,就是最先出自此人之口。


    “總督閣下,如果我們聽憑明軍占據北線尾島、包圍赤嵌城,而不采取行動。等明軍的工事修好了,我們將陷入悲慘的境地。我軍數量雖少,但戰鬥力卻遠遠高於明軍。固守城堡,會讓士兵的士氣低落。我主張兵分兩路襲擊明軍,一路攻打北線尾島;一路經台江救援赤嵌城;另外,還要派出戰艦,進攻停泊在台江的明國船隻”。


    聽了丹克的話,費爾堡滿意地點點頭,困守孤城,會失去戰爭的主動權,他是個喜歡主動的人。


    “總督閣下,我曾經在北線尾島駐紮過,願意領軍去打北線尾島”,貝德爾中尉大聲請戰。這是個勇敢的軍人,另一方麵也意味著殺的人多,台灣百姓恨透了他,稱他為“拔鬼子”。


    貝德爾的話更堅定了費爾堡主動出擊的決心。他令丹克上尉、貝德爾中尉率三百名荷蘭兵、一千五百名土番兵去奪迴北線尾島;又派盧斯杜南號等七艘戰艦和一些小艇攻擊鹿耳門港,掩護丹克上尉奪島,費爾堡對自己的艦隊有信心,他命令艦隊,擊敗鹿耳門的明軍水師後,便進入台江騷擾正在攻擊赤嵌城的明軍;南路,則派馬利納斯上尉率二百名荷蘭兵、一千名土番兵,乘船沿台江登陸,救援赤嵌城。


    “先生們,共和國的榮譽和公司的利益,都在你們身上。我要求你們為扞衛奧蘭治親王旗而戰”,費爾堡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眾人。


    眾人精神一振,敬禮道:“請總督閣下放心,這是我們的職責”。


    ??


    北線尾島說是島,其實隻是一個麵積不大的小沙洲,位於鹿耳門和熱蘭遮城中間,南端與熱蘭遮城相對,北端臨鹿耳門航道。


    大明光武元年四月三日,荷軍丹克上尉率領的一千八百名荷軍在北線尾島登陸了,他的對手是明軍遊擊陳澤的兩千部下。


    陳澤部並非朱亨嘉的嫡係,乃是朱成功的舊將,裝備較差,沒裝備火銃,以弓箭為主。不過陳澤卻是員勇將,善使一口四十多斤重的大刀,最妙的是他的三百中軍,人手一柄厚重大刀,因此得了個外號“陳大刀”。


    貝德爾中尉率五百名士兵衝在最前麵,“列陣”,他吼道。


    荷軍以二十五人為一排,足足展開有二十排,疏開戰鬥隊形邊放排槍,邊逼近明軍。


    跟後世電視上演的一字排開、密集站位的“排隊槍斃”式的“男人的浪漫”不同,荷蘭人作為老牌殖民者,對火槍的運用戰術十分嫻熟。


    他們並未簡單地將軍隊擺成“三段擊”,而是排成幾條步兵線呈棱形交替射擊。每條步兵線擺六至八排,第一排士兵射擊過後,蹲下,裝填彈藥,第二排士兵繼續射擊,蹲下,裝填彈藥,然後第三排??以此類推。


    這種戰術對士兵素質要求極高,要求各排間相距五英尺,隊列行進速度要統一成每分鍾七十五步,射擊時努力做到每分鍾五次齊射,等等。


    正規的荷蘭士兵自然能嚴格按照線性戰術要求來,可是攻島的一千八百名荷軍中,正規荷蘭兵隻有三百,其餘皆是土兵。因而無法做到肩並肩、密集行進,隻能排著疏陣,緩緩前進。


    對付義軍,行進中的這種壓迫力、到達射擊點時密集彈幕的恐怖,便足以讓義軍崩潰。但對付身經百戰的明軍,卻不夠。


    “布陣”,陳澤吼道。


    明軍長槍在前、刀盾在後,開始布陣,軍陣後方,一排排弓箭手開始拋射。


    這個時代,火銃每分鍾最多不過五輪齊射,一般隻能射三輪,而弓箭卻能射七箭,而且弓箭拋射的距離更遠。


    “嗖嗖嗖!”


    明軍箭如雨下,不斷地有荷軍跌倒。


    “李把總,汝帶上大刀隊,迂迴到紅毛鬼的側後,砍他們”,陳澤對中軍把總李仲下令。


    李仲聞令,帶著三百中軍,人手一柄大刀,向荷蘭軍的側後遷迴。


    荷軍終於走到了離明軍三十步遠的距離,開始齊射。


    “呯呯呯!”


    密集的彈雨讓大批明軍將士栽倒。可惜,依然不夠密集。按照戰術要求,荷軍應該肩碰肩行進、齊射,這樣形成的彈幕才恐怖。這支荷軍大多是由土番兵組成,做不到這一點。


    明軍的軍陣冒著彈雨,巋然不動。


    “全軍突擊”,陳澤身經百戰,見敵軍逼近,幹脆下令突擊肉搏。


    “嗚~嗚~嗚~”


    悠長的進軍號吹響了,明軍排著一個個小鴛鴦陣衝向荷軍。


    “架長矛”,荷軍司令官丹克上尉見勢不妙,令長矛手布起長矛,火槍手在長茅後射擊並取出刀劍、準備肉搏,雙方混戰在一起。


    激戰了大半個時辰,奉命迂迴的李仲部三百大刀兵到了。


    “殺!”


