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花朵, 帶著綠色的枝條,美麗的綠葉襯托,一支一支一朵一朵的, 姹紫嫣紅。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大多數是外國的洋花, 比如球莖秋海棠這樣大朵的,荷蘭鬱金香如此出名的。國內的花反而占了少數。隻能說國內花卉產業現階段都沒有起步,比起國外差的遠。


    國內最出名的花應屬牡丹。牡丹嬌豔大氣,雍容華貴, 像是花中的皇後百花中的鳳凰。然而,牡丹花放在插花作品中可謂是寥寥無幾。牡丹花太過炫目華麗,怎麽和其它花配, 似乎叫人難以想象。


    要說國內的插花藝術其實源遠流長, 曆史十分悠久,自唐代起,興隆於宋,甚至傳到了日本,日本獨有的插花藝術正是起源於我們國家。可到了今時今日, 隻看眼前這些學生,學起插花來, 無不是仿效外國人。可能看的作品大多數是外國人作品的緣故。


    西式插花喜歡花色豔麗,在現場這些人的理解中,儼然好比各種鮮豔的花朵放在一堆,至少是看起來五顏六色, 視覺上大體好看十分容易做到。


    於是,這些女孩子拿起花兒,這種顏色一朵, 那種顏色一朵,插在一塊兒。周圍大人們圍著,時而用手指著,說:這個顏色好看,那個顏色好看。反正把好看的顏色堆在一起肯定好看。


    現場氣氛一片和樂融融。


    偶爾有一兩個想獨辟蹊徑的女孩,可能也聽說過東方插花藝術,拿起一根竹子,在花瓶裏擺弄著,可擺弄了半天,和旁邊的人姹紫嫣紅的西式花堆對比,相差太遠,隻得放棄,學著他人一樣重新拿起顏色鮮豔的花朵堆在一塊。


    這是在插花嗎?是一群太太小姐在玩花。


    怪不得陳珊珊那個盛氣淩人的口氣對著她說,你不夠資格!


    她是不夠資格玩花,因為她知道餐桌上的花不是用來玩的。


    龔夏雅並沒有急著挑揀花朵花瓶,而是先靜靜地瀏覽一圈周圍的環境。


    旁邊的陳珊珊看她半天不動,以為她看傻了,更是咧開嘴巴笑著,一邊笑一邊對其她千金小姐們說:“你們看看她那個傻樣。說是廚子的女兒就是廚子的女兒。”


    陳太太聽著女兒的話也沒打算阻止的樣子,和其她太太們,望著自己孩子們插出來的花,你讚美我我讚美你。


    夏太太在旁聽著她們虛偽的吹捧簡直尷尬到要死。


    終於,有人迴頭問起夏太太的意見:“你覺得誰的作品最好看,夏太太?”


    陳太太望著夏太太:老同學,應該誇一下我的女兒的。至於你自己帶來的人,都沒眼看了。


    龔夏雅是安安靜靜地挑著幾朵小花,像是梅花。梅花這麽細小的花朵,在這一排五顏六色的鮮花中宛如小醜一般,完全不起眼甚至可以叫做簡陋。


    一幫太太都想,這女孩子,大概連審美能力都沒有吧。挑個花都不會,挑了最醜的來做藝術品,這不是自己坑自己嗎?低能兒。


    麵對眾位太太的目光,夏太太扶扶眼鏡,表情鎮定:“聽說,負責評分的那位是詹妮弗勞倫斯女士。既然勞倫斯老師在場,當然是以老師的意見為尊。我的看法毫無用處。”


    夏太太這個意思?眾位太太心裏轉悠一圈兒。陳太太的眼角睥睨著夏太太,不要以為她聽不出來,都是老同學。夏太太表麵謙虛的話裏是隱含著對自己帶來的小姑娘看好的態度沒有變。為此,陳太太一句話捅了出來:“你覺得,這位小姑娘的作品,是會遠勝於其她人的作品?”


    其她太太聽明白了陳太太的意思,一個個不敢置信地望著夏太太:一個廚子的女兒你能如此看好?要是輸了來個墊底,你這不臉丟光光了?我們看你的臉注定是要丟光了。就那個孩子插的小梅花,能有鬱金香漂亮嗎?連秋海棠都比不上。


    夏太太平常是個特別能忍耐的人,可今天確實被這群人尤其自己這個老同學給激怒了,實在是看不過眼了,說:“要是雅雅她拿了第一,你們準備怎麽辦?”


