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賢春依約來到牛國鬆辦公室,一陣寒暄後賢春問:“仲江和楚娟的事是怎麽被辛婭知道的?”

    牛國鬆迴答:“有些事,全世界都知道了,自己還蒙在鼓裏。他夫妻倆的事我們也有耳聞,問過他也告誡過他,他都一句‘謠言’迴答。辛婭也接到過匿名信,仲江一句‘我還看到大字報上說,包章蓮和力大偉還不清不白呢,人家早就想搬掉我這塊絆腳石了’搪塞過去。有句俗話,叫夜路走多了要撞鬼。我聽仲江在審案間隙說過他夫妻倆後來的事。辛婭外出參加全國統計局長班學習,一去3個月,提前兩天結束迴來,她沒有告訴仲江,恐怕是想給他一個意外驚喜吧。單位的小車從省城把她接迴來,到家時已是深夜12點過。她進門聞到一股濃濃的液化氣味,一邊嘟囔楚娟不長記性,一邊去扭爐具開關,原來是爐具開關放小後沒有返迴關好,液化氣罐開關也沒有擰緊。辛婭打開窗門,準備將臥室的窗門打開透透氣,推門開燈,床上的情景將她驚呆了:仲江和楚娟赤身裸體躺在一起。辛婭罵著快步走過去,狠狠扇了仲江一耳光,接著又扇了楚娟一耳光。可她發現二人沒有絲毫反應,一試鼻息,兩人唿吸都很微弱。她意識到可能是液化氣中毒,立即撥打縣人民醫院的120,停留瞬間,又撥打了縣中醫院的999急診電話。接著將二人穿好衣服,把楚娟抱到了另一間臥室床上,等待救護車到來,分別將二人送往兩家醫院搶救。

    “盡管仲江在她麵前多次認錯,楚娟哭著給她跪下保證不再與仲江往來,離開烏江去‘殺廣’,但辛婭堅決要求離婚,並拿出已擬好的協議書讓仲江簽字。財產分割上,兩處房產全部歸海菊所有,一中集資房由辛婭暫時居住,別墅由仲江暫時居住;存折上的現金全部用於海菊讀書。麵對親友們的勸說,她說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也不談兩人的感情到了何種地步,是她腦海裏怎麽也抹不去仲江和楚娟在床上的情景,以及對他們二人這兩年來苟合的種種想象。她還舉例說,在財校時,每天到食堂買豬食一樣的白菜吃,並沒有什麽異樣感覺,一天中午吃到中途,有人說他親眼看見從白菜盆裏舀出一隻死老鼠,她再也吃不下去了,將吃了一半的飯菜倒掉,從此也不再買大鍋混煮的盆裝白菜。這也是她不選擇暫住別墅的原因。讓人預料不到的,是她向組織部書麵提出辭去統計局局長職務,還找包書記求情。她說,她與仲江走到今天,除了考慮工作太多,應酬太多,還有心底的虛榮所致。包書記提出給她安排黨組書記職務,她也謝絕,最後保留待遇任了主任科員。接下來感覺空虛,不去上班呢,別人說她消極,去上班吧,盡管她要求,新局長也不好安排她的工作,別人還議論她想當‘太上皇’。就在這時,方圓請她去給他的印刷廠管理財務,她想想,也就去了。結果社會上謠傳,她堅決要求和仲江離婚,是她早就有了意中人,還說他們早在方圓妻子邢秋死之前就有了一腿。”

    “這些謠傳是不是真的?”賢春問。

    “我敢保證,辛婭和方圓都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人。作為喪偶離異之人,他們有權利光明正大地走到一起。不過這輿論恰恰成了他們的媒人,也使仲江和楚娟半年後低調結了婚,現在我看方圓辛婭也是瓜熟等蒂落。”方圓上大三的兒子和辛婭女兒海菊也支持他們組建新的家庭。

    “仲江具體犯了哪些事,你能不能詳細講講?”賢春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著牛國鬆。

    “可以,但也隻能給你講個大概。你們搞創作的,完全可以憑想象寫得豐滿些。”國鬆調整了一下坐姿說,“接到舉報,我們秘密外調後,對教育局財務進行了查封,查帳中發現多處犯罪事實,在掌握仲江犯罪證據的前提下,們我將他喊到辦公室。談話時,他避重就輕,說隻是在公務應酬中吃喝玩樂用了點錢,沒有貪汙也沒有受賄,說完他拿出手機看了看說,他很忙,明天市人大主任力大偉帶省地人大代表來縣裏視察社會力量辦學,要去準備匯報材料,說完就想離開。我隻好明確告訴他,這世界,離了誰地球都會照轉不誤,在沒有交待清楚自己的事情之前,暫時隻能住在看守所裏。隨後亮出了拘傳證。他聽後沉默不語。”

