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楨寸步不讓:“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死,姬金吾,死又沒什麽好怕的,誰怕誰是小狗。”


    姬金吾說:“你也不知道什麽是死,阿楨。你現在一個人走,還有活著的機會,你帶著我,我們都會死。這件事很容易做決定。”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現在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易楨說不過他。但是她有別的辦法。


    她爬到他懷裏去,貼著他的腰腹,和他接吻。


    姬金吾察覺到她要幹什麽,想偏過頭不讓她得逞,可是她的唇追得急,軟膩膩地吻上來,唿吸從他臉頰邊擦過去,唇齒糾纏間,賭氣一般警告道:“你不答應我,我就留在這裏同你一起。你不是喜歡和我親親嗎?嗯?”


    她摩挲他的臉頰,去舔他的嘴唇,甚至含著他的舌尖不放,像是古時候害人性命的狐妖。隻不過狐妖為了謀取人家的性命,她是為了將人家跪著舉起求她拿走的性命,又塞迴去。


    甜膩膩的吻,虛飄飄的,叫人渾身沒力氣。


    姬金吾被她親得沒地方躲,捧著她的臉想讓她停下來,忽然察覺到她臉頰上有什麽東西滴落了下來,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


    是一顆淚水。


    她流淚了。


    這姑娘好像還沒察覺到自己不小心流了眼淚,扳著他的臉密切地吻,黏糊糊的,唇齒之間一再重複:“你不走我也不走……”


    明明是這樣甜蜜的吻。


    那顆淚水落在他手背上,他也舍不得去擦,知道她不會認,也不說,隻覺得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了。


    姬金吾開始迴吻過去。


    他十分投入,又溫柔小意,叫人骨頭都酥麻了。倒不像是情人間的接吻燕好,而像是他單方麵在用唇舌服侍她。


    易楨叫他吻得臉都緋紅了,把臉埋在他左邊肩膀上,覺得自己的唇瓣似乎有些腫了,也不說話,來迴舔了舔。


    姬金吾心裏又酸又澀,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心上的姑娘要纏著他給自己找罪受。


    他又是喜悅——畢竟和心上的姑娘親近總是高興事;又是難受——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心上的姑娘同他親吻隻能在這種地方。他髒兮兮的,滿身都是血,她越不嫌棄他,他越難受。


    姬金吾說:“阿楨……”


    “我力氣很大的,”易楨打斷他,自顧自地說:“我是修士,你又瘦,沒事的。”


    易楨真不覺得這位姬城主背起來有多重,體感還不如一袋30kg的米,因為他又瘦又高,壓強很小。


    易楨一路用浮空術往上飛,飛到頂上了,摸索著,想用劍直接劈開合上的墓道。


    然後就失敗了。不知道這墓道是用什麽材料做的,無比堅硬。不過想想,之前這墓道可是要承載那麽多的流沙,肯定是特殊材料。倒也能理解。


    姬金吾說:“用卷軸直接炸開,你摸摸,既然能打開,肯定有縫隙,那裏就是薄弱點。”


    易楨點點頭,她背著他不好動作,就近沒找到凸出的岩壁,直接用劍在岩壁上,挖了一個可供人藏身的小凹陷。


    “你躲著點。”易楨說:“我要用卷軸了就和你說一聲,怕有什麽機關。”


    姬金吾十分順從,他點點頭,試探著去摸她的頭發,摸到一手的細汗。到底是在背一個男子。


    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依舊是心下一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裏忽然想到佛祖,求求佛祖給她個善終,他願意為奴為仆,叫人作踐上幾百年。


    姬金吾平日自然是不信佛的。但是人到絕境之中,總是不自覺開始相信些玄妙的東西,隻恨沒有書中的寫的、覬覦人血肉生機、上趕著來做交易的惡靈,這樣他也好挖空最後一絲血肉,確保她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易楨也不敢點火,這種純然黑暗的環境,恐怕就是誘騙人點火,接著便有後招。


