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城郊一片昏暗,天上連一絲星光也無,地麵唯有幾根火把微弱地閃爍著。夜間氣溫驟降,好在周圍還算幹燥,幾人將火把聚在一起,各自圍著坐下。


    溫綏坐在最角落,拿著匕首,又要把傷口劃開,卻突然被司空焰抓住。


    他有些茫然地迴頭,“怎麽了?”


    司空焰抿著嘴,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如果你不想這麽做,就別做。”


    慕錦說得沒錯,他可以救一個、兩個,卻救不了所有的人。這樣引血熬藥,毫無疑問,對溫綏是極大的消耗,而他沒有必要這樣付出。


    溫綏微怔,很快又笑道:“沒事,你忘了,我可是妖!我的血比凡人多,更何況,迴去讓主人給我熬幾包藥吃吃就好。”


    “我是說,你用這麽多血,就為了換一個‘今後風城兵戎不得踏入風穀’的條件,不值得。”司空焰實在有些不解,“是不是病歡讓你這麽做的?”


    “你什麽時候也開始談所謂值當不值當了?”溫綏沒有直接迴答她的問題,隻是用尾巴掃了掃她的手,“焰兒不也希望他們快點好起來麽?”


    究竟誰更偏執,誰又更義無反顧?司空焰歎了歎,不忍再看,隻好走入黑暗中。


    她不願溫綏受難,同樣也不願風城的百姓受難。這一點,溫綏心裏很清楚。從她源源不斷給那個中蠱的少年輸送靈力時,他便知道,無論何種境地,她還是不忍心放手風城。她總是學著君墨那樣,毫無顧忌地把責任往自己肩上扛。


    其實溫綏也未必是為了病歡才同意施血救人。主人與世無爭,確不喜皇城中人進穀,但也不曾強求過什麽。溫綏說出這個要求,隻是不願讓慕忘他們這般容易解決蠱疫,也不願讓司空焰覺得他是無條件付出。


    他坐在火光裏,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唇邊的那句話,卻再也沒有說出口——我願意為你,救天下人。


    ……


    ……


    紅葉飄落在司空焰的肩上,她抬手想要去撇,卻被另一隻手搶了先。慕忘抓著那片紅葉,遞到她眼前,“看來,有人的願望實現了。”


    “又或許是這個願望……不再重要。”司空焰閉上眼睛,今天慕錦的話在她腦海中一遍遍迴放。


    慕忘卻突然靠了過來,唿吸近在咫尺。他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笑道:“怎麽了?”


    她被迫重新抬起視線,看著他臉上的笑意,一陣心悸。似乎那笑意越捉摸不透,越令人著迷。她確實想問,又確實沒有立場去問。


    “沒什麽。”司空焰神色黯然,她悄然錯身,“我去看看師父。”


    涼風拂過,帶來屬於秋的寒意。空氣中既彌漫著淡淡的草木芬芳,又縈繞著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卻莫名使人沉醉。


    君墨坐在樹下,手片刻不離劍身。一旁放置著那個巨籠,依舊有哀嚎聲此起彼伏,但隨著溫綏給他們解毒,聲音已弱去不少。君墨雙眼微微閉合,似睡非睡。司空焰走近時,他便睜開了眼睛。


    “師父。”司空焰恭敬地行了禮。


    君墨頷首,朝旁邊一指,“坐吧。”


    她拿出一株含血的荷根,遞到君墨麵前。多少年了,她每每見師父蠱毒發作時,都在不停地祈禱,祈禱能夠找到解救的方法。


    君墨微微一愣,而後淡然笑道:“我所中之蠱,與他們不同……”


    司空焰剛燃起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是啊,如果真的有效果,醫聖病歡早就可以出手相救了吧。


    君墨的話停在半截處,突然伸手拿過那隻荷根,“不過,試試也無妨。”


    司空焰聽師父如此一說,立即開心地笑起來,仿佛在他麵前,自己永遠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濃厚的血腥味劃過喉嚨,滾入胃裏,君墨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如何?”


