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木箸都拿不穩了,為什麽大費周章穿上外衣?”


    “……”


    她的目光落在他玄色外袍上,輕聲道:“究竟是舍不得外衣,還是舍不得掩人耳目的深色?”


    “……你一定要知道?”


    秦穠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堅定無畏的目光已經迴答了他的問題。


    “……為什麽?”他問,聲音帶著一絲病中的沙啞。


    “因為我關心你。”


    “……你關心我?”他忽然笑了一聲:“是對馬前卒的那種關心嗎?”


    秦穠華皺眉看著他。


    “……淵兒,你的情緒很不對勁。”


    “我隻是累了。”他越過她,走迴床上躺倒,啞聲道:“我累了……阿姊,讓我睡會。”


    秦穠華在床前站了一會,叫他他也不理,隻能無可奈何往外走去。


    在她轉身後,少年也跟著轉過身,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走出帳篷。


    不一會,打掃地上麵湯的烏寶撩開門簾進來了。


    “九皇子,公主吩咐奴婢進來掃地……”


    床榻上的少年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烏寶歎了口氣,自顧自地掃了起來。


    秦穠華走出沒多遠就見到了等在路邊的十皇子,他麵色如常,卻瞞不過她一眼看出他眼中的幸災樂禍。


    “弟弟見過阿姊。”十皇子衝她揖手道。


    秦穠華停下腳步,微笑道:“十弟在等人?”


    “等的正是阿姊。”十皇子道:“弟弟發現一處平原花開得極好,本想邀阿姊去看,得知阿姊在九哥處,便不請自來了。隻是沒想到……”


    他麵露擔心,一副真情實意的樣子道:“我在外邊聽到了摔東西和爭吵的聲音,阿姊沒事吧?”


    “我無事,隻是有一事不解。”秦穠華笑道。


    “阿姊有什麽疑問?”


    “徐家的勢力還不夠你看在眼裏麽?為什麽老是纏著我?”


    十皇子歎了口氣:“在阿姊眼中,我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的。可是,阿姊為什麽不想想,如果沒有那些意外發生……原本我才是宮中的九皇子,阿姊如今珍重捧在手心的,也會是我。我親近阿姊,因為原本我就該親近阿姊。”


    “我是嫉妒九皇子,因為他搶走了屬於我的東西還不珍惜。”他往秦穠華身後的帳篷裏看了一眼,說:“如果是我,能得阿姊愛重,定然喜不自勝,阿姊叫我往東,我決不敢往西。不會頂撞,更不會對阿姊動手。”


    秦穠華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十皇子露出警惕表情,上次他湊過頭去,就險些被秦曜淵一箭射掉腦袋,現在她又叫他靠近,難保不是有新的陰謀。


    他不情不願地往前走了兩步,剩下的最後一步,秦穠華一個跨步打消了。


    十皇子看著近在咫尺的她,露出驚懼神色。


    “你說錯了一點。”秦穠華在他耳邊微笑道:“就算你是九皇子,我也不會把一個垃圾捧在手心。”


    十皇子倏地失去血色,嘴唇因受辱而緊緊咬在一起。


    秦穠華看著他緊握在身側的拳頭,後退一步,用風淡雲輕的微笑道:


    “十弟自便吧,七姐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秦穠華離開後,十皇子依然佇立在原地,他鬆開握出了血的拳頭,轉身盯著秦穠華的背影,神情陰鷙。


    ……


    秦穠華迴到自己的帳篷後,一如往常坐到桌前看書。


    然而她一靜下來,就不由自主迴想起少年的反常和那碗被打翻的麵條。


    秦穠華怎麽也想不出來他瞞著自己的理由是什麽。


    如果是尋常受傷,為何瞞著她?為何久治不愈?


    這說不通,處處都透著詭異。


    她在書桌前坐到夜深,而手裏握的書卷卻始終沒動過。


    秦穠華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自己無心看書。她喚來結綠梳洗過後,穿著褻衣上床。


    結綠吹滅燈籠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帳篷,剩下秦穠華睜著眼睛,愁眉緊鎖地望著頭頂。


    雷雨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輝嬪來信……


    秦曜淵單刀赴會……


    生病……


    病好……


    電光火石間,秦穠華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秦曜淵突然生病,和她病情轉好之間,有什麽聯係麽?