    “能怎麽辦?她要是拿了第一,我們當然給她鼓掌。”太太們說,口氣依然是傲得不能再傲。要知道,叫她們給廚子的女兒插的花鼓掌,相當於自己打自己的臉了,自尊全無,比登天還難。


    “隻是鼓掌嗎?”夏太太突然和這群人杠起來。


    龔夏雅抬頭看看他媽媽,他媽媽平常特別溫柔的一個人,如今一看,實際上和他有點相似的。畢竟是傳說中的哈佛高材生。


    其她太太們臉紅目赤,問夏太太:“還想怎樣?”


    “捐個款吧。如果雅雅拿了第一,你們以她的名義捐款,給貧困兒童捐款。捐款數,每人最低多少錢,不限製,可是需要配得起你們自己的身份,有記名。”夏太太雙手抱在了胸前道,“要是雅雅輸了,我以你們孩子的名義捐款,一樣。”


    夏太太這般豪氣,陳太太為首的一幫人隻能是對著夏太太的臉:賭了!


    所有參與插花比賽的女孩子完成了作品。


    有人去請在屋裏頭休息的勞倫斯女士出來。這是一位滿頭白色銀卷發六十幾歲的美國婦女。可人家不是普通的老婦人,有一串響當當的國際頭銜,美國哈佛醫學院教授講師,國際營養科學會的常任理事,頂級花藝俱樂部成員。


    不清楚外麵發生了什麽事的勞倫斯女士,來到大家請她評分的插花作品桌麵前,說:“都是多麽漂亮的花。”


    原來勞倫斯女士曾經在國內住過一段時間,學會了簡單的中文,能用中文說話。


    陳太太一聽外國人一誇高興了,湊上前說:“老師,您覺得哪個作品最漂亮?”


    “你要我評出哪個作品最漂亮嗎?”勞倫斯女士迴頭問她。


    “是,這是我女兒的作品。”說著,陳太太抓住時機趕緊先向老師推薦自己女兒。


    勞倫斯女士一迴頭,一眼掠過了陳珊珊麵前的花,緊接著迴身。


    其她人和陳太太看著她往陳珊珊方向去了。其她太太心情緊張,咬著嘴巴,隻恨自己剛剛沒有和陳太太搶話語權。陳太太心裏頗為得意。做家長的,這會兒不搶等哪時候搶。


    勞倫斯女士停住了腳,好像是站在了陳珊珊麵前。陳珊珊臉蛋潮紅,很是激動,感覺和媽媽一樣,她這是要站在冠軍領獎台上了。


    “這個好。”勞倫斯女士說,一隻手擦過陳珊珊麵前,撫摸向旁邊龔夏雅插的小梅花。


    陳珊珊的眼珠子落在勞倫斯女士擦身而過的那隻手,過於錯愕,讓她和她媽媽陳太太一時間像是花眼了。


    “那個——老師——”陳太太激動地走過去,在勞倫斯女士身邊揮舞起手說,“老師,你是不是看錯了?是這邊!”


    其她太太們也是很驚訝,不過看到陳太太當場吃癟的神色,不由暗中有些偷樂。誰讓陳太太剛才搶著炫耀自己女兒了。


    “哪邊?”勞倫斯女士迴頭。


    “這裏,這裏。老師,這個是我女兒的作品!”陳太太把自己女兒插的花瓶,放在勞倫斯女士麵前笑容滿麵地介紹。


    結果,勞倫斯女士隻瞅一眼,搖搖頭:“不行。”


    不、行!


    這兩個字實在是太沉重了,宛如一座落下來的大山,直接壓垮了陳太太和陳珊珊心裏最後那根弦。


    陳珊珊差點兒崩潰,兩隻拳頭都抓起來了。


    什麽叫做不行?她挑的鬱金香能差過龔夏雅的小梅花嗎?


