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龔老爺子去拿火腿肉出來。


    火腿本不是北方的東西,北方人據說以前並不愛火腿,為什麽,因為北方有清爽的醬肉了。而且,北方人以前不懂怎麽處理火腿,沒有去掉火腿那些滴油的太油膩的部分,吃起來嫌棄人家太油膩。一旦南方人教會了北方人處理火腿,北方沒法嫌棄了。火腿的那段子香氣,實在是醬肉比不上的。


    一整隻火腿取出來後,放到砧板上砧板都嫌小。這是著名的金華火腿。所謂金華火腿,去金華本地吃都不一定吃得到。凡是好東西都是物以稀為貴。金華火腿每年產量那麽多,好的上品早被有錢人收攬去了,分銷各地乃至遠銷海外,留在本地的無非都是弄個本地名頭糊弄糊弄那些不懂的。


    龔老爺子拿到的這隻金華火腿,勢必是找了可靠的人際關係所得。據說,老爺子一年也隻能拿到一兩隻的上品。這會兒,把美味的佳肴上品拿了出來,當是款待恩人了,一點都不為過。


    削火腿,廚刀需要先磨一磨。


    磨刀石取出來,龔老爺子幫孫女磨刀。磨完試試鋒利不鋒利,再給孫女,同時老人家不嫌嘮叨叮囑著:“小心手!”


    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拿著把大廚刀削火腿片,如此精細尖銳的活兒,一般沒有練個幾年的廚師都不敢動。削不好,每片火腿都是廢掉,更別說,廚刀太鋒利,勁兒用得太大的話,一刀出去,削到自己手皮是一大塊,血肉橫飛,場景瘮人。那是由於削火腿,動刀的人另一隻手肯定得按住火腿,另一隻手在刀橫削的方向上。


    反正,當夏明生和夏實秋叔侄倆處理完傷者的傷口,想找他們爺孫倆在哪裏時,尋到廚房門口一看,無非是心驚膽顫。


    金華火腿昂貴難覓,供不應求,也隻有龔老爺子這樣的禦廚大人,舍得讓堪比黃金的金華火腿給自己孫女練手。其次,龔老爺子不愧是當代大禦廚,膽子超大超鎮定,看著這一幕能忍得下性子。


    夏明生和夏實秋在心裏頭均這麽想,因為在他們眼裏,一隻火腿一把大廚刀都比她的臉大,更比她的手大,一刀下去太可怕。


    龔夏雅拿著廚刀削出一片火腿肉,她慢慢地來,並不焦急,凡事不可急,急了亂套,做美食更是如此。削到半路,她另一隻手抓著半截削出來的肉片,繼續加力。


    感覺到刀鋒似是貼著她提拉肉片的手指頭,夏實秋鼻孔裏唿了一聲,手放到心髒處,他多年的心髒病都要被她觸發了。


    夏明生也是看得一片頭皮緊張發麻,望著龔老爺子說:“爺爺,要不——”要不他來削吧。他一個外科醫生,怎麽說拿起刀來都比一個十三歲小姑娘強。


    知道人家醫生擔心什麽,龔老爺子搖搖頭說:“你們醫生練活兒,不是也是這樣練習的嗎?”


    世界上哪個行業哪個專業都好,都有風險,都得練。不能說有風險就不練,那永遠練就不了專業。


    人家爺爺是要把孫女練成世紀大廚,而且有這個指導實力。夏明生隻得收住聲音。他自己訓練學生,確實一樣是這樣的。


    既然都提到了這點,龔老爺子迴頭對夏小叔說:“她以後,說是要考你做老師的學校去,你千萬別優待她,知道不?”


    夏明生是不知道她要考他所在的學校,怔了一怔。


    旁邊夏實秋一樣是第一次聽說,口氣對著她爺爺卻是爽快極了,道:“爺爺,放心,作為前輩我一定會好好指導她的。”


    這熊娃子!龔夏雅眉頭一戳兒,瞟那熊娃子一眼,這熊娃子應是早摸準了她有一天要當他後輩時時等著這一天了,所以迴答她爺爺的話毫不拖泥帶水。


    “差不多了。”龔老爺子告訴孫女。


    龔夏雅收起廚刀,一片一片削出來的火腿肉擺放在盤子裏,瘦肉的部分顏色鮮豔,如熊熊烈火,肥肉的部分,朦朧半透,若層麵紗。真是肉類的極品美人一般,看著都太叫人驚豔了。


    然而在夏明生和夏實秋叔侄倆的眼裏,這肉再好,倘若沒有她這隻秀手的刀功,全都得白費。這些美麗的肉景,都是薄才顯出。要削成如紙薄一樣的肉片,不僅僅是練,需有天賦,用刀的天賦。


