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請求明昌帝開選秀的折子雨點般飛向內閣案頭。


    皇帝年滿二十,後宮之中一人也無,毫不誇張地說,這就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遭。


    內閣首輔舒遇曦帶著折子求見明昌帝時,他正和長公主兩人在遇仙池賞一池新開迎春。明黃爛漫的花朵開滿整片水岸,連空氣中都飄蕩著隱隱的花香。


    放蕩不羈的新皇半躺在水榭欄台,玄色羅裳衣襟大敞,露出一片疤痕累累的精壯胸膛,水邊微風經過,垂下欄台的大袖飄舞。


    長公主坐在一旁,和他相隔一人距離,手中書卷已翻閱了一半。


    舒遇曦剛在心裏狐疑明昌帝以手撐頭撐了多久——手不酸,胳膊不疼嗎,就見明昌帝分外不悅地瞧著他,那雙透紫的冰冷眼眸,比金鑾殿上看著,還要冷上幾分。


    大朔經曆幾任弱帝強臣,終於迎來一個作風強硬的皇帝。


    舒遇曦心中欣慰,行禮時越發恭敬。


    他已做好明昌帝大發雷霆的準備,不想明昌帝隻看了一眼折子,嘴角便揚了起來。


    這千年難得一見的景象讓舒遇曦不由睜大眼睛,緊接著,明昌帝就把手裏的折子扔迴了他的懷裏。


    “念,大聲念。”他不容置疑道。


    明昌帝一向喜怒難辨,行事叵測,舒遇曦隻好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陛下今乃加冠之年,後宮仍然虛置……”


    文臣的嘴不可小覷,一張張所求相同的折子,變著花樣地求開選秀,好像不開選秀,山河就要飄零,社稷就要傾倒,明日,梁夏聯軍就要兵臨城下。


    秦曜淵偏過頭,幽幽地看著低頭看書的秦穠華。


    “阿姊覺得我該開這個選秀嗎?”


    秦穠華抿唇一笑:“陛下乾坤獨斷,自有分寸。”


    “好,那就一個月後舉行大選。”秦曜淵道。


    舒遇曦一愣:“一個月,太……”


    “誰上的折子讓誰送女兒進來。”秦曜淵冷笑:“送不上來的,就是欺君之罪。”


    舒遇曦走後,秦曜淵盯著重新看起書的秦穠華默默磨牙。


    “你就這麽相信我?”


    秦穠華頭也不抬,朝他勾了勾手指。


    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修羅枕上了她的雙腿,她輕輕撫摸著他後頸的脊骨,唇角帶笑。


    這是一頭野性未泯的野獸,卻甘願為她收起獠牙利爪。


    “我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


    明昌帝一言,讓禮部人仰馬翻,新皇登基後的第一次選秀就這麽緊鑼密鼓地張羅了起來。


    緊湊的時間依然沒擋住各家殷勤的步伐,一個月後,秀女的馬車流水般進入朔明宮。


    宸光殿中,四名各有千秋的貌美女子站在殿中,緊張地等待龍椅上新皇的決斷。


    四人臉上的紅霞自進殿後就沒有消過,年輕的皇帝高大英武,在戰場上留下的傳說已經衍生出數本膾炙人口的演義小說,這些小說,誰家兒郎小姐沒有見過?


    要說夢中情郎,這玉京城中一半的待嫁少女都有一個同樣的夢中情郎。


    她們含羞帶怯地低頭站在大殿之中,聽太監尖細的聲音報完她們的家門,屏息凝神地等著龍椅上的男人開口。


    這四人,乃今次選秀的重頭戲,也是從一路否決到底的明昌帝手裏得到香囊的最後希望。


    刑部尚書周肇珂的嫡幼孫女擅女紅,溫柔體貼,心靈手巧,作的繡畫栩栩如生。


    吏部尚書裴迴的嫡七孫女擅詩書,冰雪聰明,出口成章,春花秋月信手拈來。


    廣威將軍武如一獨女擅武藝,開朗活潑,不畏強權,打得地痞嗷嗷直叫。


    光祿寺卿潘豐羽的嫡三女擅歌舞,姿色豔麗,溫柔嫵媚,聲音如黃鶯鳴唱。


    這四人,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華有才華,滿頭大汗的禮部侍郎睜大了眼睛,不信明昌帝還能從這四人身上挑出刺來。


    要是轟轟烈烈一場選秀結束,沒有一人得賜香囊,那禮部就要淪為六部笑話,傳唱數年了。


    在眾人的期待中,明昌帝開口了。


    “誰想攀龍附鳳?”


    一語出,四座驚。三個秀女僵直不動,鼻尖沁出汗珠,唯一那個膽大的,悄悄看著旁邊三位秀女,想說話又不敢說話。


    “裴氏,你不說話,難道不想攀龍附鳳?”


