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平大喜過望,躬身又是一次行禮。


    告別方正平後,秦穠華轉身走出迴廊,一眼就看見了愁眉苦臉候在廊外的烏寶。


    “你怎麽一人在這兒,陛下呢?”秦穠華問。


    “陛下看見公主和方指揮使湊一堆,臉黑得跟奴婢一年沒刷的鞋底兒一樣,氣衝衝地就走啦。”烏寶哀聲道:“奴婢這跛腿怎麽追得上陛下的飛毛腿呀?奴婢追丟人後,隻好迴來這裏,等著給公主請罪了。”


    秦穠華忍笑道:“你還貧嘴,我什麽時候和方正平湊一堆了?一定就是你這張嘴把陛下給氣走的。”


    “奴婢冤枉!奴婢指天發誓,公主和方指揮使湊……站一起後,奴婢連聲響兒都沒發出!”


    “瑞曦宮沒人嗎?”秦穠華問。


    烏寶蔫頭聳腦地搖了搖頭:“沒人。”


    “梧桐宮和摘星宮呢?”


    “沒人。”


    “隨他去吧,這麽大的人了,又不是不認得路。”秦穠華道:“你隨我先去一趟梧桐宮。”


    “喏!”烏寶歡天喜地跟了上來。


    秦穠華一邊往梧桐宮方向走,一邊問:“陛下這些時日,都在忙些什麽?”


    “忙……什麽?”烏寶一臉迷惑,除了找阿姊,眼刀群臣,練武場虐待武將以外,陛下還忙什麽嗎?


    “他夜裏都在做什麽?”


    “這……”烏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陛下每晚從地道出宮,去的難道不是公主府嗎?”


    “陛下要是來的是公主府,我還會問你這個問題嗎?”秦穠華道:“烏寶,你長本事了啊,還會幫著別人來糊弄我了?”


    “奴婢冤枉!”烏寶哭喪著臉道:“不是奴婢不說,是確實不知道啊!陛下出宮時又不帶人,但公主放心,陛下絕對不是被別的小妖精給勾走了。”


    秦穠華睨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陛下每次迴來時,衣裳都沾著濕泥和樹葉。什麽小妖精會住在山裏呀!”


    “住在山裏的妖精多了。”秦穠華道:“他最近可有對你說些什麽?”


    烏寶苦著臉道:“陛下不怎麽和奴婢說話。”


    “罷了,你還是種韭菜的時候最討喜。”


    秦穠華步入空曠無人的梧桐宮,看著熟悉的一切,忽然有種物是人非的傷感。


    她走進內室,屋內擺設和她離開時沒有絲毫區別,就連窗外那棵泡桐樹,好像都維持著十年前的樣子。


    十年了。


    她像從前一樣,在臨窗的羅漢床坐下,目光投出對麵窗戶,爬上高高的泡桐枝頭。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好像下一秒,一個少年就會從枝頭靈巧翻下。


    “平日裏有人來這裏嗎?”她問。


    “陛下在瑞曦宮住不習慣,起居常在梧桐宮,誰還敢來?”烏寶道。


    秦穠華沒有說話,過了片刻,烏寶試探道:“公主,請恕奴婢僭越,公主既然和陛下兩情相悅,何不成婚,光明正大在一起?”


    何不成婚?


    秦穠華也數次麵對秦曜淵的這個問題,每次都被她顧左言他糊弄過去。


    不成婚的理由太多了。


    大皇子派仍不死心。


    父皇還沒找到。


    新皇登基,梁夏兩國牢牢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現在的身份是烏孫太女,如果和大朔皇帝成婚,那麽烏孫是否變成她的陪嫁國?烏孫王即便願意,烏孫百姓可願意?她從阿蘭玉處繼承的狐胡力量,勢必又要進行一次分裂。


    這不單單是他們二人的事。


    “公主不說話奴婢也能猜到,”烏寶撇了撇嘴:“公主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太多,從小就是。輝嬪……”他忽然一頓,自知說錯話。


    秦穠華抬起眼來:“輝嬪如何?”


