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馮蓁的眼淚已經迷蒙了她的雙眼,她就那麽微微仰頭看著蕭謖,多想他此刻能抱抱自己啊,正大光明的,名正言順的安撫她無處安放的痛楚。


    然他卻是一動不動。


    蕭論看著馮蓁驟然潤濕的眼睛,看她無聲地淚如雨下,又看著她將頭擱到了自己的膝上,開始痛哭流涕。


    蕭論僵硬得不敢動,須知此刻雖然夜已深,但燈火通明,仆從還是來來往往的。馮蓁就這麽哭倒在他的膝上,實在是很不合適的。


    但蕭論沒推開她,卻也不敢安撫她,手已經舉到了半空中,就那麽僵硬地停著。


    馮蓁沒哭太久,重新抬頭時,看著蕭論,靜靜地停了半晌。


    然後好似被炸雷驚醒了一般,跟隻受驚的白兔似的,眼圈紅紅地吸了口涼氣,然後迅速地竄了起來,提著裙擺跑了。


    轉過角,無人處,馮蓁才停下了腳步,雙手無力地撐在欄杆上,眼淚再一次簌簌如泉湧,而這一次才是真正的痛不可抑的傷心。


    先才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真的看到蕭謖了。


    蕭謖,蕭論,畢竟是兩兄弟,生得的確有那麽一分半分的相似,可讓馮蓁真正看錯的,乃是蕭論背後的那條虛凝的龍,和蕭謖的真的很相似。所以她才會在那一刻放縱自己,再貪戀一次蕭謖的溫柔。


    然而當她的頭擱在蕭謖腿上時,馮蓁就醒過來了,那不是蕭謖的氣息,沒有她喜歡的那股隱隱的桃子香。


    是蕭論麽?馮蓁的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而她卻沒有起身,反而是將錯就錯地讓自己哭了下去。不管別人怎麽對她,她總是要好好的活下去的不是?


    沒了蕭謖那隻羊,眼前的蕭論就是馮蓁唯一的出路了。


    所以馮蓁沒有真哭,雖然肝腸寸斷,卻沒哭得涕泗橫流,抬起頭時她的臉依舊漂亮,梨花帶雨,眸如水洗。


    但也是在那一瞬間,馮蓁的心驟然絞痛,她才那麽那麽清楚地意識到走出這一步,自己將失去什麽。


    到底她對蕭謖還是心動了,雖然隻有那麽一點點,一點點,但就好似心頭多了一粒朱砂,雖然小小的,但每一次心髒跳動時,都會摩擦得生疼生疼。


    雙手撐在欄杆上,馮蓁告訴自己,她可以再哭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一次,然後就再不能為蕭謖哭泣了,要把他遠遠地甩在腦後,然後為了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擇手段。


    蕭論追著馮蓁跑了幾步,便停了下來,站在轉角看她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涕泗橫流,毫無美感,卻奇異地再次打動了他的心。


    她和他,都是被最親的人遺棄的人呐。


    馮蓁哭了好一陣子,不經意地側頭看見蕭論時,神情驚恐地轉過身,又跑了。這一次驚恐,卻是因為那麽狼狽不堪的一麵都被蕭論看到了,少不得會覺得難堪。


    卻說馮華夜裏迴到蔣府去肖夫人跟前問安。


    肖夫人歎息了一聲道:“哎,蓁女君將來的親事怕是難了喲。”


    馮華低下頭沒吱聲。


    在常人看來的確是艱難的。女子美貌傾城又如何,可沒了家世,那麽就別妄想嫁入上京的頂級勢力圈子了。


    城陽長公主府一夕之間灰飛煙滅,所謂的“承恩侯”那就是個小可憐,誰還能看得上?