    這小姑娘,如夏太太所說的那般,不當廚子,可能當個外科大夫一樣綽綽有餘。如今想起自己母親當年貌似說過的這話,夏實秋眉宇揪一揪,總不能讓她超越了自己。


    火腿肉切成片,再切成小絲條,放入鍋裏麵炒龍須菜。爐火的熱,提升了食物的香氣。整個廚房都是香味四溢。這是都飄香到了房間裏頭。


    受傷乏累了的男人睜開了眼睛,鼻子情不自禁地尋找著食物的香。


    “吃吧,我給你們裝白米飯。”龔老爺子拿起兩個大碗,打發夏家叔侄倆到餐桌那邊坐,自己揭開米鍋,拿起大木勺挖上兩大碗白米飯。男人嘛,要力氣,吃飯得多。


    龔夏雅把剛和爺爺吃到一半的菜也給熱了,重新端出去,連同新出爐的龍須菜炒火腿絲,對坐下來的夏實秋說:“筷子在竹筒裏,都洗好的了。”


    “先喝湯。”龔老爺子給夏家小叔夏明生遞上白米飯,再給一隻大碗和勺子,“冬瓜湯,便宜又好喝。”


    “謝謝爺爺。”夏明生急忙接過,請老人家一塊坐下吃。


    龔老爺子是尚未吃完自己那碗米飯,坐了下來。


    夏實秋根據她說的給大家分筷子。


    筷子分好了。他再迴頭,發覺現在隻缺她一個人。


    “你們先吃。”知道孫女是去幹嘛了,龔老爺子招唿他們兩個說,“她拿粥去給那人喝。”


    這話卻是讓夏明生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差點兒站了起來。


    “這人是什麽人,夏醫生?”龔老爺子早察覺出異常了,問。


    過了半刻,夏明生緩緩說出:“他是朱家的長孫,叫朱鈞秀。”


    “他與夏醫生有什麽緣故嗎?”


    “就是以前碰過麵而已。”夏明生說。


    其他人以為他不方便說實話。可夏明生自認為說的是實話。兩人真的隻是碰過麵而已。朱家和夏家以前或許在生意上有過陌生人擦身而過那樣的牽扯,但絕對算得上毫無瓜葛。直到某一天,他母親和朱家人一塊死在一場車禍裏頭。那時是朱家人和夏家人第一次同時發覺兩家之間居然有關係。由於肇事司機當場連同兩名乘客一起死亡。警方調查不出個所以然。兩家分別備受壓力。彼此說不上互相指責,畢竟車禍前前後後的原貌是什麽都不清楚。然而兩家人再次碰麵,如果把這事當做從未發生過是不可能的。


    夏明生和朱鈞秀是之間從未說過話。夏明生不像自己幾個哥哥,不做生意,自然和做生意的朱鈞秀更碰不上麵說不上話。


    他是不太喜歡朱鈞秀這個人。據說這人繼承了朱家人的性格,在生意場上麵對敵手都是心狠手辣。不過作為醫生,他總不能對病人有喜惡之說。


    端著熱乎乎的粥來到房間裏頭,龔夏雅把粥擱到了床頭的小桌子上,對那躺著的朱鈞秀道:“你喝點粥,補充點體力。裏頭放了肉,可以補血的。粥是補糖的。”


    朱鈞秀再次睜開眼,房間裏有些昏暗,讓這個小姑娘的臉蛋在他眼中總是搖曳出一絲幻覺。小姑娘的五官仿佛變成一塊拚圖,模糊不清。是因為他自己失血的原因?估計是的。


    起身的時候,手臂上的傷口經過縫合,疼是縫合之前固有的,更重要的另外一種感覺是緊繃的皮膚。後麵的感覺無時無刻在提醒他那個男人的存在。夏家的夏明生,是夏家的璀璨明珠,夏家最為傲的天才。


    真不知道該說倒黴或是幸運,他這是被夏家的天才給救了條命?


