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跟著乞丐想去找能辦證的,沒想到跟著跟著,發現這乞丐居然有團夥,而且他們住的地方還挺不錯,看起來並不是普通的乞丐,她這具凡人的身體不足以讓她像個武林豪傑一樣飛簷走壁趴在房梁上聽他們談話,所以計劃破產了。


    掂了掂手上的五枚銅錢,墨天微想:“都掃碼支付了,這五枚銅錢哪來的?而且該怎麽花出去?”


    實踐題:一個修士,失去了一身的修為,變得與凡人無異,身份是個黑戶,來到了一個連吃飯都要身份證明的地方,他該如何維持生計且不被當壞人抓走?


    答案:略。


    天色漸漸轉陰,雲層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籠罩在這座城池上空,愈壓愈低,顯然正在醞釀著一場風雨。


    歎了口氣,墨天微最後啃了一口幹糧,然後將它重新包好塞迴衣服裏去。


    拍了拍手,她準備鋌而走險,試探一下這裏的鋪子會不會收黑戶,大不了她不要工錢,隻要個吃住的地方。


    在弄明白該怎麽通過考驗之前,她必須把自己照顧好,誰知道……在這個世界裏死了,在外麵是不是也會隕落?


    “要真陰溝裏翻船,等去了地府,堂堂一個修士,劍宗天驕,居然是餓死的,這也太丟臉了……”


    墨天微的身影漸行漸遠。


    黃昏時分,有些屋子裏已經燃起了燭火,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街頭巷尾,行人皆匆匆來去,趕著雨還未下大的時候迴家。


    雨勢果真越來越大,漸漸連成一片,泠泠雨聲將城中的喧嘩壓下,夜色之中,已經鮮見行人。


    這裏的夜晚,並不安全。


    墨天微當然不敢大白天的去店裏問人家要不要招黑戶當小工,黑戶就要有黑戶的自覺。趁著夜色,她選中了一家快要關門的藥鋪,中藥她熟啊,老本行啊!


    而且她也不是隨便亂選的,之前她就看見好幾個窮苦老百姓給他們店裏送雞蛋,側著耳朵聽了會,才知道這家主人心性仁善,給窮苦百姓抓藥收取的費用很低。


    “聽起來是個好人,好人應該比較好說話,不會一下子就把我扭送官府吧?”


    墨天微左右看了看,又在臉上撲了一層灰,遮掩容貌,這才走進了藥鋪之中。


    藥鋪掌櫃經常接待窮苦百姓,看見墨天微這副尊容也沒露出什麽鄙視之色,而是耐心詢問她可是需要買藥。


    墨天微支支吾吾,半晌才道:“你們這裏還招人嗎?”


    掌櫃一怔,旋即點頭,“招人,不過我們要招的是有經驗的熟練工。”言下之意便是,不招你這種一看就是新手的學徒。


    “我曾做過采藥工,熟悉藥草。”墨天微道,“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的身份證明丟了……”


    掌櫃臉色大變,喝罵道:“哪裏來的宵小之徒,我……”


    墨天微看他變了臉色就知道大事不妙,又聽他大聲唿喊,心中一急,趕忙上前一掌打在他頸後,想要將人打暈然後逃走。


    但她忘了這具身體可不是她熟悉的那具身體,一掌打下去掌櫃的居然沒暈,看向她的眼神愈發不善,又要大喊。


    “……”


    墨天微一急,又給打了一掌,好懸將人弄暈了,這才鬆了口氣。


    趁著店裏的小二還在後院忙活,她飛也似地逃走了,然後繞到小巷之中將這身衣裳做了些改動,又跑到一家青樓的後門那裏,撿了些胭脂水粉,飛快地給自己化了個妝,終於放心下來。


    “唉,我倒是忘記了,這年頭,好人遇上疑似壞人的人,可都是第一時間報警啊!”墨天微狠狠敲了敲腦袋,暗罵自己腦子進水了,“這種時候應該找那些黑心資本家啊,唯有這些人才敢冒著被官府查抄的風險就為了節省那一兩二兩的工錢!”


