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不遠處的菜香,再看看自己桌前那三兩小青菜,那群書生頓時就格外不是滋味,連杯中的酒,也嫌它味道太淡。


    這群書生能有幾個銀錢呢?這次詩會上也沒有文采或是家世格外出眾的人物,酒水膳食的花銷都是湊份子的,算下來,其實也點不了什麽好菜,哪裏像墨天微這樣,吃了這頓不管下頓?


    他們心中又不禁忿忿,正經的讀書人隻能吃點小青菜,那樣的粗鄙之人卻滿桌佳肴——哎!這世道,真是……


    酒勁一上頭,便有衝動的人站了出來,拎著個酒壺,“啪”的一聲拍到墨天微對麵。


    墨天微正吃得興起,用凡人的身體吃凡間美食,倒不如以往在滄瀾界時那般寡淡無味,她也是很難得才吃到這等美味的好嗎?


    突然被人打斷,她皺了皺眉,放下筷子,先掃了眼那小小的酒壺,再看一眼那一副橫眉冷對模樣的年輕書生,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抬了抬下頜,“有何貴幹?”


    不僅是那書生,其餘書生也被墨天微這副姿態氣到了,又有幾人湊了過來,與領頭的書生道:“休要怕他,我們這許多人在……”


    那書生原本因墨天微這一抬眼而莫名發怵,但轉念一想,對啊,我怕什麽,這後麵還有一群人呢!


    於是他也哼了一聲,道:“這位……”


    他忍了忍,接著道:“這位兄台,你既然敢來臨江樓,想來也是知道樓裏的規矩?”


    “規矩?”墨天微掃了一眼因為擔心鬧出事端而趕忙過來的小二,“怎麽,吃頓飯也來這麽多講究?難不成還當先祝告天地、祭祀先祖,才敢動筷?”


    那書生被他一噎,臉色也不知是因為酒意還是被氣的,漲得通紅,連道:“真真無禮之輩!臨江樓向來便是我等士子文人聚會之地,來此用餐,必要作詩詞文章。”


    說到這裏他平複了心緒,傲慢道:“你也懂作詩麽?!”


    墨天微原本是路過臨江樓突發奇想才進來,不想這裏竟還有這等規矩,她又看了那小二一眼,小二頗為尷尬地點了點頭。


    其實小二此時心中也是不悅的,上完菜後,他偷偷在旁窺視,發現這人雖然儀容不整,但用餐時禮儀完備,舉止優雅,竟比他曾見過的許多貴人更加高貴些,當即便肯定此人恐怕隻是暫時落難——或者故意打扮成這副模樣來捉弄別人,這也不是沒有的事。


    他本打算好好逢迎一番,務必讓臨江樓在這位貴人心中留下個好印象,然而卻被這群不知所謂狗眼看人低的書生攪和了,真是氣煞他也!


    在得到小二的肯定答複後,墨天微……差點就沒笑出聲來。


    這規矩好啊!簡直太好了!


    她還想著該怎麽不著痕跡地拿詩文換一餐飯吃,這豈不是送上門來的好機會?


    墨天微不屑地看了眼那小小的酒壺,也不直接接話,而是對小二道:“拿酒來!”


    小二的忙點頭,正要去取酒,又聽貴人補充:“不要小壺的,拿酒壇來!”


    一壇酒很快被送到墨天微的桌上。


    這時候,這件事情也被傳到了二樓乃至於三樓的雅間裏,引得不少閑人好奇,過來圍觀,見她桌上那一大壇子酒,嘖嘖稱奇,“這是要仿古人之事,以酒助詩興?”


    墨天微果然沒讓他們失望,一手將酒壇舉起,仰麵便飲,清澈的酒液順著她下頜滑落,隻聽得咕嚕咕嚕幾聲,她將酒壇拍在桌上,清亮的眼中隱約有一絲醉意,環視眾人,卻遲遲不語。


    “快些作詩呀!”有人起哄。


    墨天微仍不語,最開始挑事的書生便當她是作不出來,臉上帶了譏笑,“弄得這麽大架勢,一句詩都作不出來麽?”


    “庸人!”


    墨天微冷笑一聲,當即便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迴!”


    作為詩仙大大的腦殘粉,墨天微早就想這麽做了,奈何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麽……嘿嘿,還不快給青蓮大大獻上膝蓋?


    墨天微並不管其他人是什麽反應,她最初隻是想起曾有詩人以詩換酒喝,然後覺得肚子好餓,不如趕在離開之前試試看?她真不相信《將進酒》換不來一頓飯……


    現在被人挑釁,說生氣那倒沒有,但也談不上高興——好歹讓我吃完飯行嗎?


    待念到“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一句時,忽然便心生蕭索,頗覺意興闌珊,深覺自己是腦子有坑;待看到其餘人那震驚的目光,歎了口氣,到底不願如此名篇竟不能完整傳世,於是還是繼續念了下去。


    “……與爾同銷萬古愁!”