    裴氏規規矩矩地低頭行禮:“小女不想,祖父曾說——”


    “那你來禁宮觀光?”秦曜淵冷聲打斷她的話:“賜花。”


    準備好的腹稿全部卡在了喉嚨裏,孤高才女的形象還沒開始營造便得到皇帝賜花,裴氏僵在原地,欲言又止,一張臉越來越紅。


    武如一的獨女躍躍欲試,借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和明昌帝早有交情的份,不斷給他打著眼色。


    終於,明昌帝將正眼挪向她。


    “武氏,你呢?”


    “我想攀龍附鳳!”小姑娘毫無心機,紅著臉大聲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龍椅上的皇帝。


    雖說於理不合,但這樣的純真熱情說不定能打動冰塊一樣的明昌帝,禮部侍郎滿心期待,卻聽到殘酷無情的明昌帝道:


    “好,賜婚陳王。”


    小姑娘呆在原地,想了想……好像還不錯?


    秦曜淵將身子往龍椅下坐了坐,神色倦怠。


    “周氏,你呢?”


    周氏神色掙紮,片刻後忽然跪下:“小女有心儀之人,不願攀龍附鳳!”


    殿內眾人大驚失色,冷汗直流,然而龍椅上的年輕皇帝並未動怒。


    “勇氣可嘉,賜花。”一眨眼便賜了三人,明昌帝將視線移向四人之中僅存的一人:“潘氏,你呢?”


    潘氏一驚,稍微抬起麵龐,露出一雙勾人攝魂的鳳眼。


    “小女曾在街頭與陛下有過一麵之緣,自此便一直心儀陛下,隻願……”


    “一麵之緣何來心儀,不是虛情假意就是見異思遷之輩。”秦曜淵冷目掃向禮部侍郎:“這就是你們禮部精挑細選的秀女?”


    潘氏如遭雷擊,當場呆滯。


    眼見所有秀女都被賜了花,禮部侍郎結結巴巴跪下欲向龍椅上的新皇請罪。


    “一次不成還有二次。”明昌帝自龍椅走下:“朕不急,還有許多宗親等著娶妻,你再選吧。”


    禮部侍郎有苦難言,苦笑喏喏。


    經此一事,想要攀龍附鳳的官吏都會另謀他路,真正疼愛女兒的人家也不會送女兒入宮,再選——如何去選?


    秦曜淵走出宸光殿,問身旁的烏寶:“她在哪兒?”


    烏寶如今已是大內總管,通身氣派,在宮中也算說一不二的角色了,隻是在兩位主子麵前,還是以前那副小心討好的樣子。


    “公主進宮不久,見陛下還在選秀,就去梧桐宮了。”


    “你不早說——”秦曜淵沉下臉,加快步伐。


    “哎,陛下,等等奴婢,這裏有龍輿……”


    秦曜淵一路疾走,還未走至梧桐宮就看見了秦穠華的身影。


    “陛——”


    烏寶甩著跛腿跟來,話沒說完就自覺地閉上了嘴。


    哎喲,這可……


    麵色陰沉的明昌帝前方,公主正和一名英俊男子在迴廊下單獨交談,雖然不能聽清他們的交談內容,但氛圍甚好,郎才女貌,端的是……啊呸呸。


    烏寶找準自己屁股位置後,定睛一看——


    這個敢挖皇家牆角的勇士,不正是死裏逃生的方正平嗎?


    第136章


    迴廊中, 秦穠華正在聽方正平匯報各地蜂擁而起的假天壽帝事件。


    方正平喉口中箭,雖然聲帶受損, 留下一個大疤,但好歹撿迴一條命, 如今已是正三品的京衛指揮使,比他父親九江郡王的官位還高。


    “……昨日西街自稱先帝的男子已是本月第二例,若不嚴懲, 此風還會更甚從前。”方正平低頭道, 聲音粗糲沙啞。


    “此風的確不能助長。”秦穠華沉吟:“此罪按律該如何處置?”


    “假冒皇族,這是大不敬之罪, 按律應誅九族。”


    她歎了口氣:“新皇登基不久, 不宜大興刑獄。還是抓典型吧。可有假借先帝之名,營一己之私的?”


    “有。”方正平道:“安平人士, 假冒先帝,以籌集路費、東山再起為由, 騙取官吏豪紳黃金千兩, 田產店鋪無數,還有數人將家中女兒許配給他。”


    “他有九族可誅嗎?”


    “此人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那就他了。”秦穠華點頭:“給他來一場公費巡遊, 讓天下百姓都來看看,假冒皇族是個什麽下場。至於他騙娶的女性,都是受害者, 就放她們歸家吧。”


    “喏。”


    方正平低頭剛要離開,秦穠華忽然道:“聽說尊夫人懷孕了?”


    “是,如今已有三月了。”方正平露出溫和微笑。


    上一世的糾纏已成過眼雲煙, 被她忘記的青梅竹馬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秦穠華見他釋然,心中也充滿動容。


    她笑道:“懷孕的女子最需嗬護,等再過兩個月,我給你放產假,迴去好好陪夫人。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和我提出。”


    “是。”方正平略一猶豫,道:“孩子出生後,我想讓公主賜名,不知……”


    秦穠華笑道:“不如錦上添花,讓陛下來為這個孩子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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