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蓁隻好歉意地朝蕭謖和蕭詵道:“我該去伺候外大母入寢了,兩位殿下好夢。”說罷便飄然而去,仙氣彌漫間,仿佛連她的腳下都有雲彩拖著,讓她的步履不涉絲毫凡塵。


    蕭詵轉過身,一直望著馮蓁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遊廊盡頭,這才迴過頭。約莫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蕭詵沒話找話說地朝蕭謖道:“五哥,真沒想到,幺幺長大了竟然跟變了個人似的。”


    說到這兒,蕭詵卻又自己打自己嘴巴道:“也不是變了個人,臉依稀也能辨認,隻是想不到會這樣。”不過是瘦了一些,高了一些,五官長開了一些,竟然就美到了令天地為之失色的地步。


    “都說女大十八變,還真是有理,是吧,五哥?”蕭詵絮絮叨叨地說了一路,蕭謖卻是半個字沒迴。


    到了客舍,兩人要分開進屋時,蕭詵卻又道:“五哥,你就好了,乃是幺幺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沒被指婚。蕭詵說這句話時的酸意,真是比酸杏還要酸。


    隻是這救命恩人卻又從何說起?


    那次地龍翻身,明明是馮蓁救了蕭謖,然則她的秘密卻不能被人知曉,她和蕭謖兩人是心知肚明,卻沒有人肯點出這一重來。


    等他們遇到了前來尋人的侍衛,馮蓁在旁邊沒說話,卻聽得蕭謖“顛倒黑白”,他一躍而成了馮蓁的救命恩人。馮蓁也沒反駁,還樂得叫人如此想。反正究竟是誰救誰,他倆自己心裏清楚就行了。


    本來麽,馮蓁一個小小女郎,在地龍翻身裏居然救了蕭謖一個大男人,任誰都會覺得可疑。一可疑,就難免尋根究底。而反過來,蕭謖救了落船的馮蓁,卻是很正常的事兒。


    這會兒蕭詵突然提起此事,自然是想起“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典故了。所以說話才酸死個人。


    第48章 太公羊(上)


    蕭謖淡淡地迴了句, “我好什麽?”


    蕭詵知道自己是自討沒趣, “那我先睡了, 五哥。”


    這一夜, 自然是夜短夢長,雖不知蕭詵的夢裏馮蓁是什麽樣,但蕭謖的夢裏,卻是反反複複看見那雙滴淚的眼睛。


    眼淚滾燙灼人, 可她哺來的桃汁卻清甜甘蜜, 仿佛瑤池仙桃, 潤了人的嘴, 也甜了人的心。


    本是絕境之地, 絕望之身, 絕悲之心,卻忽逢甘露, 他之死竟還有不相幹的人願為他垂下滾滾熱淚。那雙淚眼彌漫了他的夢境, 無論是睜開、閉上, 總是時不時浮現在蕭謖的眼前。


    而那小女郎的淚, 卻又是為之何?


    卻說迴馮蓁, 她到城陽長公主跟前問安, 長公主卻留下她道:“剛才遇到老五和老六了?”


    城陽長公主這兩年雖然隱退了, 但掌控欲隻增不減, 馮蓁想著她年紀大了不容易,因此也就任由她四處安眼線。她這兒前腳才遇到兩位皇子,長公主後腳就已經知曉了。


    “嗯, 過來的路上遇到的。”馮蓁點點頭。


    “你平日都不走那條路的。”長公主心存疑惑地道。


    馮蓁不點頭也不說話了。她平日是不走那條路,可她也不至於看到肥羊不薅啊。這兩年全在吃老本,長公主的身子不好,她每日還用一滴桃源水給她沏茶呢。


    別的馮蓁也不敢多給,若叫長公主知曉了她的秘密,馮蓁能很肯定,哪怕她們是祖孫,長公主殺她奪寶眼睛也不會眨一下的。


    這讓馮蓁有些擔憂。生死人肉白骨的秘密,蕭謖隻怕猜到了一些,他現在不顯,隻是因為他還是皇子,太子之位還沒定,若翌日他成了皇帝,權擁四海,隻欠長生的時候,她的下場……


    馮蓁再一次既肉疼又後悔。


    “晚飯用得多了些,所以就繞了繞路,想消消食。”馮蓁迴答道。


    “幺幺,二月裏你就該及笄了。”長公主替馮蓁理了理額發。


    馮蓁等著長公主的下一句。


    “老六隻怕六、七月就要成親了。”


    馮蓁知道長公主這是誤會了,她對傻大個兒可沒興趣,其實她是對整個親事都沒興趣。


    “至於老五……”長公主頓了頓,“你就更不用考慮了。”


    “為什麽啊?”馮蓁好奇道,她自然不願嫁給蕭謖,未來的皇帝,三宮六院,修羅場,想想就叫人退避三舍,然則她就是好奇,也不知道當初指婚時,長公主和蕭謖之間是發生了什麽,她記得當初長公主還是曾有意要把馮華許給蕭謖的。


    長公主看著馮蓁,想著她也長大了,有些事兒若是不告訴她,反而是害了她。“你記得老五有克妻的名聲麽?”