    滿場寂靜。


    這時候他們都被詩中氣象震懾,完全沒注意到其中典故的問題,隻覺得目眩神迷——如此詩文,當真是凡人能作出的麽?


    正當此時,墨天微感應到了那冥冥之中的召喚力量,不禁抬頭望去,明明頭頂隻是木質的天花板,她卻似是看見了萬道霞光——該迴去了。


    看見霞光的不獨她一人,其餘人還未從詩中迴過神來,便又愕然看見作詩之人身披霞光,竟是……竟是要白日飛升了?!


    原來這詩,果真自天外而來,非凡間之語!


    有人急急問道:“仙人何名?此詩何名?”


    墨天微聽見,便道:“此乃青蓮居士李太白之作——《將進酒》!”


    言畢,霞光裹著人朝天外而去,眾人連忙湧到窗邊,正看見朗朗晴空,忽地雲霞萬裏,似有朵朵金蓮自天而降,如此異象,真真聞所未聞!


    “青蓮居士李太白?”有人感慨不已,“其詩文之妙,足以上達天聽,以此得道飛升,倒也不足為奇……”


    又有人反駁:“我倒覺得,這李詩仙分明本就是仙人,此番下凡,便是為了點化我等凡愚……”


    眾人深覺此言有理,更是讚同“詩仙”這一名號——能寫出仙品詩歌的神仙啊!豈不正是“詩仙”?


    自此之後,在這個奇異的國度,一直流傳著詩仙的傳說,隻是這卻已經與墨天微無關了。


    ()


    第214章 不對勁?


    待墨天微迴過神來時,眼前已不再是那炫目的萬丈霞光,而是與在開啟山門時所見一般無二的奇峻景致,天青水碧,山色蒼茫,似是處處蘊含著大道玄妙,教人看了移不開眼去。


    然而此地教人心神迷醉的,卻不僅僅是風景,更有那濃鬱得似乎隨手一舀便能得一瓢的天地靈力。


    墨天微仍沉浸於先前陡然生出的一縷悵然之中。


    原本她因勘破了又一重迷障而沾沾自喜,是以才會生出四處逛逛裝個x的念頭。在念出第一句時,她心中也是得意非凡,隻覺得也不枉來這奇異的世界一趟,好歹留下了些痕跡,往後她雖不在江湖,江湖上卻處處流傳著她的傳說。


    然而或許是因為修煉多年,心性在變得冷酷的同時,也變得格外多愁善感起來,單單隻是一路念下來,不知不覺便似乎領悟到了那大氣磅礴的字詞之間,所蘊含著的苦悶惆悵與掙紮。


    而她方才,便是拿著這樣的作品獻媚於世人,這是她應該做的嗎?


    若她是原作者,自然無所謂;但她並不是,又如何能將自己的瀟灑建立在他人的苦悶之上呢?


    這並不是為偶像揚名,反倒是玷汙了他。


    罷,往後,再不應如此行事,她固然追求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但——失了本心的逍遙,與猖狂何異?毫無章法的自在,與霸道何異?


    她的道是逍遙,卻不是霸道!


    長長舒了口氣,墨天微平複下心緒,將這一教訓牢牢記在心中,這才有心思打量起四周來。


    這一看,倒教她嚇了一跳——隻見周圍跟擺亂石陣似的,一個個風流俊秀的修士僵硬地立在原地,零零散散,眉頭緊鎖,雙眸緊閉,顯然是神魂還未脫離那一個個世界。


    她粗略一掃,發現自己竟然是第一個掙脫的人,心中頗為意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也明白,在眾多天驕之中,自己的心性並不出眾,卻如何……


    想到這裏,墨天微忽地愣住,是啊,她心性不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十餘年過去,她難道毫無長進嗎?


    “仔細想想,我的心性也不算差呀?”墨天微露出一個微笑,“我的心性雖仍舊有著諸多破綻,也與正道倡導的清淨微妙不是一路的,但卻正好合了我的道,勉強可以算作洞達放逸了。”


    她心中有著一絲淡淡的喜悅——再沒什麽能比看見自己的進步更教人振奮的了。


    墨天微四處望了望,抬步便在四周繞了個圈,在看見幾個鬼氣森森的魔道弟子時,眉頭微蹙,當即便要祭出紅蓮業火將他們一把火燒了——已經入了山門,之後的事情便是各憑本事,再沒有什麽約束的,她一個正道弟子,殺幾個魔道之人,難道還會有什麽心理負擔嗎?


    然而,這萬法仙宗的遺跡處於仙器與大陣的保護下,她一有動作,便被無形的力量攔下。


    於是她也就明白了,顯然這是不許現在就動手破壞第一場考驗呢!


