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硬聲道。


    “那就再請上官禦醫過來重新號脈吧。”


    他沉默不語,算是默許了。


    上官景福提著藥箱來後,像以往每次那樣,在秦曜淵手腕上診了許久。


    “……九皇子除了頭暈乏力,可有其他症狀?”


    “沒有。”


    “九皇子……近日可曾受過外傷,可有嘔血瀉血?”


    “沒有。”秦曜淵聲音轉寒。


    上官景福撞上他冷厲目光,不由自主低下頭去。


    “卑職無能……隻能再換一副方子試試。”


    秦穠華將兩人微妙的互動收入眼底,麵上不動聲色。


    上官景福正想提起小藥箱告辭,秦穠華開口:“烏寶,送送上官禦醫。”


    上官景福一愣,剛要婉拒,烏寶已經撩開門簾,滿麵笑容道:“上官大人,請吧。”


    上官景福抿上嘴唇,挎著藥箱走出了帳篷。


    帳篷兩邊人煙稀少,不遠處有人聲傳來,目之所及的宮人都在繁忙地做自己的事。


    “上官大人,九皇子得的真是風寒嗎?”烏寶笑眯眯道。


    上官景福一驚:“烏寶公公何出此言?”


    “大人心裏清楚,何必要反問奴婢?”


    烏寶圓圓臉上所浮笑容讓上官景福感到一陣寒意,他沉默許久後,開口道:


    “烏寶公公,此事非是我故意隱瞞長公主……隻是九皇子神色暗示,再加上他的脈象確實奇怪,我並無把握,所以才……”


    “大人的忠心,長公主自然清楚。隻要你如實說來,我會酌情為大人開脫幾句。”


    上官景福這才掃了眼周圍,確認無人後,靠近烏寶,謹慎低語了數句。


    “……還望公公替我向長公主解釋一二。”上官景福拱手道。


    烏寶聽完他所說,麵色幾變。


    “我知道了,你去吧……對了。”烏寶叫住他,目帶威脅:“此事如果外泄……你知道後果。”


    “烏寶公公放心。”


    看著上官景福挎著藥箱走遠後,烏寶拖著跛腳,心事重重地往迴走去。


    他眼睛看著路,心裏卻在迴想先前上官景福說的話。


    “九皇子年輕力壯,按理說來,脈象應該平穩強健,然卑職第一次為九皇子號脈時,摸到的卻是浮脈。九皇子力能扛鼎,便是外感風寒,脈象也不至如此。卑職心中疑惑,反複號了幾次,仍是浮脈。隻有久病體虛,氣血虧損之人才是浮脈,就譬如長公主的脈象十之七八都是浮脈。”


    “今日我為九皇子診脈,把出浮大而軟,如按蔥管的芤脈。此乃失血之證或傷陰之證,然卑職詢問殿下有無咳血腹瀉症狀,殿下都斷然否定。卑職也隻能按照殿下脈象,試開了祛瘀止血的方子……可是,若失血原因不盡快找到,便是吃再多藥,也無濟於事啊……”


    迴到九皇子的帳前,守門小侍見他神情凝重,笑道:“寶公公這是怎麽了?”


    烏寶無心玩笑,板著臉道:“你去吧,這裏我來守。”


    “喏。”小侍行了一禮,笑嘻嘻地去了。


    “上官禦醫說什麽了?”守在門前的結綠問。


    “就……”烏寶忽然迴過神來,瞪她一眼,道:“公主還沒問,你好奇什麽!”


    結綠撇了撇嘴,剛要說話,秦穠華撩開門簾走了出來。


    “結綠,你在這裏守著。烏寶,九皇子晌午想吃我煮的麵,你隨我去後廚走一趟。”


    結綠和烏寶各自應了一聲。


    秦穠華往營地後方走去,烏寶謹慎無言地跟在身後。


    等到走出一段距離後,她開口道:“說吧。”


    “喏。”烏寶忙躬身行禮,將上官景福那裏聽來的話低聲轉述。


    秦穠華皺眉道:“你在九皇子身邊服侍得最多,難道就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奴婢無能……九皇子不喜旁人近身,奴婢除了每日進帳收拾打掃外,沒有其他機會近身觀察。啊——對了!有一天,九皇子夜裏打碎了一個瓷瓶,奴婢第二天收拾的時候,發現碎瓷片上都是血……但九皇子說他沒事,奴婢見他雙手也沒受傷,就沒往心裏去。”


    “你還記得具體是哪天麽?”秦穠華問。


    “那天是……是什麽時候呢?”烏寶困惑撓頭,片刻後,眼神一亮:“奴婢想起來了!是下雷雨的那一夜!”


    秦穠華若有所思。


    “我出來之前,結綠問什麽了麽?”


    烏寶一愣,看他神色,秦穠華已經知道答案,她又道:“她問了什麽?