    沒了長公主的馮蓁,頂多也就是個三流小侯府的女君了,而且還是雙親俱亡。哪怕就是嫁給嚴征西做續弦也不夠格兒了。再論論馮蓁的嫁妝,長公主去得急,也沒留下任何話,戚容豈肯再為她出豐厚的嫁妝?馮家那邊也隻是意思意思。而她阿母留給她的嫁妝卻在馮華手裏,關於此項兩姐妹可再沒議論過。但不管怎樣,馮蓁的嫁妝肯定稱不上多豐厚的。


    再且,她身上還背著那樣不堪的名聲呢。


    “你啊,還是要放大氣些,她若是求到你頭上,總歸是你妹妹,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肖夫人語含施舍地道。


    馮華還是沒說話。自從發生了那樣的事兒後,她的話比起以前剛嫁進來的時候已經少了一大半。


    肖夫人看著木頭似的馮華不由沉下了臉,“你與二郎如今也還是不說話麽?”


    馮華依舊不說話。


    肖夫人怒道:“這世上的人難免有犯錯的時候,何況你那妹妹生得那般妖嬈勾人,如今二郎也知道錯了,你還這麽不依不饒的做什麽?你也不想想,就你現在這情況,要不是咱們家仁厚,又念在你去世的阿母份上,早該給二郎納個貴妾迴來開枝散葉了。”


    馮華這一次總算開口了,“君姑有這樣的打算也是應該。我這輩子也就隻有五哥兒這麽一個孩子了,阿母可能將他還給我?”


    肖夫人嗤道:“這可不能,你那妹妹不就是你養大的麽,瞧瞧都成什麽樣子了?”


    “你明知道……”馮華氣白了臉。


    那天的事情最後蔣琮還是坦白了的,攬下了所有過錯,本來也就是他一個人的過錯,是他鬼迷心竅。


    隻是肖夫人和馮華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將錯就錯,而將蔣琮的話拋在了一邊。


    “我知道什麽?”肖夫人道,“華兒,這件事要麽是你妹妹不堪,要麽就是你這個做姐姐的不堪,你怎麽選五哥兒都隻能放在我身邊教養才好,是不是?”


    肖夫人說得好似她養的兒子肯定是沒有不堪的一般。


    馮華的指甲把自己的掌心都掐出血了,卻也無可奈何。這真叫,一步錯,滿盤皆落索。


    夜裏馮華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不在乎,夜夜都是輾轉無眠,為她那夠不著的五哥兒,也為馮蓁。


    她不明白,馮蓁為何那麽不懂事,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不容易麽?那件事她的確有錯,可那也是不得已啊,為何她不能體諒?若是能退一步,她自然會跟她解釋的,跟她道歉的。


    然則馮蓁怎麽可以那麽狠心?連五哥兒的滿月宴也不來,自己不來就算了,還讓外大母也不來?若是外大母來了,她早就奪迴五哥兒了。如今城陽長公主一死,馮華就再沒有盼頭了。


    馮華咬著自己的嘴唇,流著淚想,這就是她養大的孩子麽?一點兒恩情都不記的麽?


    可怨歸怨,馮華也實在是替馮蓁的親事擔憂,誰也想不到城陽長公主會走得這般突然,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在靈堂,她多希望馮蓁能走上來,主動地拉著她的手說話啊,隻要她多說幾句好話,她一定會原諒她的。馮華如此想著。


    然而肖夫人幸災樂禍一般憂心的馮蓁的親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解決了,讓人驚得下巴都落在了地上。


    連馮蓁都驚呆了,捧著聖旨呆呆的,半日沒迴過神來。


    這話就得從前幾日上京大熱門的事兒說起了。有了這樁事兒之後,便再沒有人議論馮蓁跟蔣琮那點兒雞毛蒜皮的舊聞了。


    晉王妃死了。


    馮蓁聽見宜人跟自己說誰死了時都沒迴過神來,“誰死了?”


    “就是三皇子妃啦。”宜人解釋道。


    馮蓁這才恍然,她險些忘了三皇子蕭論已經是晉王了,所以驟然聽宜人說晉王妃,她都沒反應過來就是以前的趙妃。


    “怎麽會沒了?”馮蓁詫異,趙妃正年少,也沒聽說有什麽病痛,突然沒了自然叫人驚訝,也叫人懷疑。


    “晉王妃前兒迴娘家住了兩日,今日就沒了,還是在大司農丞家裏沒的。”宜人道,眼裏似乎在問,這消息勁爆不勁爆?


