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媼吃驚地看著馮蓁,眼裏不由湧上幾絲憂心。等長公主迴來,她必定得告訴她,要讓請來的先生對馮蓁嚴格一些, 這字寫得不好還可以練, 但眼力勁兒卻不能如此差, 說出去惹人笑話的。


    蕭詵這廂卻笑道:“幺幺,你可會騎馬、射箭?今年父皇有秋獮的打算。”


    “我也可以去嗎?”馮蓁吃驚地問。


    蕭詵好笑地道:“自然, 你是姑祖母的孫女兒,當然可以去。”


    馮蓁對打獵興趣並不大,不過秋獮相當於是跟團出遊, 包吃包住啥事兒不操心, 她自然是歡喜的, 更重要的是她心靈福至地想到了一個薅羊毛的好法子。於是略作憂愁地道:“可是我騎術一般, 射箭更是不行。”


    若是馮華在此, 聽聞此言怕就要上前訓斥馮蓁言之不實了。然而蕭詵並不熟悉馮蓁,聞言很自然地道:“無妨,孤可以教你。”


    等的就是這句話呢。馮蓁朝蕭詵甜甜一笑, “表哥可不許騙我。”


    馮蓁和蕭詵對視一眼,隻感覺身有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能有借口不練字對他們兩個不學無術之人而言自然都是無邊樂事。實則馮蓁也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剛才找的借口太爛了,練什麽字啊?她寫字寫得都想吐了,每次被懲罰都是寫字。


    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機不可失,時不我待,馮蓁立即就道:“翁媼,我能不能跟表哥去園子裏射箭啊?”


    蕭詵原是因為馮華才對馮蓁另眼相看的,此刻卻覺得這位幺幺表妹真是朵解語花,聰慧伶俐嘴巴又甜,待他娶了她阿姐,做姐夫的自然不會虧待姨妹。


    長公主府的園子極大,跑馬雖然欠了點兒,卻設有專門的靶場,因著長公主年輕時騎射也極好。


    馮蓁套上了皮護腕,又戴了扳指,像模像樣地往靶場一站,抬起手臂讓弓對著靶子,正準備射出去,卻聽得蕭詵道:“不對,你這姿勢不對。”


    蕭證在旁邊比劃了一下,示意馮蓁的手臂得抬高一些。


    馮蓁依樣畫葫蘆,卻怎麽也做不到位。蕭證卻是個沒耐性地,忍不住罵道:“你怎麽這麽笨?”他上前握住馮蓁的上臂,“得抬到這個位置,手臂要穩。”


    “這樣?”馮蓁動了動,偏頭看向蕭詵,扣住箭矢的手指微微挪了個地方。


    蕭詵立即逮住了馮蓁的手指,“手指要放這兒。”


    馮蓁笑眯眯地點點頭,心裏卻忍不住將蕭詵罵了個狗血淋頭,到底是誰笨?大傻子一個。


    翁媼在旁邊看著,雖覺得這樣不好,如何能讓男子碰觸自己的手,可見馮蓁興致勃勃,又想起自己幼時兄長教她射箭時也是這般手把手的,邁出的步子便又收了迴來。


    雖然馮蓁每日裏都笑嘻嘻的,可翁媼甚少見她臉上露出如此明媚燦爛的笑容來,又憐她自幼失祜,身邊也沒個兄弟,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六皇子教她射箭,又如何舍得掃了她的興。


    是以翁媼決定幹脆眼不見心不煩,隻吩咐宜人看著。這靶場四周並無遮擋,翁媼也不擔心蕭詵會做出什麽失禮的事來。不過說到底還是馮蓁看起來年紀小,又圓滾滾的還沒怎麽發育,基本上男子也不會對這樣的小女君起什麽心思。


    不多時,蕭詵又罵道:“就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不過罵歸罵,他還是上前手把手地幫馮蓁糾正姿勢。他沒什麽耐心,但見馮蓁怎麽罵都不哭,還笑嘻嘻的,也就不怎麽嫌棄了。隻覺得她比宮中其他的公主還是好上了不少,不像她們那般嬌氣,挨一點兒罵就哭哭啼啼。