    墨天微略有些遺憾地收迴了手,便站遠了些,四處打量,在走出大約百步後,又感應到那無形的力量,心中有了計較——第一關不過隻是預選,接下來還有層層考驗,不說別的,這山門也不是那麽好過的。


    杭殊秀一睜開眼,看見的卻不是周圍那些泥塑木雕一般的修士,而是不遠處那道削瘦的身影。


    他微微眯起眼,墨景純,果真不凡,竟還要先他一步,真不愧是能收服紅蓮業火並好生生用到現在的人物——還是個劍修。


    不過他倒也沒覺得自己不如墨景純了,他領悟兩種大道本源,自然要更麻煩些。


    “景純道友,”杭殊秀踱步到了墨天微身邊,“可看出什麽來了?”


    墨天微早就察覺到他的氣息波動,收了洞悉之瞳,迴過頭,表現得與她在外的一貫形象一般冷淡,隻是點了點頭,惜字如金般說了幾個字:“我不擅陣法,看不出來。”


    她的冷淡中透露出的是淡淡的不喜,杭殊秀自然感覺到了,他也覺得十分莫名——我沒招惹過墨景純吧?


    他張口想問,卻被身後傳來的動靜打斷,再看向墨天微,俊逸的臉上神情雖然沒什麽變化,但那雙愈發明亮的眼中卻透露出了淡淡的欣喜。


    淩雲起與林昭行、秋水素三人差不多同一時間醒來,一睜眼便看見了墨天微,當即便喚了一聲“景純”,朝她走去。


    墨天微也迎了上去,四人說了幾句話,又守在尹月白三人身邊,隻有林昭行與杭殊秀打過招唿,另外兩人純粹當他不存在。


    杭殊秀:“……”


    在道門風靡萬千少男少女的全民偶像杭殊秀,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接二連三地被人視作空氣,這讓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於是在崔靈秀過來繼續向他發安利時,他不冷不熱地刺了一句:“墨景純再好,與我也非同道中人,靈秀師弟日後可不必提了。”


    崔靈秀一怔,奇道:“殊秀師兄竟然不喜歡景純?難不成這裏麵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官司?”他是一枚毫無理智的狂熱腦殘粉,想象不出來還有人不喜歡墨天微。


    被他一問,杭殊秀忽地迴過神來,他這是怎麽了,竟同一個小他許多歲的年輕人置氣?


    他心中立刻警惕起來。


    墨天微當然不知道他們師兄弟之間的談話,她不太想搭理杭殊秀,原因很簡單——當杭殊秀站在她身邊時,她總覺得心驚肉跳,那種遇到天敵的感覺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格外難受。


    要不是打不過,墨天微真的會一劍殺了他——奈何現在也隻能忍耐,於是她便表現得格外冷漠。


    陸陸續續地,其餘人紛紛轉醒過來,但讓人心中發涼的是,有十餘人竟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隕落了,可見第一關考驗之兇險。


    由各自的同門、朋友幫忙收斂了屍骨,其餘人的注意力也就不再放在那些倒黴鬼身上,而是轉移到了阻攔他們前進的陣法上來。


    眾人甫一轉醒,便都嚐試過繼續前行,但都教陣法阻攔了下來,那看似近在咫尺的青山綠水,實則遠隔天涯,若不能破解陣法,他們一輩子也到不了。


    論破陣,在滄瀾界中,首推紫微星宮。


    紫微星宮擅長天機讖緯,同樣也長於推算,研修陣法之道,進益遠勝其他宗門之人,如今的滄瀾界中僅有的三位九品陣法師,其中兩位便在紫微星宮——剩下一位在北鬥劍宗。


    在遇到陣法阻攔之時,紫微星宮之人也不會再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反而主動站了出來。


    站出來的人墨天微也認識,是曾在山海殿內,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洛清河。


    她照例拿出她那件頂級法寶紫微垣盤,做了一通在墨天微看來玄之又玄但完全看不懂的動作,末了收迴垣盤,道:“此乃上古大陣,以我一人之力,恐無法破陣,還需眾位道友援手。”


    說是援手,但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各位都別幹看著,破陣又不是她們紫微星宮一宗之時,都出出力。


    其實就是她不說,其他宗門也會有自己的行動,畢竟在萬法仙宗的道統麵前,哪個宗門都不值得信任,隻能靠自己人——就算紫微星宮破了陣,他們還怕紫微星宮在陣法中留了什麽殺招呢!


    杭殊秀微微頷首,召了太華仙宗一位擅長陣法之道的弟子過來,然後對洛清河道:“在下不善陣法,便請我這師弟代為出手。”


    其餘宗門也各自推了自己宗內會陣法的人出來,唯獨……劍宗沒有。


    劍宗七人麵麵相覷,林昭行道:“我擅長符籙,不通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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