    這一夜,她藏在白天踩點時發現的的一個絕妙死角裏,聽著遠處街上衙役們的喝罵聲,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她是修士啊,容顏不老,長生久視,飛天遁地,遊曆天下,大道在她劍中,如何淪落到如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藏頭露尾,無處棲身,惶惶如喪家犬。


    雨打濕了衣裳發絲,夜風一吹,墨天微打了個寒顫,多年不做凡人,這種感覺暌別已久,她忽然想到,淋雨是會生病的。


    然而她現在沒有任何去處。


    此時此刻,墨天微心中竟生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她修煉多年,會使劍,懂望氣,身懷劍體,目含神通,可謂一代天驕。


    然而去掉這些呢?如現在,不是修士,沒有神通,隻能用一具破爛身體,無家族朋友扶持,是個黑戶……


    然後就隻能淪落到如此田地。


    她一邊惡狠狠地咬著被水浸濕後更加難吃的幹糧,一邊想,“我這個修士竟還不如個凡人嗎?”


    “不,我隻是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這樣的社會,若換個地方,必然不會淪落至此——我怎會連個凡人也不如!”


    但在她心中,似乎又有一個聲音在說:“若凡人有靈根能修煉,也不會成為修士眼中的低等存在,他們也隻是運氣不好。”


    “這怎麽能一樣?”墨天微反駁,“即便他們有靈根,難道就能如我一般麽?我所擁有的一切,又豈是僅僅因為靈根?”


    “那即便你有身份證明,也不一定就能出人頭地,位極人臣,富甲一方。”


    墨天微沉默片刻,道:“那你是想說什麽呢?我不應看不起凡人?”


    “應不應該,是你自己的事情,誰能替你思考?”


    ()


    第213章 君不見


    雨勢漸漸轉小,但卻沒有停歇的跡象,蕭瑟的夜風穿過城外的山川河嶽,吹入城中,徘徊在街頭巷尾,拂動街上零星的燈籠,昏黃的燭光也好似被雨水暈染,帶著朦朧的濕意。


    墨天微坐在地上,縮成一團,攏緊衣裳,瑟瑟發抖。


    “啊嚏!”


    她打了個噴嚏,又揉了揉眼睛,已經到了三更時分,白天忙碌了一天,她如今隻覺得渾身疲憊,困意上頭,恨不得能倒地就睡。


    然而寒冷的夜風明晃晃地昭示著存在感,讓她難以入睡,也擔心就這麽睡著明早起來就要發燒。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前世是神壕衣食無憂,這一世修了仙寒暑不侵,墨天微還是頭一次生出這般感歎,突然就覺得自己與先賢跨越了無數時空在思想上達成了共鳴,整個人的靈魂都得到了升華。


    這當然不過是錯覺,詩聖茅屋為秋風所破想的是天下寒士,墨天微受了一夜寒風冷雨就把自己當等待住進廣廈的寒士,這在思想境界上是有著本質的不同的。


    所謂仁心聖心,不過是推己及人,而墨三歲……


    她忽然在心中說道:“你說的話其實毫無意義。”


    心裏的那個聲音似乎有些驚訝,反問一聲,“哦?”


    “你用‘假如’來勸說我尊重凡人,這本就是一個虛假的命題。”


    “若凡人有靈根能修煉,確實可以成為受人敬畏的修士;若窮苦百姓投胎到鍾鳴鼎食之家,也可以站在他曾無法觸及的雲巔上;若當今之世妖族為王人族為奴,我等人族修士也隻能淪為口糧或是煉器、煉丹的材料……”


    “若我按你的‘假如’行事,那麽我要尊重的不僅是凡人,還有魔修、異族,乃至於更多……”墨天微笑了,“或許我現在的仇敵,在某個‘假如’裏是我的恩人,那我是否還應尊重他敬愛他?”


    “世間之事,若能以‘假如’論,那現實也就沒有意義了。”


    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又道:“可你如今便處在這樣一個‘假如’的境地之中。”


    墨天微笑了,反問道:“那我為何會陷入‘假如’之中呢?”


    “因為你的存在。”


    “你高高在上,有大神通,所以能讓我在不知不覺中進入這個‘假如’的世界,可以對我說教。”墨天微輕輕搖頭,“可你能做到這一切,根本在於你的強大,我若要尊重誰,必然也是尊重你,尊重你的強大,而不是尊重你虛構出來的凡人。”


    那聲音的語調微微提升一些,似乎對墨天微的迴答多了幾分興趣,“可你也當知道,我若願意,你一輩子都要待在這‘假如’之中。”


    “若果真如此,”墨天微將濕漉漉的頭發別到耳後,“那‘假如’就已經變成了現實,我自然會在現實之中學會怎樣做一個凡人。”


    “你倒是有幾分意思。”那聲音的主人似乎笑了,“所以你的迴答是什麽?”