    “問了上官禦醫和奴婢說了什麽。”烏寶道:“奴婢什麽也沒說。”


    秦穠華低聲應了聲,看不出神色波動。


    眼見營地裏專為皇室備菜的禦膳房就快到了,烏寶忍不住道:“公主難道懷疑結綠心懷不軌……”


    “不至於。”秦穠華麵無表情,輕聲道:“……但她一定有什麽事情在瞞著我。”


    “那……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二?”烏寶試探道。


    “不必。她不會害我——其他的,再看看罷。”秦穠華道。


    “……喏。”


    烏寶停下腳步,讓秦穠華獨自進了禦膳房。


    禦膳房的人見了秦穠華出現,熱情詢問她的需求。她屏退旁人,親自守著煮麵的水開。


    看著水麵上逐漸變多的細密氣泡,秦穠華心思飛迴雷雨那夜,秦曜淵的不適的確是從雷雨夜之後開始的。但什麽能傷了他?輝嬪的手下?如果是這樣,為何他不向上官景福如實相告?


    水開了,沸騰的水麵就像她此刻紛雜的思緒。


    秦穠華端著一碗飄著蔥花的清湯細麵走迴帳篷時,少年枕著自己的胳膊,歪趴在床上,一隻手垂下床榻,一副等得百無聊賴的樣子。


    她把瓷碗放到帳內木桌上,擺好木箸,能感覺到床榻上少年的眸光一直隨她移動。


    “過來吃麵。”


    “……你喂我。”他懶洋洋道。


    “麵湯容易濺出,你過來。”秦穠華自己先在桌前坐好,不容置疑地說道。


    見她態度堅決,秦曜淵這才磨磨蹭蹭下了床。


    她關注著他的步伐,沒有晃,但是走得極慢,就像刻意在保持平衡一樣。


    他走到桌前,坐了下去,整個上身都幾乎靠在桌前。


    “啊——”他張開嘴。


    秦穠華把碗和木箸推給他:“你吃一口我看看。”


    他擰起眉頭,不快道:“你說了喂我。”


    “我隻是叫你過來吃。”秦穠華道:“你自己吃一口,剩下的我喂你。”


    帳內氣氛有些微妙,說不清道不明的某種物質壓沉了空氣,秦曜淵好一會沒說話,他麵不改色,但她知道,他一定察覺到了她的意圖。


    “你吃一口,我就喂你。”她又說了一遍,目光定在少年臉上。


    他終於動了動胳膊,慢吞吞地拿起木箸。


    秦穠華看著他,看著他略有些不自然的姿勢,看著他把木箸插入麵湯,挑起一筷勁道順滑的手擀麵,動作僵硬地往嘴邊送去。


    嘩啦一聲,麵條從木箸滑走,幾滴湯水濺在桌上。


    秦穠華沉默不語,看著他又一次把木箸插進碗裏,又挑了幾次,他的手像是不聽使喚一樣,箸尖微微顫抖著,他一開始看麵條,後來看顫抖的箸尖,麵色越來越沉。


    麵條再次溜走,砸迴瓷碗,濺起數滴泛著油光的麵湯。


    秦曜淵猛地變臉,他長臂一揮,瓷碗在地上清脆一聲碎成無數瓷片,冒著熱氣的麵條熱湯灑了一地。


    少年目光盯著狼藉的地麵,嘴唇緊抿,胸脯劇烈起伏著。


    “公主……”烏寶和結綠急忙進帳,看到眼前一幕,兩人不約而同愣住了。


    “沒事。”秦穠華目光凝視麵沉如鐵的少年,道:“你們出去罷。”


    “……喏。”


    帳門再次落下後,秦穠華看著他,道:“淵兒。”


    少年臉頰肌肉繃緊,像是含了塊硬石頭,他不去看她,眼神依然餘怒未消。


    “淵兒——”


    秦穠華起身,走到少年麵前,捧起他的臉,強迫他看向自己。


    “告訴阿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雙被憤怒淹沒的黑紫色眼眸漸漸恢複清明,一絲不安一閃而過。


    少年突起的喉結進退兩難地上下,半晌後,他避開她的視線,艱難道:


    “對不起……”


    秦穠華開門見山道:淵兒,你什麽地方受傷了?”


    “我沒有。”他揮開她的手,撐著木桌站了起來:“……我想睡了。”


    秦穠華伸開雙臂攔住他,他繞了幾次都沒繞開她,皺起的眉頭又一次顯露出發怒的前兆。


    “……你到底想做什麽?”他忍著怒火,眼神交織煩躁和怒意。


    “脫衣服。”


    “……什麽?”


    “脫衣服,現在。”秦穠華冷靜地看著他:“既然每日都在榻上,為什麽我每次見你都穿著外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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