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人死之後不是歸於一片寂靜。好人死之後,會到一個非常開心、非常熱鬧的地方去,那裏有他愛的家人、朋友,大家會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姬金吾也沒問她為什麽這麽說,隻是答道:“這樣麽?真有那樣的地方嗎?”


    易楨點頭:“有的!但是我們還有好多日子要活呢,等最後老掉了,才去那個很好的地方,大家永遠也不分開。等到時候,我帶你去。”


    姬金吾笑了起來:“好啊。”


    他的傷腿和右肩都還在痛,之前使用的藥物也讓他的肌肉在抽痛。但是他是痛習慣了的,覺得說出來也隻是叫她擔心,還不如微微笑著讓她開心一些。


    姬金吾覺得,死後如果真有那麽好的地方,應該也不會收留他這種人吧。


    他這種機關算盡、謀劃半生、沉重的人。


    但是他要讓阿楨開心。阿楨開心他也開心。


    不過,要是真到讓範汝帶她離開的地步,就顧不上她開心了,她活著最重要。


    到時候讓範汝找機會再來收他的骨頭。不收也沒關係。埋在哪兒不是埋,他可以接受。


    還有他身上蠱毒的真相,還是別告訴常清了。這件事也不是常清的錯,常清向來是個好孩子。若常清知道了,他接下來的日子怎麽過呢。


    可是父親一定是知道些什麽的。父親從前在昭王身邊呆過一段時間,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麽,所以才急急忙忙把常清叫走了。姬金吾又恨不得把真相擺在父親的臉上。


    對父親的不滿,與對胞弟的迴護之前互相拉扯,姬金吾的念頭在一分鍾內變好多次。


    大概人想遺囑的時候就是這樣,許多事情無可奈何了,但是又忍不住想囑托。囑托的念頭變來變去,怎麽也找不到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


    易楨說:“欸,我聽見響動了,是不是範汝來了?”


    她原本是靠在他腿邊的,在仔細看他的傷口,想著要不要再包紮一下。忽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真當得起一句“明豔”。


    姬金吾真愛她這副模樣,眼眸閃了閃。


    囑托的念頭變來變去,隻有一個念頭不會變:


    他最愛她、他隻愛她,他所擁有的東西都要給她。她以後就算不再愛他也沒關係、就算另外愛上別的郎君也沒關係。他隻盼她活著、過得好。


    她吻他的時候為他哭了。


    易楨很快發現事情沒有那麽一帆風順,因為她聽見來者說話了,是陳清淺的聲音:


    “那個……軒轅昂,你行不行啊?這路好像不太對啊?”


    第117章 火獄(上)


    易楨:“……”


    易楨一下子站起來,摸索出之前姬金吾送她的易容卷軸,連忙要用一個出去。


    草草草,虐文的男主和女主之間那點緣分,是踏馬用502粘的嗎?這都什麽絕境了,竟然還能碰見軒轅狗蛋?


    好在這個她過不了的機關隔絕了兩邊的視線,對麵的人並不知道機關後麵還有別人。


    姬金吾見她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前後一聯係,悄聲問道:“不想見他?”


    他並不知道易楨是穿書來的,因此對軒轅昂的印象有些偏頗。


    主要是,“易楨”當初是去刺殺軒轅昂的刺客,而軒轅昂卻在幾個月之後親自去易家恢複她貴女的身份、求娶她為正妻。


    姬金吾私底下想著,阿楨現在必然已經對穎川王沒有任何感覺了。但是,也得當初情熱到願意結為夫妻,如今才稱得上“情死”。


    姬金吾自然是厭惡、痛恨著軒轅昂的,能殺了他最好。可同時又有些微妙地羨慕他,羨慕他曾經得到了阿楨的心、能夠迎娶阿楨。


    當然,這些微妙心思他是不會對易楨說的。


    易楨點頭:“我不能讓他認出我是誰,你待會兒也不要叫我‘阿楨’了,好不好?你就叫我……山桃。”她隨便編了個名字出來。


    姬金吾點頭:“好。”