    蕭詵便有一個親妹子,動不動就哭,弄得蕭證十分不耐煩她。如此一比,就更顯出馮蓁的難能可貴了。


    長公主迴府時,馮蓁才戀戀不舍地結束了自己的“薅羊毛之旅”,大眼睛裏滿是期盼地望著蕭詵道:“表哥,改日你再來教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笨,小時候也沒父兄教我。”說到後麵,馮蓁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很是悵惘的樣子,本來明媚的眼睛裏也泛起了水光。


    蕭詵見馮蓁如此模樣,才想起她和馮華父親早逝,又沒有兄弟,自然是沒學過騎射,不由心裏升起一股憐惜。大男子嘛,對女兒家適度的憂傷總是沒什麽抵抗力,心一軟就道:“放心吧,孤一得空就來。”


    馮蓁歡喜地點點頭。


    蕭詵見她眼底淌著水色,眸子似被水洗一般,明澈清潤,濕漉漉的叫人心憐,心忖倒是不曾留意,這位小表妹生得如此美麗的一雙眼睛。


    “外大母,你可審出是誰要害阿姐了麽?”馮蓁離了靶場便直奔城陽長公主身邊來。


    “老二那個窩囊廢,連個雍氏都管不住。”長公主略帶怒氣地道,“放心吧,明日吾就進宮,總不能讓你阿姐白受了這罪。”


    “雍氏?”馮蓁忍不住重複一遍,怕是自己理解錯了。


    然則動手的還真是二皇子妃雍恬。她那次早產,本是二皇子蕭證的手段,然則她不能和離,也不能從此與二皇子決絕,那一腔怒火便轉到了馮華身上來。


    在雍恬看來,若不是馮家姐妹出現,二皇子就不會起心要讓她“退位讓賢”,所以自然是馮華最可恨。


    雍恬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從小被嬌慣的女君,長大後更是嫁給了二皇子貴為皇妃,哪兒能忍下心中惡氣,因此必得出了這口氣不可。


    上元燈節那日也是馮華時運不濟,雍恬安排的人就跟在二皇子身邊,她是算準了蕭證對馮華有心思,必然會想法接近她,那樣她的人就有了動手的機會。


    雖則那日並非蕭證靠近馮華,讓馮氏姐妹去大戲台看風吹花,她卻正好到了蕭證身邊,可不就給了人可趁之機麽?


    隻是長公主雖審出了動手之人,卻還是查不到那日究竟是誰引蔣琮去的鬼打轉,也不知那人是敵是友,基於什麽目的那般行事。


    馮蓁倒是猜了猜,都說是誰得利誰最有嫌疑。然則蔣琮卻是最不該對她阿姐下手的人。畢竟若他想要娶馮華,隻需要拿了婚書請期便是。而蔣家這麽久以來一直按兵不動,連黃氏諸般暗示那宋夫人都隻當沒看見,可見蔣琮更沒有理由自導自演一出“英雄救美”來。


    若是排除這個選項,那人將蔣琮引到鬼打轉,當是希望馮、蔣兩家能順利結親,這就是不希望她阿姐嫁給幾位皇子的意思?


    如此幾位皇子的嫌疑又排除了,可剩下的不希望馮華嫁給幾位皇子的就太多了。朝中重臣以及勳貴各有各的打算,或也有將女兒嫁入天家的打算,覺得馮華礙了他們的路?甚至連平陽公主府都有嫌疑,須知何敬也是擬將嫁給皇子的人。


    馮蓁搖搖頭,感覺自己越想越遠,也理不出個頭緒來,隻能將一切希望寄托在城陽長公主身上了,畢竟上京也可算得上是她的地盤。


    日子一轉眼便出了正月,二月十五花朝節前後,便是上京放春的日子。放春俗稱放園子,到三月上旬間,上京高門貴戚的私家園林幾乎都會對外開放。


    城陽長公主在京郊的和樂園也是開放了的。馮蓁方才知道,這還不是免費開放的,和樂園守門的老翁一日便能收兩萬文錢,與園中人共享。端的是富貴逼人。


    “我都還沒去過和樂園呢。”馮蓁歎道。


    “和樂園你雖還沒去過,不過平陽長公主的樂春園你卻可以一觀了。敬君給你下了帖子,邀你去玩呢。”馮華道。


    馮蓁接過帖子一看,“怎麽不見阿姐的名字?”