    朱鈞秀皺了下眉頭,對於小桌子上的粥卻是一點都不抗拒。本來身體受了傷,胃口應是不大好。全身留血的應激反應導致的後遺症之一,肯定是胃部難受抽筋。可現在聞到這粥味的一刻,他的胃和唾液馬上反應起來了。


    想吃。可以想象這熱乎乎的一碗粥入肚的感受,肯定是最少給失血的身體輸入熱火的暖氣,不再冰冷可怕。


    見他一隻手拿粥比較難,龔夏雅幫他把粥拿起來放到他麵前,隻讓他自己拿勺子舀粥。


    受傷的右手不方便動,朱鈞秀左手拿勺,一勺一勺固然動作有些艱難,但是,正好動作緩慢後可以慢慢吃。慢慢吃的好處很快顯現出來。這粥的香氣,如果不慢慢品味,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真心是好好吃呀。


    米粒若分明若朦朧,在半透明的米湯裏看起來像是河水裏的鵝卵石一樣美不勝收,賞心悅目的同時,入口即化,不需要他這個受傷的人艱難地用牙齒去咬。肉末是切的煮得幾乎一樣化了一樣,這廚師的刀功是絕了,反正,他隻看得到丁點的褐色點綴在米湯中,完全感覺不到肉絲的絆齒。


    小蔥花,也是點點滴滴的青綠飄灑在碗裏,幾乎是肉眼不可見,讓他的齒間隻餘淡淡的蔥花香氣,不需要一咬突然釋放蔥氣毀了整體的味覺。


    有雞蛋的香氣始終貫徹米湯前後,可見,雞蛋是和米湯完全融合成一體了。


    一口接著一口,完全停不下來,當勺子用最艱難的尺度把碗底刮到幹幹淨淨後,他恨不得是親自用舌尖去試探還有沒有剩餘。


    隻是那小姑娘在看著他這個吃相,朱鈞秀隻得咳嗽兩聲,放下了勺子,使勁兒忍住想繼續吃的欲念,說:“這是什麽粥?”


    他要記住這是什麽美味佳肴,以後想繼續吃肯定要知道美食的名字。


    接到他這個提問,龔夏雅失笑,唇邊輕輕的一笑,說:“普通的白粥,打個雞蛋,放點肉末蔥花而已。”


    壓根不是什麽名牌粥。和她母親的招牌國民美食粥差遠了。


    聽出是這個小姑娘自己做的粥,而且是隨手做出來的粥,朱鈞秀臉上的驚愕顯而易見。


    “夏醫生說了,說先不要吃太多。等歇會兒再給你吃一些。”龔夏雅不是看不出來他還想吃,說道。之前她是詢問過醫生的意見的,所以隻給他舀了一碗。


    夏明生夏醫生的話。朱鈞秀當然是覺得有點兒悶悶不樂的。


    被醫生禁了不能吃的感覺,龔夏雅感同身受,於是再笑笑對他說:“你先忍忍吧。”


    “你也這麽覺得吧?”朱鈞秀說。


    那頭夏明生始終是放心不下,放下筷子走過來查看情況,來到這聽到對方這話,立馬揪了眉頭說:“你迴頭還得去跟警察說清楚,怎麽被人用刀子割傷的。”


    “不用。”朱鈞秀迴頭,兩個字拒絕了他的提議。


    “雅雅,你先迴去吃飯。”夏明生先對龔夏雅小聲說。


    看出這兩人想單獨對話,龔夏雅點了頭走開。


    目送她走遠了,夏明生才迴頭繼續問朱鈞秀:“你怎麽會在這?”不管他被人什麽人用刀子傷及,然而,他會出現在龔老爺子的明雅居附近絕對是怪事兒。龔老爺子的明雅居地理位置過於偏僻,毫不起眼,沒聽說過的人根本不可能尋覓到這裏來。


    對這點,朱鈞秀沉默著,不想迴答他的問題。憑什麽他需要迴答夏家人的問題。他來這裏想幹什麽,夏家人無權知道。


    夏明生向來溫和的臉色霎時都變得硬朗,一雙手抱在了胸前有些冰冷地看著這人,道:“這家店的主人,是我們夏家的好朋友。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家因為你受到不好的牽累。”