    國鬆給賢春泡來一杯茶水,放在茶幾上後繼續說:“接下來那兩天,從反貪局到看守所我都派人跟著他,沒收了他身上的手機和皮帶。他抱怨說,連上個廁所都讓人守著不舒服。就他的個性和案件性質,我估計他不會逃跑也不會自殺,但得防萬一,沿江縣反貪局就出過事。犯罪嫌疑人吃飯時,用鼻孔猛插筷子自殺了。在他軟磨硬拖之時,我們也軟硬兼施給他講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我明確告訴他,挪用10萬元公款已構成犯罪。他愕然抬頭,繼而笑著迴答:一、已經歸還,二、時間還差十多天才超過半年。我將《刑法》中的規定念給他聽,隻要用於盈利,借一天都算。報上不是也登載過嗎,一位常務副市長的罪狀之一,就是從財政借1千萬元給他的朋友注冊公司,借還時間還不到一周呢。他再次愕然。我對他說,如果說這事還情有可原的話,你貪汙10萬元就叫法理不容了。在他迴答說沒有時,我說,如果我們沒有證據是不會輕易將人羈押的。我問他,你給我解釋解釋,修青龍壩小學時,古江華通過你捐款10萬元,你從帳上撥款10萬元,但學校最終收到的隻有10萬元,這帳怎麽算?仲江急忙反問:不可能,江華一個打工仔,哪來10萬元,還捐款?我將從他辦公室搜出的江華寫給他的信件複印件遞給他,他手伸到中途又縮了迴去,耷拉著腦袋,無話可說。”

    賢春從牛國鬆手中接過複印信看了起來,前麵的內容仲江介紹過,他向賢春隱瞞了下列內容。“……有好幾年都沒有提筆給你寫信了,有事都是在電話超市打給你。這次給你寫信,主要是給你匯來10萬元錢,請你代我轉交牛永發老師。我上次聽你講,學校跨塌了,即使不垮塌,那學樣也該修了,孩子們在裏麵讀書很危險。你肯定要問這筆錢的來曆,電話中難以說清,隻好用信簡要介紹一下……第二天,老板獎給我10萬元,調到保安部做了總管。我想,我一個‘太監’,拿錢來幹什麽呢,還是做點善事吧。於是想到了修青龍壩小學。不必讓外人知道,難以解釋這筆錢的來曆,也不要用我的名字命名,在青龍壩,我的名字不是光榮,是親人的恥辱。至於我媽媽和乜妹的用費,我的工資完全能夠滿足他們。你也知道,一個人如果不上酒樓吃喝,不去發廊嫖娼或者包養情婦,不去賭場豪賭或者吸毒,也用不了多少錢的……”

    賢春看完信件交還牛國鬆時說:“仲江自作聰明鑽了這個空子。”

    牛國鬆說:“仲江的問題還不隻這點。我們在他財務支出中發現他送給包書記拜年費1萬元,可我們找包書記核實時,她迴答說收到的是8000元。仲江給她拜年那晚剛離開後,就安排一直在場的秘書清理他們提來的禮物,除了一條煙一瓶酒,還有裝著8000元的信封,第二天將這錢還給他了。仲江將還迴來的這筆錢揣進了腰包。包書記還說,換屆時送過她2萬元,她也沒有收他的——這2萬元他說是自己的,我們在帳務上也沒有查到這筆支出。包書記講,他還送過一塊‘秋韻’烏江奇石,說是賢春送給他的,他轉送給她。我告訴包書記,問過賢春了,沒這事,是他買的,帳上列支2萬5千元。我們再次詢問仲江那2000元差額是怎麽迴事時,過了許久他才自言自語地說:記得當時我抽出的是10張,夾頁也不可能夾那麽多。我們又將他們單位交錢給仲江的財務股長喊來交待坦白從寬的政策,那人一急,說他上有老下有小需要他負責,希望寬大處理,交待自己在裝錢進信封時就少裝了10張。”

    賢春插話說:“你看,真不知那些送錢送物給上級的人迴扣了多少?”

    “這是在所難免的,我們也無法查清,送上級領導的錢物的真實性,我們隻憑經驗判斷,如果送了的可能性大——一般都有效果證明,就到此為止了。如果懷疑說謊,就得去問問,作好解釋工作,也不作筆錄。如果拜年跑項目之類送禮拿錢都算,那無人敢做工作了,上麵就不會再支持。我們這些貧困地區,上麵不給錢給項目,說發展隻是一句空話。隻希望這些收錢收物的人,有一天能栽在上級反貪或紀檢監察部門手裏。仲江送出的錢物中,我最懷疑的,是先後分兩次送給省農辦副主任秦香蓉那兩萬元,送給她那塊列支1萬元的‘梅花’烏江奇石倒是有可能。青龍壩泄洪隧洞舉行竣工慶典那天,秦老師也來了,我深深記下了她動情講話時的一句話:‘這是我一生簽批的項目中,最問心無愧的一個。’如果我不是青龍壩人,也許我就相信了仲江,但我太清楚秦老師對青龍壩人的那份感情了。在他死不認帳之際,我當著他的麵作了去省城核實的安排,當車子開到雙龍場時,他才要求我將派去的人喊迴來。他說,他不能讓秦老師傷心……”