    摸索了一會兒,她終於摸到了那道狹長的縫隙,把手上的卷軸粘上去,然後就引爆了卷軸。


    弓弩機關啟動的“哢噠”聲和弓弦撥動的“嗖嗖”聲立刻混合著出現了。


    易楨反應很快,立刻後撤,退迴姬金吾身邊,揮手將剛才挖出來的石岩擋在洞口,堪堪擋下急射出來的箭雨。


    箭雨好一陣子,刷刷地響,易楨背對著姬金吾,一點都不氣餒:“剛才我看見墓道打開了一會兒,然後才出來那麽多弩箭的,弩箭出來的時候,墓道就又關上了。”


    姬金吾:“嗯。”他腦子裏在反複地想要怎麽做。


    箭雨還沒完,易楨不敢探出頭去看。


    黑暗裏,易楨說:“現在外麵都快是夏天了。”


    其實最多算是晚春,離夏天還遠著呢。


    易楨說:“等離開這裏了,我想吃冰西瓜。”


    姬金吾說:“陽城的夏天是最好的,你去過陽城嗎?”


    易楨搖搖頭:“沒去過。”


    姬金吾笑道:“陽城的夏天很熱,午後有時候會過於熱了,但是午後睡午覺就行了。樹蔭和烈日、冰塊和輕風,都很宜人的。傍晚的時候會有風,我們家種梅子樹了,晚風裏會帶著梅子酒的味道。”


    易楨還沒在這個書裏的世界經曆過夏天,聽他說的那麽好,有些向往。


    姬金吾忽而又問:“阿楨?你喜不喜歡我喝酒?不喜歡我以後也不喝了。我和你一同吃冰西瓜,最甜的心都給你。”


    他不再說“你帶著我很容易死的”這樣的話,易楨很覺得有些開心,當下便說:“沒有,大夫說我其實是能喝酒的,之前喝了難受是因為蠱毒,現在蠱毒好了,我以後也想喝喝酒,看是什麽味道的。”


    外麵的箭雨終於停下來了。


    姬金吾說:“再試幾次,弓弩的儲備數量不會特別大,幾次下來箭就用完了。你注意躲。我方才已經聯係了範汝,隻是不知道他們處境如何,有沒有空隙來幫忙。”


    易楨點頭答應。


    如此十數次,黑暗中齊發的箭雨終於銷聲匿跡了,易楨直接用了短時間提升修為的藥,將姬金吾帶上,連續引爆了幾個卷軸,終於順利地爬迴了原先掉下來的墓道。


    易楨怕這墓道再開一次,再掉下去那可真是見了鬼,連忙扛著人就往前跑。


    前麵的墓道中已經沒什麽活人了,一地的屍體,但是屍體裏沒看見徐賢和範汝,所以應該是姬家的人硬剛贏了。


    易楨小心謹慎地順著墓道往前跑。她已經不能說是好看了,一臉被濺上的血和蹭到的灰,紅紅黑黑,好像剛從黑煤窯逃荒出來。


    姬金吾不比她好多少,他臉上還有易楨剛才沒輕沒重掐出來的指痕,傷腿因為包紮不再流血,但是傷藥的作用還沒有發揮徹底,根本無法自己走路。


    “他們應該已經一路推到昭王那裏去了,”易楨說:“我們快點,去蹭個勝利果實。”


    易楨明明是剛出新手村、等級lv5的小菜雞,但是經常誤入高級副本,單刷高級副本的隊伍裏高手如雲,她的角色定位就是“別拖後腿”、“使勁喊666”、“躺平蹭經驗就好”。


    易楨剛說完那句“蹭一蹭別人經驗”。


    他們就立刻被絆住了。


    一路上的機關並沒有清完,有的機關徐賢他們沒有擊破,就直接以力破巧,用高修為修士的敏捷度硬過去了。


    他們能過去,易楨不行啊。


    最初一兩個還勉強用劍直接劈開了,最後絆在了第三個機關前。


    易楨:“……”


    她剛開始修道,還沒滿半年,就算開掛也不能這麽開啊。不過剛修道半年,就被拎過來刷這種地獄難度的副本,老天爺真是信得過她。


    “範汝有迴信了。”姬金吾靠在一邊的墓道上,說:“他們方才和昭王的鐵騎一路鬥法,騰不出手迴來救我們,現在昭王鐵騎被清掉了,他問我們在哪?”