    馮華無奈地搖了搖頭,感覺馮蓁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許多常識都不知曉,“我已經定親了。”


    “定親了就不能出門了?”馮蓁可不記得華朝有這樣的風俗。


    馮華搖搖頭,“傻子。放春的時候,敬女君不止會邀請各家女君。”


    馮蓁這才恍然大悟,如果何敬還邀請了世家子,那馮華已經定親就的確不適合去了,總要給未來夫家一點兒麵子的。


    “趕緊收拾東西吧,明兒你可得養好精神。”馮華道。


    “為什麽還要收拾東西?”在馮蓁看來不過是出門做客半日,頂多帶一個衣包,以防中途衣裳弄髒了而已。


    馮華點了點馮蓁的額頭笑道:“你呀,有時候看著挺聰明的,有時候卻是個傻子。”


    卻原來上京的放春,那可以說是全民狂歡,絲毫不比上元燈節的熱鬧遜色。像平陽長公主的私家園林,更不是一日就能逛完的,囫圇吞棗當然可以,但那就辜負春色了。


    是以,每年放春,何敬邀請的人都要在樂春園住上三、五日才離開的。而能得她邀請的全是王公勳貴子弟和女君,身份稍微差一點兒的完全進不去。所以樂春園的放春,也可稱得上是少男少女的狂歡了。


    無怪乎,當時金絡聽得何敬邀請馮蓁時,那般羨慕她。馮蓁那會兒還傻傻地以為隻是純粹的身份象征呢。卻原來,這樂春園的放春還相當於貴族青年相親大型會場。


    這要是發生了點兒什麽不可描述的事情,那可怎麽辦?


    馮蓁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慮,可把馮華給逗樂了。“你說你小小年紀,怎的操心那麽多?”


    “難道我操心得不對?”馮蓁很是委屈。


    馮華低聲道:“各位女君身邊都有媼嫗跟著,還有侍女服侍。”這算是變相迴到了馮蓁的問題。


    然馮蓁為了自身的安全卻是追根究底地道:“那,要是有那混不吝的,要強行……”


    “絕不能,那他就別想在世人麵前立足了。”馮華道,“平陽長公主的樂春園可不是誰都能放肆的。”


    第25章 放春假(中)


    說罷馮華又壓低了嗓音有些別扭地道:“若真有事兒發生, 那必定也是你情我願的。”


    馮蓁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怕自己驚唿出聲,這未免也太豪放了吧?到底還是她小瞧了古人呀。


    不過想想也是,從一些古籍的蛛絲馬跡就能讀出, 天朝的那些玩家其實玩的好多東西都是古人玩兒剩下的。古人不僅會玩, 而且還玩得精致, 玩得有情趣,玩得你麵紅心跳。


    “所以你去了不要多說多看,不懂的問翁媼便是。”馮華諄諄囑咐道。


    馮蓁立即乖巧地表示,“放心吧, 阿姐, 我知道, 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其實馮蓁對什麽放春並不感興趣, 隻是估摸著在樂春園應能遇到幾頭肥羊,所以才沒拒絕的。


    果不其然,馮蓁才到樂春園便被六皇子蕭詵給叫住了, “幺幺, 你怎的來得這麽晚?”


    何敬看看六皇子蕭詵, 她這主人都還沒上前招唿呢, 他倒是先開口了。這讓何敬不得不重新審視馮蓁, 倒是好本事,不知怎麽的居然將六皇子都攏了過去。然則何敬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馮蓁身上有什麽能得蕭詵看中的地方。


    若說是為了馮華, 這位六皇子可也真放得下身段的,連對馮華的妹妹都如此殷勤,可惜蔣二郎半路殺出來英雄救美,又本是未婚夫妻,蕭詵這番打算怕是要落空咯,何敬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她雖則也看不上蕭詵,但以前總圍著自己轉的人,如今眼裏有了旁人,總會叫人心底不是滋味兒的。