    “他一共貪汙了多少?”賢春問。

    “最後認定是27萬5千元,不包括挪用已歸還那10萬元,包書記建議不列入其中,說這10萬元在二人關係曖昧之前,有支助孤兒性質,且已歸還。”

    “是不是包括財產來源不明?”賢春覺得沒有說清,又解釋說,“我是說古江華迴來證實他那錢是送給仲江的呢?”。

    “你和仲江一樣聰明。”牛國鬆微笑了著說,“他那別墅豈止值20萬元?如果查財產來源,有多少人能說得清,真要那樣,我們反貪局這十幾個人有孫悟空的分身法差不多。原則上都是以對方解釋其來源為準,沒有過多追究。比如仲江那別墅,戶主是他父親顏河義,你說誰相信,誰又去說不相信?搜家時他那些不多的煙酒沒有動他的,那幾張共計8萬多元的存折,依楚娟解釋是她做生意時賺的,也交還了楚娟。至於你說江華幫忙翻供的事,他確實迴來了——聽說後來女老板將他安排到她的別墅當保鏢,一天晚上女老板主動擁抱他,失望之餘追問他原因,他將自己從小被狗咬後來無法過夫妻生活導致一係列悲劇的事講了出來。她出錢讓他去上海專科醫院診治,結果手術簡單,醫生說主要是精神障礙,如果配偶能在精神上安慰他,在身體上撫慰他,要不了多久就會正常。那女老板與江華懷孕後,將公司轉給了別人,半年前生下一男孩,給了江華20萬元,帶著孩子出國去了。江華迴來後,將關興明的工程轉包過來,聽說找了一個女朋友,還是剛從職院畢業的大學生呢。你看,我繞了這麽一圈。江華來找我準備替仲江翻供時,我將他寫給仲江那封信的複印件給了他,他沒好再說什麽。”

    “我想問問,在仲江這案子中你收了禮物禮金沒有?”賢春嘿嘿笑問。

    國鬆也嘿嘿笑了一下迴答:“辛婭帶著楚娟找過我,我隻收了條煙,不收怕他們多心,酒和錢我交給他們提迴去了。我囑咐他們不要再東找西找了,花些冤枉錢。我們這邊又不是一兩人參與這案子,我們能夠做的,隻是在建議量刑時從輕,但輕也隻能在上線下線之間,不可能改變其本身的量刑檔次。法院那邊判決不當,主要是貪汙金額認定差異,我們這邊還會抗訴的。除非有特別大的領導打招唿,仲江的案子是鐵板上釘釘了……仲江看到大勢已去,說在拘留所無聊,提出請我給他紙筆,他想寫小說,我滿足了他。”

    “那在你的職權範圍內,沒有幫仲江一把?”

    “這看怎麽說,”國鬆放低音量迴答。“在跑項目或為跑項目送物送錢中,可認定不可認定的,我都盡量為他開脫了。實事求是說,他這些年做了不少工作,跑了不少項目,為我們縣順利實現‘兩基’驗收貢獻了不少。在我們縣農村,現在最好的房屋可以說是學校。當然,捫心自問,我還有自私的一麵。有一件事,我內心很是感動和感激。我妻子一個遠親的孩子,在一中尖子班,排名從未落在第二名之後,但是連續2年參加高考,都是高分落榜。我們勸他,家裏窮,不要把誌願填高了,沉默寡言的他總是不聽,第一年填北大,第二年填清華,結果都落選,同他是雙胞胎的妹妹上了大學,第二年弟弟也上了大學,他還在一中補習。上前年第三次參加高考,考數學用手機給別人發答案時被巡視的仲江發現,當場沒收了他的手機,但離開時暗示監考老師暫不作記錄。仲江聽隨行人員說過他高報誌願的情況後,考試結束單獨找他談話,他迴答說父親多病,家裏太窮,他舞弊是為了收錢,為了弟弟妹妹有錢上大學。仲江聽後,開導他認真考好下麵兩科,沒有錢他幫著想辦法。他上了大學,仲江也兌現了承諾,用貧困生獎學金支助他三兄妹,還找民政局給他們一家辦了低保。我是後來聽說這件事的,聽了長久無語。”

    “那現在教育局誰當局長?”眼眶有些濕潤的賢春轉換了話題。

    國鬆迴答:“貓翻甄子,把狗做得了。檢舉的人大家心知肚明,是那位想當局長的吳義勇,組織上隻讓他主持了幾個月的工作,將張興從一中調去任了局長,牛世和升成了校長。吳義勇一氣之下,申請調去省城了。”

    賢春返迴醫院時,楚娟靠在床邊說,仲江服藥後昏睡了,不知什麽時候能醒來。賢春返迴德江時,突然想迴鄉下看望久未見麵的父母。途中轉車來到老家,走進寨子,幾個小孩正在院內唱兒歌做遊戲:

    ……你拍七、我拍七,種豆得豆你第一;

    你拍八、我拍八,種瓜得瓜頂呱呱……

    完。2004—2007年草於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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