    好端端的晉王妃沒死在晉王府上,卻在迴娘家的時候死了?這樣的懸疑劇一時竟然將長公主府上空的悲傷都衝淡了不少。


    因為戚容和翁媼也在議論這件事。


    馮蓁問道:“表嫂,翁媼,你們可聽到什麽信兒了?”


    戚容和翁媼互看了一眼,最後還是翁媼開的口。


    “說是晉王妃與娘家的表哥有首尾,被晉王捉了個正著,才叫大司農丞把女兒領迴去的。然後晉王妃就病亡了。”翁媼把一個精彩至極的故事講得十分的平淡乏味。


    不過這樣也好,留給了聽故事的人許多腦補的地方。


    至於故事的真相,知道的也就蕭論自己了。趙妃那蠢婦,他早就不想要了,隻是一時半會兒也沒找到代替的好人選,也就讓她繼續坐著那個位置。


    可如今既然找到人了,蕭論出手那就是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但他卻比二皇子那時候高明多了,逼死了趙妃還不髒手。


    因為趙妃,哦不,晉王妃的的確確是跟她的表哥有了首尾。隻是她那表哥殷勤地出入晉王府卻是蕭論自己授意的。


    晉王妃幼承庭訓,貞潔二字還是很看重的。然而空閨寂寥,孤枕難眠,從她懷孕後,蕭論就再也沒碰過她,一直到現在,這都幾年了。


    雖然晉王妃被她表哥勾得有些心猿意馬的,但卻一直謹守分寸,絲毫不肯越過雷池半步。可惜再謹慎也奈何不得人心的魑魅魍魎。她不肯失去分寸,為她點一支助情香就是了。


    兩人幹柴烈火滾做一團時,正好被蕭論捉了個正著。這等事他自然不願意聲張,於是請了嶽父、嶽母過府好好商量。


    商量的結果便是大司農丞把晉王妃接迴了家,大司農丞夫人含著淚親手了結了自己的女兒,保全了一家子。否則這件事捅到元豐帝跟前,就不隻是死一個晉王妃那麽簡單了。


    就這麽著,蕭論便幹幹淨淨地結果掉了趙妃,還讓大司農丞對他愧疚不堪,也讓元豐帝對這個兒子內疚萬分。皇位沒傳給他就算了,居然還給兒子選了這麽個紅杏出牆的王妃,自然要內疚的。


    內疚的結果便是,蕭論提出要娶馮蓁時,元豐帝沉吟片刻便答應了。


    這兒卻就得再提一提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燕王蕭詵了。他也是一門心思娶馮蓁,可惜長公主在世時,長公主不同意,而長公主去後,德妃又堅決不肯了,因為馮蓁現在已經沒了任何價值。


    那日蕭詵在靈堂上想跟馮蓁說的話,正是此事。他本想若是馮蓁願意,他就要破釜沉舟地跟德妃鬧一場的,隻可惜馮蓁並未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


    而蕭論此時提出要娶馮蓁,他的母妃安妃早就壓不住這個兒子隻能聽之任之了,至於元豐帝,心裏想著愧對蕭論,馮蓁如今背後也沒了強勢的長公主就是個可憐的小女君,她嫁給蕭論,對蕭謖也不會有任何威脅。蕭論也能得償所願,娶了心上人,豈不是皆大歡喜?


    元豐帝看著蕭論,十分的欣慰,對這個兒子總算是可以放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厚待了蕭謖,元豐帝對蕭論總是要有所補償的,但卻不能是權勢上的補償。


    所以馮蓁接到的聖旨是,封她為當陽縣主,將城陽長公主在世時的食邑萬戶減做千戶賜給了馮蓁。


    可別小看這千戶的食邑,那就相當於是馮蓁的俸祿了,旱澇保收。而戚容的新兒子承恩侯,卻是沒有食邑的。華朝這許多縣主裏,有食邑的也不過兩、三人,可見其珍貴之處。


    不過一個食邑千戶的當陽縣主還不至於讓馮蓁接到聖旨就失神,那是因為接下來聖旨裏就將她指婚給了晉王蕭論。


    蕭論跟蕭詵完全是兩個極端,一聲招唿都沒打,便把這麽親事給敲定了,不管馮蓁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晉王妃了。


    晉王妃這三個字,徹底將馮蓁從那樁醜事裏拔了出來,若她真做了失德之事,元豐帝豈肯為晉王再指一個喪德之妃?