    馮蓁點點頭。


    “他那頭一個未婚妻是長河盧家的女君。”


    馮蓁搖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長公主道:“你自然沒聽說過了,盧家早就沒人了。”


    馮蓁聞言便知道,那盧家肯定是犯了事兒。


    “盧家是老五的生母蘇貴妃的外家。”長公主又道。


    馮蓁點點頭,難怪盧氏女能被指婚給蕭謖,隻是不明白為何長公主單獨會提起她。


    “不過盧家也是吾的仇家。”長公主冷笑了一聲,“當年吾之駙馬原本可以不死的,卻被盧家老賊所誤,所以吾發誓一定要滅了盧家。”


    馮蓁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往事橫亙在裏麵。


    “隻是那時候蘇氏得寵,吾不願傷了與皇帝的情分,後來有了機會,便一舉鏟除了盧家。”


    馮蓁點點頭,殺夫之仇,可以理解。君子報仇,講究十年不晚。長公主雖然說得很簡單,可馮蓁能從她的語氣裏感受到當時的血雨腥風。


    “不過皇帝仁慈,盧家的女眷都被赦免了。”長公主道,“而那盧家女自然也在列。因著蘇貴妃的緣故,盧家女和老五又是青梅竹馬,所以那樁親事並沒作廢。”


    馮蓁緩緩地睜大了眼睛。


    “可是,幺幺,你知道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吾是無論如何也容不得盧家女做皇妃的。”長公主道。


    站在長公主的角度想,自然要弄死盧家女。畢竟隻要是皇子,就有登上大位的機會,哪怕微乎其微,也絕不能掉以輕心。長公主從來就不是仁慈的人。


    “所以吾與老五的梁子就算結下了。兩年前指婚的時候,吾是想與老五化幹戈為玉帛的,但他不願意。”說到這兒,長公主的臉色可不好。


    馮蓁心底的謎團可總算是解開了,她就奇怪怎麽自己外大母拋出去的橄欖枝蕭謖完全不感興趣,上次她阿姐去蕭謖府上時,蕭謖還敲自己敲得特別疼呢。


    這是有殺妻之仇啊?


    “真想不到,老五倒是個癡情的,那盧氏女死了那麽多年,他還惦記著。”長公主撇了撇嘴。


    癡情?馮蓁笑了笑,男人裏還有癡情的麽?


    “外大母,我瞧著那會兒,敬姐姐好似對五殿下有些心思,怎的最後敬姐姐卻沒指婚給他啊?”馮蓁見長公主願意說,自然就把心裏未解的謎團都想問一問。


    長公主道:“當初盧家的事兒,平陽也算是幫了我。”


    馮蓁點點頭,也算是解了心頭惑。“外大母,那五殿下的婚事怎麽現在都還沒定下來啊?”


    “他啊,前些年找到了盧家一個女子,同死去的那個有些像。”長公主道,“皇上自然不同意,就這麽僵著呢。”


    馮蓁偏偏頭,真的有點兒難以想象,蕭謖的癡情模樣。他那人,看著挺隨和溫潤的,然實則跟誰都不親。且為著個盧氏女子,連幫他登基的助力都不要了?愛江山不愛美人,這可不像是蕭謖的做派。


    “外大母,上迴我去五殿下府上,遇著他的姬妾了,那真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蕭謖怎麽可能是什麽癡情人設嘛,再且她第一迴 夜闖他府上時,他明明剛從某姬妾的床上下來。


    “那些姬妾不過是個玩意罷了。”長公主道。在她的眼裏,蕭謖睡姬妾和蕭謖癡情完全不是矛盾的事兒。但在天 朝曾經的公民馮蓁心裏,那就是完全矛盾的好伐?


    順著這個話題,長公主又道:“別說姬妾是玩意了,便是皇子的側妃,那也是上不得台麵的,得在正妃手裏討生活,你知道了麽?”


    馮蓁趕緊道:“外大母,你放心吧,我一點兒也不想嫁給皇子。”


    “哦,那你想嫁個什麽樣的人?”長公主再次問到了這個話題,想看看馮蓁的想法有沒有改變,畢竟都過了兩年多了。


    馮蓁看了一眼長公主,“那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長公主被逗樂了,“你說呢?”


    馮蓁也笑了起來,“其實比起坐產招婿,我更不想嫁人。外大母,你知道我最羨慕的人是誰麽?”


    “誰?”