    “這點你放心。我朱鈞秀再是怎樣的人,都不可能禍害老人和孩子。”朱鈞秀道。


    龔夏雅剛迴到餐桌,旁邊的熊娃子夏實秋給她搬了張凳子過來了,給她遞上筷子。熊娃子越來越會體貼人了。龔夏雅心想。


    “你這個好好吃,以後再試著炒點給我吃。”夏實秋接下來舉起筷子夾了一大把火腿絲和龍須菜,一大口塞進他自己嘴巴裏頭,美滋滋地嚼著。


    龔夏雅發現自己該收迴之前對熊娃子的說法。


    龔老爺子望著夏實秋仰頭大吃的吃相忍不住地笑,給這熊娃子的碗裏再主動夾了一些,道:“慢慢吃,還有的。不夠的話,爺爺再去給你們炒。”


    她爺爺對這熊娃子真的好。


    “謝謝,爺爺!”夏實秋嚼完菜,碗裏一口飯用筷子一扒也是一大口入肚,爺爺這裏的白米飯也是好好吃的,於是他決定了,“爺爺,以後我常來您這裏。”


    龔夏雅望了他一眼。


    仿佛沒有接到她眼神,他一口一口扒著飯,好像好久沒有吃飽一樣。對此,龔夏雅奇怪了,問:“你沒吃嗎?”


    他哪敢說,在大學裏學解剖課呢,早就幾天看著學校裏食堂的東西有點咽不下肚。


    “你問他做什麽。他想什麽時候來吃就來吃。”龔老爺子心疼熊娃子說。


    她爺爺看起來好喜歡這個熊娃子。


    夏明生走迴來時,發覺菜被自己家侄子幾乎一掃而光。


    察覺到自己小叔的眼神不對,夏實秋把自己碗裏尚未入嘴的火腿絲掃給小叔的碗裏說:“小叔,你吃。”


    夏明生的手無奈地看看侄子:這娃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等龔老爺子問起傷者情況時,夏明生告訴老人家:“等會兒會有人來接他走。我讓他再去醫院打點抗生素。他願意不願意去,是他自己的事情了。爺爺不需要為這種人擔心。他很有錢,自己能處理好。”


    其實龔老爺子一眼也能看出受傷的男人有錢,瞧那雙皮鞋,應該都是意大利原裝進口的。現在聽醫生這麽說,老爺子就此不再過問。


    沒多久,誠如夏明生所說的,有車來到了明雅居門口,是來接受傷的朱鈞秀的。朱鈞秀被自己人扶著走出明雅居,鑽入自己車內時,迴頭看看店裏頭的龔老爺子和龔夏雅。


    給他撐傘的秘書實際上也不知道他怎麽受的傷,隻知道他當時突然說自己一個人走走,沒讓其他人跟著以為他是去散心。這下子,要怎麽迴去和其他朱家人交代都很焦躁。


    朱鈞秀迴到車內,才和秘書提起:“不用和我家裏人報備了。”


    “是誰幹出來的事,總得調查清楚吧。朱先生。”


    “我說不用就不用。”朱鈞秀撿起車內的報紙雜誌看起來,應是沒有把自己受傷的事情放在心裏麵。


    秘書望著他這完全不像受到傷害的人的模樣,很是吃驚。


    哪裏是誰拿刀割傷了他,他自己削蘋果皮時割傷的好嗎?這種醜事他哪裏可能說的出來。至於他為什麽削個蘋果都會割傷,緣由於那天偷看著這明雅居店裏的祖孫倆,拿著把廚刀練習削蘋果如同耍雜技一樣。他想著一個小姑娘都能耍雜技,他學學唄。哪裏一刀出去,血液橫飛,嚇得他直接跑明雅居這裏求救來了。


    龔老爺子大概也知道他傷的是怎麽迴事,毛巾往他傷口上一捂馬上捂住了。至於龔老爺子會不會揭穿他的秘密,估計不會。夏醫生在那裏龔老爺子都不吱嘴。在龔老爺子心裏,再大的傷,練廚藝傷的,說出去是顏麵丟損,他龔老爺子理解的。


    秘書請示他接下來怎麽辦。


    朱鈞秀道:“迴去給我私下重新找個醫生看看。”對夏家人他始終不會放心。緊接著他嘴角又一揚,說:“原想著不知道怎麽進這個店,現在卻是容易了。把和阿拉伯那些人談生意的地方,定在這裏。”


    “什麽?不是已經決定去酒店或是大飯店包個包廂?”秘書感覺很是意外地問。這麽一宗大生意,涉及好幾億的流動資金,竟然要挑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店裏談。朱鈞秀這是腦子秀逗了嗎?這迴談生意的那些人,嘴有多挑剔就有多挑剔,否則他們不會找了多少家飯館都覺得沒有稱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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