    “你這不叫做插花,你這叫做——”勞倫斯女士很努力地想著什麽詞匯來形容這些玩花的小姑娘,想來想去,估計是想不到文雅的詞匯,要她說實話,是堆垃圾,簡直是糟蹋了美麗的花。於是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師隻能嘴巴咕噥著給這些人留點臉麵轉迴頭去。


    陳太太卻不死心,追著老師:“老師,你說這叫什麽?”


    給臉不要臉。人家老太太一串名頭銜,真不需看陳太太的臉色,直接說了:“玩花是不對的。”


    插花不就是有錢人玩花嗎?給個高雅的名稱。陳太太和一群太太一直這麽以為的。言傳身教,所以她們的千金一樣都是這麽想。


    看出陳太太臉上明明白白寫的意思後,勞倫斯女士憤怒了:“花不是讓你們來摧殘的!”


    一朵朵美麗的鮮花,是大自然最美麗的產物和饋贈,人類應該珍惜,而不是進行玩弄摧殘。花,也是一種生命。玩花相當於玩弄生命,玩花這種觀念就是垃圾。


    為了掩飾自己不是垃圾,陳太太等人臉色一邊紅一邊給自己的女兒們辯解維護:“老師,我們是按著老師的指導給插的花。老師您看,這樣一朵朵美麗的鮮花放在一塊,不是非常漂亮嗎?我們看到的插花作品都是這樣的。”


    和這群人講話是對牛彈琴,可以謂之為蠢貨了。勞倫斯女士幹脆把龔夏雅插的梅花小花樽,以及陳珊珊的歐式大花瓶花束,一手拿一隻放到一邊的長條餐桌上,分隔擺一樽。


    清晨唯美的陽光照射在鋪著白布的餐桌上,一碟碟美食餐點琳琅滿目,如同翡翠鑽石在白色的海洋中仰躺著。


    歐式大花瓶往上麵一擺,不僅僅是喧賓奪主,掩蓋掉了美食,占據的位置要把餐盤都給擠出去了,破壞掉了餐桌的整體格調,宛如在幹淨土壤上長出了一棵拚命吸收周圍養分的邪惡之樹。


    另一邊的梅花小花樽,樸素的白色小方樽,與白色的桌布幾乎融合成為一體。一支梅花枝,枝條優雅如同一位仕女,兩三朵小梅花點綴在枝條上,安靜地綻放著幽香,守衛著餐桌上的美食。小梅花的顏色不豔不俗,歸於清淡的粉白,如同綠葉,更好地襯托出美食的顏色,與五顏六色的食物是毫無違和感。讓人在看著美食食欲大增的同時,望著這安靜的小梅花,心情平靜而舒坦愉悅。


    什麽叫做插花藝術?看看吧,看看吧!勞倫斯女士衝陳太太等人指著。


    陳珊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太可怕了,自己的作品,她都不敢看下去了。陳太太的臉色早就變得一片蒼白,要直接暈過去了。這個打臉不是普通的打臉。


    其她太太經過老師的啟點,再看自己女兒的作品,通通都變成垃圾,恨不得從來沒有過這個事兒。暗地裏指揮者女兒們趕緊拿掉拿掉,拿掉花瓶裏的花。


    陳太太努著嘴,努力地為自己的女兒爭取最後一點顏麵,說:“老師,你這是把花瓶放在餐桌上去了。如果不放在餐桌上的話——”


    勞倫斯女士聽完她這話簡直要吐血了,氣得她這個老教師想四處找教鞭抽打桌麵:“你今天這裏不是吃飯的地方嗎?你不想放餐桌想放哪?”


    做好了插花作品,不把它融合進入四周的環境中,這個插花是要把它放到外星球上去嗎?


    何況,勞倫斯女士怒起來,洋人老教師都是脾氣耿直非常直爽的,將陳珊珊的大花瓶拿下來,放在了草坪中間。結果在一片綠色海洋中,陳珊珊亂七八糟配色出來的大花束,更像是邪惡之王突兀在草坪上。


    西式插花是喜歡花色繁花似錦,可是,多種顏色搭配在一起是需要講究的,好比畫色彩斑斕的油畫一樣。這些女孩子一點藝術基礎都沒有學,怎能搭配好顏色呢。其實和東方插花講究枝條一樣的難。這些人以為挑了容易的西式插花,實則是一個坑自己跳。


    陳珊珊蹲到了地上去,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祈求著:媽媽你別再說了,我都要被人笑死了!