    易楨:“嗯?他不同徐賢他們一起去,先把昭王的法陣破解掉嗎?”


    “他們遇見其他人了,”姬金吾說:“世家、北鎮司的部屬、穎川王,還有陳清淺。他們人多,應該沒問題,所以範汝認為自己迴來找我們更重要。”


    易楨點頭:“那好。”


    等範汝的時候,她用水把手帕沾濕,然後把臉上那些髒汙給擦了擦。本來以為姬金吾臉上也有,可是給他擦了兩下,發現隻是她捏出來的指痕罷了,根本擦不掉……


    易楨:“……不好意思。”


    姬金吾還沒懂她在為什麽道歉,從玉簡上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地問:“怎麽了?”


    他坐在那裏,一身黑底金繡的披風,肩膀上破的那個口子不太顯眼,臉上十分平靜,看著又是平常運籌帷幄、自信十足的模樣了。


    方才到底是在黑暗之中,他那些脆弱、委屈、卑微都看不到臉,易楨也想象不出來是什麽樣子,現在見他緊張兮兮的模樣,第一個反應就是:


    草,姬總這種平常一向雲淡風輕、胸有成竹的人,一旦露出這種尋常的、不太正麵的情緒來,簡直像是在分享什麽極其親密的事情。


    大約相當於小貓咪躺在地上翻肚皮。


    易楨:有被色誘到.jpg.


    易楨:“你臉上被我不小心掐出印子了,現在擦不掉,我先道個歉。”


    姬金吾這才鬆了口氣,笑著看她:“沒事,你想掐,再多掐幾個也行。幹什麽都可以。”


    他說:“阿楨,我們待會兒可能要去找這法陣的地圖,範汝他們根據一路收集到的信息判斷,外麵那個大型法陣,應該有六個陣眼,昭王那位雲異道的親信,就在某個陣眼中鎮守著。”


    “必須將陣眼全部破壞掉,這個法陣才能破掉。”


    易楨:“昭王現在其實還是死亡狀態,我們當務之急是將這個法陣破壞掉。不然就算毀掉昭王的屍首,隻要法陣在,恐怕他也會返生。”


    姬金吾點點頭:“我已經和他們說過了……但是,你知道那些人並不都和我們是一邊的。有的人目的也和我們不一樣。”


    比如陳清淺,她就想守在昭王床前,先給他淩遲了再說。


    再比如穎川王軒轅昂,他的目的是找到那件法寶,讓法寶為他所用。


    易楨:“我們將要麵對的阻力,很可能並不來自昭王了,而是來自其他人。”


    姬金吾點點頭,他心裏已經在想了,到時候亂起來,範汝一個人護著他們倆,是絕對不現實的。可是又沒有別的、像範汝一樣絕對可靠的人了。


    姬金吾之前的說法是沒錯的,她拖著這麽一個傷病之人,能活下來的概率約等於無。但是若是拋下他,一個人離開,活下來的概率會大大提升。


    可她明顯不願意選擇後者。


    她不願意選後者,是她的好。但是姬金吾不能利用她的好,拖著她去死。


    他的心上人不能受這樣的委屈,他不夠好也就罷了,總不能連命都丟在他身上。


    他向來足夠理智,知道如何去做。


    如今未來境況看不分明,若是真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就讓範汝帶她離開吧。不用拖著他,他們倆逃脫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姬金吾說:“雖然範汝平常老嬉皮笑臉的,但是他大事上還是很靠得住的。”


    易楨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冒了這麽一句話出來,還以為他在找她閑聊,應了一句:“我都沒見過範祭司的臉呢,他總是帶著一副鬼麵具。”


    姬金吾說:“他沒有臉。”


    易楨:“嗯?!”


    姬金吾:“他的養母就是導致陽城內亂的彩鸞,當年彩鸞覺得他長得太過俊俏,直接將他的臉剝下來了。他後來就戴了一副鬼麵具,一直沒脫過。”


    易楨低低地驚唿一聲:“範祭司……平常看起來很開朗活潑。”


    姬金吾微微歎氣:“那日子總是要過的啊。開心也是過,不開心也是過。還不如開心點。”


    易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之前你說我不知道死是什麽,我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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