    夜色越來越沉,營地遠方傳來一聲嘹亮的狼嚎。


    她失眠了。


    安靜的帳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腳步聲,秦穠華豎耳聽著,以為是夜間巡邏的侍衛,直到腳步聲在她帳前停下,接著,一個身影閃進了帳篷。


    借著清冷月光,秦穠華看清了來人模樣,她剛剛提起的心又放了迴去。


    秦曜淵在昏暗的光線中,放輕腳步走到床邊,當他的視線和秦穠華措手不及撞個正著後,似乎鬆了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他蹲在床前,摸摸索索找到她的手,生怕她甩開一樣,試探地握著了,看著她的目光,也是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


    秦穠華原本就沒生他的氣,現在被他這樣一瞧,仿佛看見了夾著尾巴哼哼唧唧的小狼崽,又或者是犯了錯事,可憐巴巴背著手的小孩子,更是生不起氣來。


    “……阿姊。”他低聲道。


    “睡夠了?”她道。


    “阿姊……我錯了。”他把臉貼上她的手心,可憐兮兮道。


    “明日再說。”秦穠華道:“你睡夠了,我還沒睡夠。”


    “阿姊,阿姊,阿姊……”他越發低聲下氣:“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秦穠華坐起身來,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說實話,到底什麽地方受傷了。”


    他沉默一會,默默解開了衣襟,露出左邊鎖骨下的一道猙獰傷痕。


    結了血痂的傷口兩邊細,中間粗,像是匕首或劍一類的東西留下的刺傷,傷痕周圍的皮膚泛著紅色,從外觀推斷,的確是近幾日留下的新傷。


    “你受傷了為什麽不說?”秦穠華變了臉色:“這是怎麽受傷的?”


    “雷雨那夜……我去赴約,有人用了暗器。我覺得丟臉,就沒告訴你。”


    “這有什麽可丟臉的!”


    秦穠華坐不住了,改坐為跪,想上手摸又怕弄疼他,最後造成的後果就是手伸了一半,要縮迴去的時候被少年一把抓住。


    他現在抓著她的兩隻手了,少年纖長瘦削的指頭靈巧而熟練地穿過她的十指,掌心緊貼掌心,脈搏擁抱脈搏。帳篷內的火盆閃著幽幽火光,似乎熱過了頭,秦穠華的手心浸出一層毛毛汗。


    雙膝跪著,雙手被抓著,她能自由活動的地方隻剩下眼睛,而她的眼睛凝視著同樣對她目不轉睛的少年。


    帳內半晌靜默無聲,隻剩下帳外的夜風狂野地吹。


    吹倒了野草,蓋過了心跳。


    “阿姊……你擔心我,我很高興。”他輕聲道,烏黑透紫的眼眸在夜色裏閃著晶石一般的光澤。


    秦穠華為掩飾不自然,從他手中抽走了雙手。


    “……你等等。”


    她下了床,翻箱倒櫃找出一罐藥膏,一瓶藥酒迴到他麵前。


    就著微弱的火光,她重新為他鎖骨下的傷口消毒上藥,綁上潔白紗布。


    “下次不許這樣了。”她說:“受傷了馬上就要說,萬一拖成病根怎麽辦?”


    “……好。”


    “被人暗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她說:“聖人千慮都有一失,更何況你呢?阿姊從前也遭過不少暗算,阿姊從不覺得丟臉。”


    “誰暗算你?”


    “你要幫我算賬麽?”她瞥了他一眼。


    “我幫你殺了他。”


    “殺殺殺,整日就知道殺。”她輕輕拍了他肩膀一下,說:“你怎麽沒投胎成殺豬匠!”


    “現在也來得及。”他說:“我當殺豬匠養你,你想要什麽,我就去撿。”


    “胡說八道。”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她裹著裹著,忽然忍俊不禁撲哧一聲。


    他抬著頭,直勾勾地看著她,伸出空閑的一手將她垂落的青絲別到耳後。


    溫暖火光照耀在女子和少年臉上,搖曳陰影在輪廓上起伏,兩人的眼睛都熠熠生輝,燦若明星。


    “……你想到了什麽?”他問。


    “想到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她含笑道:“你全身裹滿紗布,手裏提著一把滴血的柴刀,手起刀落就砍掉了我麵前那人的頭顱……像個小怪獸。”


    “……你不怕麽?”


    “不怕。”她在他肩上打了個蝴蝶結,輕輕撓了撓他的下巴,笑道:“……你是阿姊的小狼,我永遠不怕。”


    “你忘了一件事。”他說:“我們第一次見麵不是除夕那夜。”


    秦穠華迴過神來,笑道:“是,嚴格來說,第一次見麵在水裏。你是那個落水的小太監,我記得。”


    不,你不記得。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臉上春暉般的笑顏,在心裏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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