    陳太太站不住腳了,手扶著桌子邊上,雙膝蓋不停地打抖。隻聽周圍一圈高高低低的笑聲,隻差當場哄堂大笑給她們母女倆。


    除去這些氣死人的作品,勞倫斯女士對於自己看中的小梅花作品讚美有加,讚道:”中西合璧,真是一幅好作品,賞心悅目。讓我想起了你們古代詩人王安石的詩作: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中式梅花插花,西式餐點,是一幅中西合璧的美畫,在日光下金光閃閃。


    夏太太大勝!


    那幫太太們望著夏太太,心裏頭氣得癢癢的。這會兒一個個都記起夏太太是哈佛高材生了。很顯然,夏太太是懂得插花藝術的,所以敢押龔夏雅大贏。可說來說去,不就是這群人自己狗眼看人低造成的嗎?


    “哎呀,你們在談什麽?看起來很開心,我也來湊一份熱鬧行不?”這好聽動人的聲色,是來自那穿著梅花旗袍風姿綽約的四十幾歲女性,為這家別墅閔公館的女主人閔太太。之前一直在屋子裏頭招待貴客,現今聽見外麵的熱鬧聲走了出來。


    一來到草坪上,一眼看見那樽素樸的梅花小方樽,閔太太走過去仔細端詳著,心情顯然顯得特別愉快地說:“這梅花看起來多討喜,和我身上的旗袍一樣的花呢。”


    絕了,這是,剛好拍到女主人的馬匹上了。陳太太要氣死了。


    “誰插的花?”閔太太笑問。


    所有人的目光指向了安靜站在角落裏的龔夏雅。


    閔太太眼神一亮,徑直走到了龔夏雅麵前,手伸出去在龔夏雅的麻花長辮子上撫摸了下:“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是時候了,夏太太上前給閔太太介紹:“她是龔明之老先生的孫女。”


    “是嗎?天啊。你知道不?我們剛剛在屋裏,正說起龔明之老先生。也剛好說到你兒子。”閔太太笑著說。


    又是她的熊兒子?夏太太一絲怔疑。


    “你兒子,之前將陳老先生的話搶了。他要說龔明之老先生的事跡,吊了所有人的胃口。你兒子就這麽一說,搶了他的風頭,於是他惦記住了,剛在我們麵前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他連話語權都沒有了。”


    閔太太這樣描述完,感情是這迴事,夏太太笑了起來。她兒子是熊,這點她不否認。


    “你們剛才在談論什麽這麽高興的?”閔太太再問起一開始的問題。


    夏太太給她講解:“是這樣的,今天來你這兒,大夥兒實在是太高興了,被你盛情款待所感動。所有人商量之後覺得不能辜負了你,於是決定設立一個捐款基金,給貧困家庭的孩子捐衣捐物捐書。”


    “你們真的是讓我太感動了!”閔太太似是紅了眼眶說。


    陳太太等人:這迴跑不掉了。


    夏太太迴頭望望這些人:鼓掌呢?


    一幫太太們舉起手,啪啦啪啦草坪上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給我鼓什麽掌?要謝謝這個小姑娘。那些孩子都得感謝這個小姑娘。”閔太太燦爛地笑著,一邊伸手愛憐地摸摸龔夏雅可愛的腦袋瓜子。


    明擺著這個閔太太是知道她們剛都在這裏幹了些什麽,好歹是公館的女主人。鼓掌的太太們心裏頭歎氣,活該自己被坑了。


    “走吧,夏太太,進屋喝茶去。”說著,閔太太一手拉起龔夏雅,一手挽住夏太太的手。走到半路,指揮那些公館的工作人員說:“趕緊拿個捐款箱出來,捐款的太太們那個捐款數額和名字,都得給我一筆一筆記清楚了,到時候好讓孩子們寫感謝信的。”


    太太們那個心裏:真的逃不掉了!


    “做慈善事業,是叫人高興不已。我覺得她們一定心裏很高興。”閔太太對夏太太說。


    “我也這麽認為。”夏太太點點頭,“我那老同學,一直是慈善事業的主力軍。”


    陳太太的目光瞅著夏太太的背影。


    龔夏雅聽著太太們說話,想:他媽媽真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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