    “宇宙之內,眾生平等,草木蟲魚、人妖仙魔,本無高低貴賤之分。但天道無心,眾生卻有心,有心則不公,會黨同伐異,會彼此相輕——這本就是必然的事情,我接受這種必然,也沒有想要成為衡量眾生的天道那樣的存在,我站在我的立場上,不用兼濟天下仁愛萬民。”


    “我從本心而做為,不因無聖人之心而自慚形穢,也不因‘可能’‘假如’而動搖改變。”墨天微悠然道,“每個生靈都是與眾不同的,沒有普世價值觀,我……有我的道。”


    “凡人於我而言,如拂麵清風,我看不見它,也不會想去抓住它、禁錮它、改變它、利用它……我當他們不存在。”


    “你覺得你的想法很正確嗎?”那個聲音問道。


    墨天微答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有何哉!”


    凡人有他們的逍遙快樂,不需要外力幹涉與帝王管理,更何況是她這樣的修士呢?


    仙凡有別!


    那聲音不說話了。


    墨天微也不在意,她知道自己已經通過了考驗,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個世界。


    倒不是說對方認可了她的態度,而是對方認可了她對於本心與道的堅持。


    這個考驗沒有固定的答案,如果來的修士走的是聖德之道,他大概會從中領悟出仁愛天下的道理;如果來的修士走的是惡之道,也許他會堅持視凡人如螻蟻——沒有對錯之分,隻看你對自己的道的理解。


    天色漸明,看著初升的朝陽,墨天微伸了個懶腰,這真是漫長的一夜啊!


    ?


    已是正午時分,又是天氣初霽,臨江樓內,文人墨客相攜而來,評論詩文,宴飲佐興,一樓的大堂內,間或便有書生清朗的聲音,念著某首“妙手偶得之”的詩詞,引來一眾叫好之聲。


    酒酣耳熱之際,雨後初陽的光芒從窗外灑落,映得滿室輝光,滿堂書生,皆覺誌得意滿,很快便有賢君名臣折節相邀,請他們一匡社稷,從此不同俗流。


    然正在此時,眾書生的醉眼之中,卻看見一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粗鄙之人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選了個空桌坐下,招來小二,點了滿滿一桌各色佳肴,端的是闊氣無比。


    原本見此人裝扮著實不堪,小二心中還頗為嫌惡,覺得這人定是不長眼,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便亂闖;但不想此人一擲千金,格外豪爽,且看他臉上全無憂色,淡定從容,小二不禁便收了鄙薄之心。


    又想到東家曾說過的,不可以貌取人,而當先觀其舉止風度,否則容易得罪貴人——他心中便認為此人必定不凡,於是在記下菜名後便往後廚去了。


    酒樓內的其餘仆人見了,也隻是暗暗稀奇,卻並不覺得這人是來吃霸王餐的——畢竟他們臨江樓背景深厚,敢來他們店裏鬧事的,都已被發配到西北那暗無天日的礦裏挖煤去了。


    他們沒有什麽意見,但其餘正在辦詩會的文人卻不樂意了,隻覺得這粗鄙之人一進來,滿堂都沾染了他身上的俗氣,臭不可聞,什麽詩興靈感,都消散一空。


    眾文人不禁交頭接耳,對那蓬頭垢麵之人指指點點,十分厭惡。


    但那人卻不知是何方神聖,臉皮竟修煉得格外堅韌,全然不將眾人的議論厭惡放在心上,隻悠閑地喝著一個小二剛剛才端上來的熱茶,不禁便覺得,一夜未眠的疲憊已隨著茶水去了大半。


    墨天微正經啃了兩天的幹糧,早已餓得不行,昨夜又吹了冷風,渾身難受,在路過臨江樓時,忽地想起一個典故,心想自己的的考驗可已經過了,估摸著今日便能迴去,何不趁此機會,大吃大喝一頓?


    想幹就幹,墨天微是行動派,立刻便頓住腳步,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她開始還怕被人攔下,卻不想竟沒人攔住她。


    待進了大堂,她也不看那群臉色古怪的書生,隻讓小二選最貴的菜上,先嚐個十幾盤再說。


    大酒樓就是大酒樓,更何況對著的還是一個氣度不凡的疑似土豪,菜很快便上齊了。


    再看到熱騰騰的菜,墨天微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想起昨天在風雨裏啃著被水泡了的幹糧時的潦倒,又被飄散而開的香味勾起了饞蟲,當即也不管這菜擺盤多美,以一種前世裏多年來養成的美好儀態,跟餓虎撲食一般,飛快地消滅著盤中美食,慰藉五髒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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