    馮蓁朝蕭詵笑了笑,“六殿下。”在其他人跟前,馮蓁就沒親昵地稱唿蕭詵為表哥了。


    何敬和敏文上前,馮蓁與敏文很自然地就拉起了小手,她幸福地吸了口氣,羊毛多,連空氣都覺得清新呢。


    “咦,怎麽隻看到六殿下啊?”馮蓁與敏文私下咬耳朵道。


    哪知蕭詵卻是個耳朵尖的,“孤還不是在等你。”


    蕭詵此言一出,周遭的人都看了過來。


    馮蓁心道,虧得自己忍痛,這許久都沒用白息,否則隻蕭詵這一句話,她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這六皇子說話還真不講究誒。


    蕭詵卻是沒管這些,他隻覺自己是一片坦蕩,就馮蓁這模樣的難道他還能對她有什麽心思?“上迴不是說了得空再教你射箭麽?今兒正好得空,孤說話可是一言九鼎的。”


    何敬在旁邊道:“幺幺也喜歡射箭?”


    何敬雖然生在中原,養在中原,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女郎,然而卻一直為自己身上的一絲皇室血脈而自豪,是以算是上京女郎裏對騎射之道最有興趣的女君了。


    馮蓁被問得一愣,可惜自己說的謊,跪著也要圓了,“嗯,隻是射得不好。”


    “無妨,多練練就是了,園子裏就有靶場。”何敬道,然後又轉頭看向蕭詵,放柔了聲音道,“六表哥,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光指點幺幺可不行。”


    說不得蕭詵很有些受寵若驚,何敬還從沒如此主動親近過他。小丫頭片子仗著平陽長公主的威風,對他從來都是不假辭色的。


    蕭詵很明白何敬的這種底氣來自哪裏,不就是因為他現在有求於平陽長公主麽?若是有朝一日得登大位,他總要讓何敬知道真正的“敬”字該怎麽寫。


    何敬的話音剛落,就聽得侍女通傳道:“女君,五殿下來了。”


    何敬當即便朝蕭詵福了福身,轉身迎了出去。


    馮蓁看不出差別來,蕭詵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兒,他來的時候,何敬可沒迎那般遠,臉生得好就是占便宜。


    蕭詵冷哼一聲嗎,不耐煩等五皇子蕭謖,轉頭對馮蓁道:“幺幺,咱們去靶場吧。”


    馮蓁本是想順便蹭一點兒五皇子的羊毛的,然則既然蕭詵開了口,她也不會為了撿西瓜而丟芝麻,於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蕭詵很滿意馮蓁的乖巧,心忖同是長公主的孫女兒,到底還是馮氏姐妹的教養更好。他哪兒知道馮蓁親近他純粹隻是為了羊毛而已。


    馮蓁與敏文一路同行,後者忍不住在馮蓁耳邊道:“敬姐姐隻怕也心儀五皇兄呢。”


    馮蓁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想起自己好像當著敏文的麵默認過戀慕五皇子的事兒。這會兒敏文是提醒她該注意情敵的意思。


    不過馮蓁還是得感激敏文的提醒,如此說來她怎麽也得跟何敬把關係搞好才是,五皇子身上的龍息那麽足,將來若是登基,何敬怕就是皇後了。不管是為了薅羊毛,還是為了將來日子好過,馮蓁決定這二人她都絕不能得罪。


    所以馮蓁輕咳了一聲,“唔,窈窕公子,女君好逑嘛。”


    敏文被馮蓁不倫不類的話給逗得噗嗤一笑,引得蕭詵迴過頭來,她趕緊撇開了頭。


    蕭詵自我感覺良好地覺得,小女君目光閃爍,必定是背後議論男子呢,此刻還有哪個男子能讓他們議論?蕭詵不由再把背挺直了一點兒,覺得天下也少有他這般英武的男兒了。


    “你們說什麽呢?”蕭詵問道。


    敏文搶著道:“六皇兄,剛才幺幺說,窈窕公子,淑女好逑,你說好笑不好笑?”


    聯係起剛才何敬迎著五皇子去的事兒,蕭詵頓時就明白兩個小女郎在說誰了。他隨即也笑了起來,“哈哈,不錯不錯,窈窕公子,哈哈……”在蕭詵心裏,比他俊秀的男子那都是娘氣,他這種才是真英雄。此刻聽得馮蓁如此評價蕭謖,他心裏就跟大夏天吃冰碗一樣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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