    “是前朝的永福公主。”馮蓁道。史載,永福宮主與帝食,怒折匕箸,帝曰:“此可為士畏死之乎?”就把指給她的駙馬,重新指給了她妹妹,而永福公主則一輩子沒嫁人,原因就隻是因為跟她爹吃飯時,她憤怒地折斷了一根筷子。


    日後,家中長輩教導女子貞靜守禮時,總愛把永福公主當做反麵例子掛在嘴上,是以她可說得上是閨中知名度最高的公主了。


    “外大母,你說我要是也折斷根筷子,你能不能不把我嫁出去?”馮蓁眼巴巴地問。


    “你想得美,就算是折斷一捆筷子,你也得嫁人。”長公主道,“吾又不能護你一生。”


    馮蓁仰起頭想了想,然後道:“要不你把我嫁給王丞相好了,我聽聞他去年死了夫人,如今想必還未續弦。”


    長公主抬手就去打馮蓁。


    馮蓁笑著閃躲道:“外大母別打了,我就是聽你說,他現在經常稱病,估計也活不久了,我這一嫁過去,白撿那麽多兒子、女兒孝敬我,多好啊?便是他死了,王家也能護住我,日子不知過得多逍遙。”


    “翁媼,你來給我打這小丫頭,你聽聽這都說的什麽話呀。”長公主本來隻當馮蓁是開玩笑的,誰知她巴拉巴拉說出這許多理由來,倒叫她生出一種,馮蓁的話半真半假的感覺來。


    馮蓁趕緊求饒道:“好了,好了,既然不嫁不行,嫁給老頭兒也不行,那還是坐產招婿吧。”


    “去,去,去,你這丫頭誠心來氣我。”長公主不耐地擺了擺手。


    等馮蓁走後,長公主才跟翁媼笑著道:“你別說,把這臭丫頭嫁給王佐還真是個辦法。”


    翁媼也笑了,“那長公主剛才還叫我打她?”


    長公主歎息一聲,不再玩笑,“哎,若是蔣家再有個兒子,吾倒是願意把幺幺嫁過去,這樣華兒既能管束她,又能照顧她。隻可恨蔣鬆忒無用了,活這麽長,才生了三個嫡出的兒子。”


    翁媼聽了就想笑,這還怪人家蔣太仆生不出兒子了。


    早晨天才露出一絲白的時候,馮蓁便到了園子裏去采梅花上的雪來泡茶。實則她自己是嚐不出梅上雪和山泉泡出來的茶有什麽優劣之分,但梅雪泡茶乃是風雅之事,馮蓁偶爾也想附庸風雅以遣枯寂。


    所謂的偶爾,也就是去年采過一次而已,嫌麻煩就再沒幹過。


    今日馮蓁又想起收集梅上雪來,可就不是突如其來的興致了。


    薑太公釣魚是願者上鉤,馮蓁薅羊毛,那也是願者上鉤。隻是她本以為遇到的該是蕭詵,卻不想第一個見到的反而是蕭謖。


    玉冠錦袍,風華蘊藉,比之兩年前又更添了一絲沉穩,像帶著花香的夜晚,迷醉人心。馮蓁少不得多看了兩眼蕭謖的臉,莫名地又多看了幾眼蕭謖的下三路,這大概是月事來了之後的副作用,她心理可是成熟的熟女,也不信什麽存天理,滅人欲。


    第49章 太公羊(下)


    至於馮蓁之所以猜是蕭詵, 乃是因為她昨晚上可是把蕭詵那副“色與魂授”的模樣給看得清清楚楚的。馮蓁心裏挺得意的,也不枉她辛辛苦苦薅羊毛攢出的一枚仙桃。


    倒是蕭謖,臉上也沒露出什麽驚豔之色,從虛榮心這個角度講,馮蓁是有些不待見蕭謖的, 什麽眼神兒啊,估計是老花眼。


    而馮蓁服下的第二枚仙桃消耗的羊毛可算是第一枚的數倍, 地龍翻身後, 她跟蕭謖幾乎日日待在一起,薅出來的羊毛才夠新增一枚多一點兒。


    如今第三枚仙桃眼瞧著要成熟了,可就是差點兒火候, 蕭謖和蕭詵這兩隻肥羊上門, 馮蓁如何能不絞盡腦汁地薅羊毛。


    馮蓁故意選了一支比她高的梅花枝, 踮起腳都有些夠不著。


    蕭謖從馮蓁的右後方伸出手, 將那梅枝往下壓住,馮蓁道了聲“多謝”, 繼續采著她的梅花雪,誰知挪步時腳下踏著塊兒石頭,便往左側倒去, 虧得蕭謖一把將她拉住。


    滾滾的白息瞬間洶湧地撲向馮蓁,她閉上眼睛, 有些暈眩。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醉酒的快樂享受了,原本她和蕭謖待過一陣子後,對他濃鬱的白息已經能抵抗住不暈了, 誰知這許久不見,那種熟悉而美妙的眩暈感又迴來了。


    這卻不是馮蓁對白息又敏感了,而是蕭謖的龍息越發凝練了。待在他身邊幾乎薅不到多少羊毛,但若是有肌膚接觸,那羊毛卻跟發洪水一般,真是窮的時候旱死,富的時候又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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