    君墨笑笑,“好多了。”


    司空焰的目光終於徹底暗下去,如果真的有效,師父就不會是這個表情了。她低著頭,心裏越發鬱悶。君墨哭笑不得,隻好摸了摸她的頭,“無妨,總會找到辦法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甘心地點點頭。她身子靠在樹幹上,仰頭望著星跡。


    心有辰光,萬空不晦。


    ……


    ……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溫綏終於將所有人的蠱毒都解了。但同時,他的臉也煞白如紙。那慘白無色的唇努力咧出了一個微笑,似乎在安撫司空焰。


    她默不作聲,心中卻是煎熬。溫綏生性調皮頑劣,即便是為病歡做事,常常也是能偷懶便偷懶。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認真得讓人揪心。


    “君大人……”一個侍衛發現君墨有異,突然喊了兩聲,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君墨的手正在不停地顫抖,他的那把銀鋒深深插進土層中。他額間全是汗水,正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好像有什麽要從他身體中爆發出來。


    侍衛正要靠過去,君墨雙瞳失色,驟然變得漆黑不已。一旁的幾人嚇得不輕,想去扶他,卻被一股渾厚的靈力狠狠撞開。君墨挺身而起,竟揮劍朝慕忘刺去。司空焰一驚,趕忙出劍,和君墨對峙了起來。


    “師父!”司空焰大喊一聲,語氣中即是驚異,又是擔憂。


    君墨手中的銀鋒好似也察覺到了什麽,劍身拚命抖動,要脫離他的控製。就像那個操縱它的人,並不是它的主人。司空焰抓住時機,用劍側打在君墨的手腕上,想要讓銀鋒從他手中脫出。


    然而卻被君墨閃開了……君墨的劍術本就超絕,司空焰的劍法又全是經他傳授,自然對她了如指掌。


    因對方是自己的師父,司空焰出手時有所顧忌,處處受限,很快便落了下風。


    其他幾人原離得遠,插不上手。慕忘正想上前相幫,慕錦卻突然擋在了他身前,故作嬌態,看起來受驚不已。慕忘經她這麽一攔,未及上前。君墨已然催動靈力,一招山河破盡,打向司空焰——銳利的劍氣從四麵八方刺入司空焰的身體,她周身頓時被鮮血染紅,重傷之下無法動彈。


    君墨趁此空隙,又朝慕忘刺去……


    “師父!”司空焰歇斯底裏地喊道。


    就在此刻,一旁的慕錦撲倒在慕忘身前,替他擋下了那鋒利一劍。也是這一刻,君墨眼中的混沌恢複了清明。


    銀鋒“哐當”落地,君墨雙膝落地,苦笑一聲,道:“我控製不了我的身體。”


    溫綏趕忙將司空焰扶起,想給她療傷,卻發現自己失血過多,早已催不動靈力。司空焰聽聞君墨的話,心中一凜,難道師父是受了蠱術的操控?!


    “皇兄……”眾人還未從驚異中恢複過來,慕錦便虛弱地開口。


    “慕錦自小的願望,就是……”慕錦說著,又嘔出不少血水,“就是想陪在你身邊……”


    溫綏在旁邊聽著,嚇得狐軀一震,不停哆嗦。他惡寒勁還沒過,慕錦又道:“慕錦知道,皇兄心係風城,故而才將婚事一拖再拖。可慕錦就怕自己熬不過這一場,所以我隻求皇兄能答應履行婚約,即使我活不過明日,也心滿意足了……”


    司空焰目光雖然恍惚,但聽到慕錦的話後,心中卻似被一種莫名的情愫撞得七葷八素。她無意識地抬起眼,看向慕忘。慕忘也看向她,二人靜靜對視著。


    可司空焰沒有聽到他的迴答,就因傷勢過重,昏厥了過去。她的雙手還緊緊抓著君墨的衣袂,似乎所有的擔憂都落在了上麵。


    慕忘不動聲色地收迴目光。


    就在眾人以為慕忘又要以推遲作結時,他突然開口道:“好。”


    這一聲“好”卻是讓在場所有人都詫異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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