    但其實這樁指婚是很不合乎禮儀的。晉王妃沒了,按說晉王得為她守一年。長公主剛去,馮蓁也得為她外大母守孝一年。一年內是不能談婚論嫁的。


    太常卿勸諫過元豐帝,但元豐帝隻覺自己的身子是日薄西山,能不能熬過一年還成問題,他死之前自然得為蕭論挑選一位合心意的王妃,因此力排眾議,強行下了旨。


    眾大臣也知道元豐帝的情形,如今指婚這件事可大可小,誰也不肯擔負氣死皇帝的“美名”,所以這道聖旨蓋上玉璽後就出現在了馮蓁的手裏。


    從前晉王妃暴亡到馮蓁被指婚成新的晉王妃不過短短幾日,如何能不叫人下巴掉在地上。


    蔣府的肖夫人聽到後對前來問安的馮華笑了笑,“你這阿妹還真是褒姒、妲己一般的人物呢。男人家都為她迷昏了頭,你可聽說燕王跟齊王為她打架的事兒了?”


    晉、燕兩王打架這事兒乃是今日上京城內街談巷議的事兒。蕭詵聽說元豐帝給蕭論和馮蓁指婚的事時已經晚了,聖旨既然出了,就沒有收迴的道理。他急怒攻心,當時便去找蕭論理論,兩人打了一架,臉上都帶了傷。


    馮蓁聽了之後第一個反應是,蕭論的武力值看來不行啊,蕭謖跟蕭詵也打過,但蕭詵那時候完全不是蕭謖的對手,蕭謖打他跟耍猴似的。


    馮蓁想了想,覺得還是蕭論這樣的男子好,至少她應當打得過,前提是薅夠足夠的羊毛,如此就不怕將來有家暴。


    可是元豐帝為何突然指婚?馮蓁實在有些鬧不明白,但她心裏直覺當是蕭論提及的,因為元豐帝沒道理會突然給蕭論指婚一個還在守孝的女君。


    那麽蕭論為何想娶自己呢?對於他們這樣的人,馮蓁絕不會以為是什麽動了真情之類的滑稽原因,必須得有利益相關,可馮蓁實在想不出來。


    好在自有知道答案的人送上門來。


    晚飯時,翁媼拿了一箱子東西到馮蓁的院子,“這是長公主留下的一些首飾,少夫人的意思是將來也唯有你能戴,所以讓我送過來給你。”


    長公主的首飾是有定製的,戚容將來隻是承恩侯的母親,自然是不能越矩的,也唯有馮蓁這個新出爐的“晉王妃”才有資格戴了。這也算是戚容的示好吧。


    翁媼有些感歎地看著馮蓁,“真想不到女君的親事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解決了,長公主在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馮蓁和翁媼其實都心知肚明,長公主是絕對沒法瞑目的,到最後也是強行把她的眼皮子抹下去的。


    “女君,今後這府裏也就隻能依靠你照應了。”翁媼又道。


    馮蓁沒接話,輕輕地皺了皺眉頭道:“翁媼,你知道為何這指婚來得如此突然麽?我心裏忍不住砰砰的跳,晉王為何會要娶我呀?”


    馮蓁甚至懷疑,晉王妃死得這麽湊巧,可能也是因為自己。畢竟元豐帝的血脈可都有殺妻的傳統,從當初的二皇子蕭證開始就有了。至於晉王妃,馮蓁覺得肯定有蹊蹺,她連孩子都生了,若非有什麽極其想不開的地方,又怎麽會去跟娘家表哥通奸,還恰好被晉王捉住?


    這裏麵的事兒絕對不能細思。隻要想一想,馮蓁就忍不住打寒顫,怕自己就是下一個。


    翁媼也沒瞞著馮蓁,“女君可知道,城陽駙馬當年乃是軍中一員驍將,當時西羌叛亂正是他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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