    易楨這邊在風風火火地用易容卷軸,對麵的軒轅昂卻正好碰見了匆匆忙忙趕來的範汝。


    陳清淺是認識範汝的,剛才還笑嘻嘻想去摸他的鬼麵具,被一眼瞪迴來之後也不惱,還同他問起了方才那個救她的小姑娘。


    “穎川王不是去摧毀正西邊的陣眼嗎?怎麽在這兒?”範汝對軒轅昂的印象不好,他又不是假以辭色的人,麵無表情地問。


    他們方才碰頭之後,已經分好了任務,分了六路,去摧毀六個陣眼。西北方向是姬家的任務,同軒轅昂沒有半點關係。


    昭王那個位階達到真人的心腹,不知道在哪個陣眼,等有人碰到了,就立刻通知其他人,大家一起聯手去對付那位真人。


    昭王的法寶估計也在那人手裏,擊敗他,拿到法寶之後,大家再一起商量看怎麽辦。


    軒轅昂雖然知道自己和姬家有嫌隙,但是一是看在姬家修士眾多、和北鎮司交好,二是想姬城主一向是個理性克製的人。


    軒轅昂認為,雖然自己和姬城主有奪妻之恨,但是之前姬城主一直沒有發作,想來是並不太情願因為此事和北戎結怨。商人重利,向來如此。


    因此也不是不能談。


    姬金吾那種冷血無情隻會笑的人,有什麽不能談的。


    又不是人人都像他軒轅昂一樣,是個難得的癡情種。


    軒轅昂迴答說:“原是要去正西邊的,但是我自己感覺,那位昭王的心腹可能會在西北方向,所以才冒昧來加入姬家的隊伍。”


    軒轅昂知道此事有風險。姬家絕對看他不順眼,就算因為利益重合暫時不會動他,但是一有機會,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捅他刀子。


    可是,軒轅昂也絕對不能,放任那件法寶落入姬家手中。


    他要再見到阿楨。為了能再見到阿楨,什麽風險他都願意冒。


    範汝:“隨你。”


    陳清淺說:“欸,範汝,你不是說姬金吾還沒死嗎?他人呢?剛才那個姑娘能不能給我?我拿南嶺的秘蠱和他換。”


    易楨原本都把自己的臉變成另一個人的了,聽到這裏,心裏“咯噔”一聲,壓低聲音說:“陳清淺看到過我的臉!她還看到過我的衣服!她能認出我的臉變了!”


    姬金吾原本在給範汝發消息通氣,讓他不要驚訝易楨換了張臉,聽她這麽說,略一猶豫:“你換身衣服?”


    易楨有些絕望地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墓室,迅速做了決定:“你擋著我點,我把外套換一件。”


    她換了件不同顏色的幹淨外衣,怕被看出破綻來,在墓道上蹭了好多灰塵,把衣服弄得皺巴巴的,往臉上抹灰,然後看見姬金吾在看著她笑。


    沒有嘲笑的意思,倒是滿眼憐愛。


    大約不管她是高門貴女也好、是流落青樓的刺客也好、甚至是異世界的孤魂也罷,逃婚騙人假死撒潑強吻男人都做了也沒關係,一定要練劍也好、在灰塵裏打滾也好,甚至連美貌都失去了、一切外物都失去了,他依舊愛她內心的、不為他人所知的核心。


    他拉著她的手臂,讓她靠近,把她的發髻拆下來,溫言說:“還有頭發,發髻也要換。”


    易楨的頭發已經很髒了,剛才在沙堆裏撲騰,抖一抖頭發都能掉沙子下來。


    姬金吾迴憶著家裏婢女的發髻樣式,嚐試著給她梳了個一模一樣的。


    “好了,山桃。”姬金吾說:“你沒有在陳清淺麵前用過劍,而且她也不認識鹿盧劍,劍就不用換了,你把劍鞘扔了就行。”


    他們兩個悄悄話說到這裏,之前那個易楨無法破解的機關,已經被軒轅昂和範汝他們聯手打穿了。


    範汝看見姬金吾,眼睛一亮,帶著姬家剩下的人走到他身邊。


    範汝悄聲問:“你怎麽脫困的?我還打算去找你。”