    李仲一聲吼,衝入敵陣,大刀上下翻飛。三百中軍精銳、三百柄大刀,突然出現在荷軍側後,砍得荷軍魂飛魄散。


    丹克上尉發現自己腹背受敵,手足無措。


    戰後,陳澤在《平台錄》中迴憶:“紅毛鬼的士氣,此時完全為恐懼所代替,許多人甚至還沒有放銃便把銃丟掉了。他們抱頭鼠竄,落荒而逃。我軍乘勝猛攻,將荷軍一鼓而殲”。


    “迴來,你們這些懦夫!想上軍事法庭被絞死嗎?快迴來,參加戰鬥”,貝德爾中尉大吼。


    除了身邊的少數幾個荷蘭兵,幾乎沒人聽他的。土番兵們四散奔逃,他們可不願意為了荷蘭人把命丟掉。


    見部下殺得熱鬧,“陳大刀”頓時手癢,他取出了自己那柄成名大刀,親自衝殺。


    瞧見了貝德爾,“咦?這還有個夷將!”


    陳澤揮舞著那柄四十多斤重的大刀,對著貝德爾當頭劈去。第一刀,劈飛了貝德爾的西洋劍;第二刀將貝德爾劈成兩半。


    戰後,他在《平台錄》中得意洋洋地迴憶:“此役,本將陣斬台灣紅毛鬼第一勇將‘拔鬼子’貝德爾,餘夷皆被殺之殆盡”。


    所謂“餘夷皆被殺之殆盡”是陳澤在吹牛,真實的戰果是丹克上尉帶著五百名殘兵敗將逃迴了熱蘭遮城,荷軍被殲滅了一千三百人。


    ??


    “稟楊副將,我軍哨船在鹿耳門外海發現了紅毛鬼的戰船”,部下向福建水師副將楊朝棟報告。


    此次攻台的明軍水師由陳奇策的七千廣東水師和楊朝棟的三千福建水師組成。楊朝棟的部下人數雖少,卻皆是一路由福建、浙江,一直打到南直隸的老兵。


    聽說來了紅毛鬼的戰船,楊朝棟大喜,終於有仗打了!


    他將部下的四十艘船,分成五隊、每隊八艘,列隊等候夷船。


    一片片帆影出現在海平麵上,“準備戰鬥”,荷軍指揮官雅克中尉下達了軍令。


    “各隊衝鋒,抵近纏戰”,楊朝棟也在旗艦上掛起了令旗。


    下完令,他一馬當先,向荷蘭人衝去。


    見旗艦衝鋒在前,明軍各艦無不振奮,拉滿風帆,迎著荷蘭人猛打猛衝。


    雅克中尉有些發懵,作為“海上馬車夫”,一般都是他主動攻擊別國的艦隊,沒想到明國的水師居然敢主動攻擊他。


    “左轉舵,列橫隊”,雅克下令,想利用己方的側舷炮轟擊明軍。


    “轟轟轟!”


    “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炮聲,在鹿耳門海域響起。


    激烈的海戰打了四個多時辰,一直打到天黑,雙方也沒分出勝負。明軍損失了五艘戰船,荷軍則損失了納爾登號、羅南號和三艘小艇。


    次日,雅克得到了己方攻擊北線尾島失利的消息。悻悻然撤出,準備向南駛入台江,去騷擾正在攻打赤嵌城的明軍。


    ??


    “快,趕緊登陸”,馬利納斯上尉帶著一千二百名荷軍在台江南岸登陸了,他的任務是救援赤嵌城。


    “上尉,前麵就是七鯤鯓,穿過七鯤鯓,便是赤嵌城了”,部下稟告。


    馬利納斯點點頭,“告訴士兵們,全速前進!”


    在熱蘭遮城和赤嵌城中間,每隔一、兩裏便有一座山峰,整整七座,分別命名為一鯤鯓至七鯤鯓。


    七鯤鯓山中,奉高明貴之命,鄭彩、楊權率五千兵馬已經埋伏了三天了。


    “副帥,咱們都埋伏了三天了,連個人影都沒見,紅毛鬼不會不來了吧”,楊權對鄭彩說。


    “楊副將稍安勿躁,熱蘭遮城的紅毛鬼要救赤嵌城,必經這七鯤鯓山,等著吧,吾料馬上就有動靜了”,鄭彩一點不急,笑咪咪地勸楊權。


    “副帥,紅毛鬼來了!”


    鄭彩一瞅,山間峽穀中出現了荷蘭人的身影,大約有一千餘人,深色的軍服倒是漂亮,此時的荷蘭引領著歐洲的服裝潮流,直到“太陽王”路易十四執政後,才被法國取代。


    馬利納斯上尉走在山穀中,有些心神不寧。上帝保佑,可千萬別出事啊!


    “出擊”,鄭彩下達了軍令。


    “殺殺殺!”


    明軍揮舞著大刀、長槍,從山上衝殺下來。


    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讓荷蘭人驚呆了。他們甚至連步兵線都來不及排,被衝得七零八落。


    “撤退,趕快撤退”,馬利納斯大吼道。


    對逃跑,馬利納斯上尉十分有經驗,當日,郭懷一大起義,作為赤嵌城的馬夫長,他就帶三個馬夫,成功地從一萬多義軍手中逃脫。


    這一次,他又成功地逃掉了。不過,一千二百名部下,隻剩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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