    “輝嬪娘娘也說過……”烏寶小心看著她的眼色:“公主瞻前顧後,總想把事情盡善盡美,這樣就會像她一樣……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半晌過後,一聲輕歎。


    “……讓我想想罷。”


    也許她該和秦曜淵敞開心扉商量一迴。


    作為一個烏孫太女,和大朔皇帝,開誠布公地交談一次。


    然而直到晚膳的時候,秦曜淵也沒有迴來。


    烏寶侍立在門後,腦袋時不時地就探出門扉往大門外看去,自他成為寡言少語的明昌帝身邊近侍後,烏寶多了一個自言自語的壞習慣。


    如今他就在一個人嘀嘀咕咕,渾然忘了屋子裏邊還有一個長了耳朵的秦穠華。


    “……還是公主厲害,氣得陛下連皇帝都不想當了。”


    秦穠華啞然失笑,鋪開的宣紙上多出一個墨點。


    她在墨點上添上幾筆,一簇散發清香的泡桐自枝頭綻放。


    時值六月,泡桐在窗外凋謝,卻在她的畫中盛放。滿樹穠華中,少年慵懶躺在枝頭。


    一隻毛茸茸的獅子貓趴在他的身上,垂下一隻烏黑尾巴。


    小穠華跳上她的雙腿,懶洋洋地舒展著身軀,露出毛發蓬鬆的腹部誘她揉捏。


    “你一定不想他。”她撫摸著它柔軟的腹部,輕聲道:“但我想他了。”


    如果她以烏孫太女的身份,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上一次。


    他願不願意放下大朔皇帝大權獨攬的身份,和她一同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他們一起經曆了無數磨礪,她相信他,可是不相信權力。忠誠隻因背叛給出的籌碼不夠,而他已登基兩年,一個嚐過至高無上權力滋味的人,還能保持初心不泯嗎?


    她對婚姻的遲疑,也許就是對他的遲疑。


    或許,她應該試著完全信任他,權力可以改變任何人,除了她的小狼。


    可是……


    如果他還像從前一樣,那麽夜裏消失不見又是因為什麽?


    她沒有動用控獸處的眼線監視,是因為不管多疑的天性如何叫囂,她依然想相信他。


    她克製本性,努力愛他,就像淵中遊魚,戰戰兢兢浮出水麵,親吻頭頂陽光。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


    烏寶悄悄點起了內室的燈,燭光搖曳間,秦穠華枕著書卷,伏在榻幾上陷入了淺睡。


    室外的竊竊私語聲將她從夢中喚醒。


    秦穠華從榻幾上支起身子,正好看見一粒流光劃過窗外晦暗不清的夜色。


    刻意壓低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奴婢對天發誓,什麽也沒說!奴婢再怎麽大膽,也不敢破壞陛下的計劃呀!”


    “算你識相。”


    “不過陛下……那《求婚三百六十五式》是公主的既明書坊出版的,她要是看過這本書,你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閉嘴!”


    “是是是,奴婢……”


    秦穠華走到門前,推開了兩扇門扉。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站在黑漆漆的院子裏,一見秦穠華出來,還在說話的烏寶就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雞一樣,倏地失去了聲音。


    “你們……”


    她一腳跨出房門,沒注意腳下一個蒙著黑布的罐子,砰的一聲,罐子倒地,黑布落下。


    數不盡的螢火蟲一湧而出。


    秦穠華啞口無言,怔怔地看著頃刻之間出現的漫天流螢。


    烏寶埋著頭,甩著跛腿飛快撤了。


    仲夏夜風吹走流動的陰雲,青石地麵上灑滿皎潔月光。耀目的光點帶著發光的尾巴,像九天之下傾下的銀河,在相望無言的兩人之中流淌,夜色雖然黯淡,但兩人眼中的對方,卻都光華萬丈。


    他什麽都還沒說,秦穠華已經眼眶酸澀。


    曾經傷痕累累的少年,已經成為頂天立地,所向披靡的男兒。


    他冒著夜露趕迴,送上了親手捉住的最後一隻螢火蟲。


    秦曜淵走到她的麵前,從懷中掏出一隻精雕細琢的玉盒,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阿姊……嫁給我。”


    秦穠華忍住眼淚,笑道:“這是求婚戒指嗎?”


    他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目光示意她自己揭曉答案。


    她伸手打開了玉盒。


    一枚皇帝寶印靜靜躺在盒中。


    和天壽帝帶走的那枚傳國玉璽不同,這枚屬於明昌帝一人的皇帝寶印上刻著他的名字和國號,政出玉京,沒有皇帝寶印便是一張白紙。


    這是一個皇帝所有的,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真正的江山為聘。


    秦曜淵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阿姊,我想和你共度一生。”


    溫熱的眼淚落在清透無暇的翠玉上,她哽咽道:


    “你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麽人。如果你知道我在你消失的時候想些什麽,你就不會想和我共度一生了。”


    他看著她臉頰上的淚珠,沉默片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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