    姬金吾不動聲色地介紹易楨的新名字:“多虧了山桃姑娘。”


    軒轅昂朝他一抱拳:“姬城主。”


    姬金吾扯出完美的微笑:“穎川王。”


    易楨慌得一批,生怕這位祖宗認出自己來了,但是她強撐著麵無表情。


    他們打招唿的時候,姬家的修士已經拚出了一個木質輪椅,把姬金吾往上一放,推著就走。


    陳清淺在一邊笑嘻嘻地搭話:“欸,姬金吾,你不認識我了?你腿沒用了?不會吧?同生共死蠱理論上是不會造成身體損毀的,隻會消磨你的天資啊。”


    她方才好好羞辱了一下昭王的屍首,現在心情十分暢快,看人也笑眯眯的。


    姬金吾當然是恨不得殺了她,但是如今還沒徹底毀掉這個大陣,知道還不是殺她的時候,因此也還了她一個微笑:“多年不見。眼下的要緊事是毀掉陣眼,私事以後再說吧。”


    陳清淺“咯咯咯”笑了幾聲,說:“我剛才聽軒轅昂說,你這些年一直在找我啊,找我的過程好玩嗎?你不會真的對我有點意思吧?那可太惡心了呀。”


    姬金吾:“……”


    姬金吾控製住自己不去看易楨,害怕暴露了某些事情,隻是冷冷地說:“我已經娶妻了。你自己也清楚到底是不是。”


    他明顯不想繼續聊了,隻想拉著易楨的手求她不要誤會,全是他的錯,不要討厭他。


    範汝雖然很想知道“同生共死蠱”到底是怎麽迴事,但是,此時也知道自己該義不容辭出來岔開話題:“忽然有點熱,你們不覺得嗎?”


    易楨也發現溫度好像有點高了。


    姬金吾瞥了一眼通訊玉簡,說:“徐賢徐督主動作很快,已經毀掉正南方的陣眼,在往這裏趕了。”


    “前麵有火。”軒轅昂說:“恐怕是那位真人,發現有的陣眼被毀掉,所以直接縱火將這個陣眼隔絕在外,防止我們進入。”


    陳清淺“噔噔噔”跑到最前麵去。


    墓道盡頭的門通往一個非常大的台子,台子和墓道之間原本有吊橋連續,但是吊橋現在全在空中燒得熱鬧,隻差一把串串就能串台美食文。


    陳清淺十分確定地說:“那人不讓我們過去,所以法寶肯定在他那裏!這個陣眼也肯定最重要!昭王複活一定是靠這個陣眼!其他陣眼管別的事情!”


    陳清淺其實也都是猜測,但是這個人堅信自己一定是正確的,她三觀就是如此。


    陳清淺一把迴身拽住軒轅昂,理所應當、笑嘻嘻地說:“你快讓人帶我過去,我要去殺了那個真人,把他的頭割下來,塞到昭王那個挨千刀的肚子裏!”


    軒轅昂的審美也從來都是嫻靜溫雅的女子,雖然表麵上不顯,但對她已經起了不滿,隻是說:“等徐督主到了,我們商議一下如何過去。”


    易楨不知道他們倆是什麽時候勾搭上的,但她十分確定自己沒被認出來。她已經開始快樂了。


    她剛開始快樂,軒轅昂就來找她搭話了。


    軒轅昂:“姑娘很像我一位故人,能容我向姑娘介紹一下自己嗎?”


    明明眼前這個女子長得一點也不像阿楨,但是她的氣質卻讓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阿楨。或許這個女子,比易如更適合讓阿楨返生?


    易楨:“……”


    她是不能出聲的,怕因為聲音露馬腳,所以幹脆裝成了一個啞巴。


    姬金吾的臉色有點撐不住,幫忙答道:“她不能說話。”


    軒轅昂卻似乎是忽然發現了什麽曖昧之處,想著,這位姬城主恐怕也覺得這啞巴像阿楨,所以才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當替身。


    但是他覺得,就算是阿楨的替身,也不能留給別的男人,必須要綁在自己身邊。


    軒轅昂向易楨遞了一個脈脈含情的眼神,然後說:“是我不知道,驚擾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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