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澤奉命設在夏龍關前穀地出口的營寨丟失,所部人馬被賊軍人海淹沒,隻有他自己帶著十幾個親衛狼狽逃歸。


    山西按察使張宗衡自然是大驚失色,因為此時的他,還沒有收到軍機大臣李邦華從石口轉發給他的軍情通報,還不知道神南峪發生的事情,不知道王嘉胤和王二的死訊。


    所以,他也就鬧不清楚為什麽一直平平靜靜的“紫金梁”王自用會突然像發瘋了一樣,帶著人潮洶湧的賊軍要硬往外衝。


    若是他能夠及時收到官軍攻占神南峪,王嘉胤、王二已死的消息,那麽早作防備之下,情況自然會好上很多。


    不過即便如此,即使是他把石樓附近的所有的官軍三四千人,全部都集中在夏龍關的前麵,他也依舊擋不住拚了命要往外衝的王自用等人。


    因為在武器裝備差不多的情況下,雙方的人數兵力,實在是懸殊太大了。


    說起來,王左掛若是能有王自用這樣的決心,也敢於帶領著麾下的兩萬人馬,放棄了寧鄉縣城,拚了命地往離石方向衝擊,那麽洪承疇能不能擋得住也是兩說。


    即便是能夠殺傷一部分,也必定還會有相當多的賊軍逃亡成功。


    畢竟在李卑的火槍隊增援到來之前,洪承疇的麾下火槍隊不過三百人,各種老式火炮也不過十來門罷了。


    但是王自用的麾下卻有羅汝才這樣的人物,而王左掛的麾下卻隻有一幫自作聰明的大老粗。


    對王自用麾下賊軍主力的突然突圍而出,張宗衡雖然震驚異常,但是對逃迴來的裴世澤,他也沒有給予處罰。


    畢竟此時正是用人的時候,而新編鎮西營中的主體,也就是原來的山西鄉兵,基本上都是人家聞喜裴家招募訓練的佃戶鄉民。


    其中的骨幹人員,則更是聞喜裴家的青年才俊。


    而且這些人都是以武舉出身的裴家長房嫡子裴世澤馬首是瞻。


    要是處理了裴世澤,張宗衡立馬就會無兵可用。


    山西聞喜裴氏,自古至今,都是山西平陽府地界的豪門世家。


    雖然到了明代之後,早已經是大不如前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聞喜裴氏到了明末,也仍然還是官宦世家,隻是沒有隋唐兩宋的時候那麽聲勢煊赫罷了。


    正所謂“窮學文,富學武”,聞喜裴氏素來注重文武兼備,子弟之中有興趣學文的,那就讀書考進士做官,維持門第不墮,有本事習武的,那就精練槍棒武藝,保境安民。


    如今這位崇禎皇帝此前曾考慮到西北大亂將起,下過一道旨意,允許發生了民亂的地方,尤其是山西、陝西民亂嚴重的地方,動員致仕在鄉的官員,或者地方世家大族募練鄉兵,結寨自保。


    隻是這些地主武裝或者說地方鄉兵的訓練、裝備和戰力,那就是隻能說聲抱歉了。


    就像之前浙西大亂之時,淩濛初在湖州募練鄉兵支援官府平亂一樣,位於晉西南的聞喜裴家,也是聞令而動。


    在山西按察使張宗衡的支持之下,裴家聯合了平陽府的幾個世家大族,自籌錢糧,募練了兩千鄉兵,在山西沿黃一線衛所軍隊土崩瓦解的時候,成為了一支保衛平陽府的重要力量。


    不過跟所有的地主團練武裝一樣,既然是人家聞喜裴氏為主出錢出糧募練的鄉兵,其中臨時委任的將校官佐當然都是裴家人居多了。


    這些人中,自然就是以崇禎元年剛中武舉的裴家長房嫡子裴世澤為首了。


    所以,此時裴世澤雖然丟掉了之前帶出去的所有人馬,狼狽逃迴,並且跪在張宗衡的麵前,自縛雙手請求軍法處置,但是張宗衡臉色數變之後,還是親自上前,將他扶起,解了繩索,讓他戴罪立功。


    何況裴世澤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都死在了亂軍之中,張宗衡要是再把他給砍了或者抓了,那麽聞喜裴氏恐怕立馬就得炸鍋了。


    包括目前同在鎮西營為將,正帶兵守衛石樓縣城的他的堂兄弟裴國用、裴國慶,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再者說了,裴世澤逃歸之後,不過一個多時辰,王自用所部賊軍大隊人馬就已經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石樓城下,張宗衡也根本沒有時間去認真考慮處分裴世澤的問題。


    且說王自用帶著大部人馬衝出了北渾河的上遊河穀,本來就缺糧已久的他,決定打下官軍駐守的石樓縣城,搶來一部分糧草之後再行北上,去尋找年初分家北上的闖營和迴迴營立足。


    雖然闖營和迴迴營大部人馬已經被殲滅一個多月快倆月了,但是身在神南峪周邊的橫天王麾下各部賊軍頭領卻依然不知道這個情況。


    所以當羅汝才建議率領大軍南下流竄的時候,包括王自用在內的所有賊軍頭領全都反對,他們全都要求往北去。


    畢竟到了北麵,即使一時半會兒聯係不上闖營和迴迴營,也能夠到寧鄉聯係上王左掛的大批人馬,從而獲得接濟和補給。


    王自用雖然十分看重羅汝才的智謀百出,但是在這個往南還是往北的戰略問題上,他卻不能隻聽信羅汝才這個新頭領的說法。


    因為他原本麾下的那些老弟兄們,比如“掠地虎”劉六、“邢紅狼”邢占鼇、“蠍子塊”拓養坤等人,都主張往北去,他當然要聽從大多數老兄弟的意見。


    而且他是從吳堡一帶渡河東進山西的,對那裏的地形地勢也熟悉。


    因此,在率領著各部人馬衝出了呂梁山西麓的溝溝壑壑之後,很快就定下了下一步的去向,破了石樓搶一把,稍事補給就立刻北上。


    不過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帶著整整一萬七千餘人的賊軍,把小小的石樓縣城給圍了個水泄不通,連著發起了兩次進攻,死傷兩千餘人,卻都沒有拿下石樓縣城。


    山西按察使張宗衡雖然沒有洪承疇那樣的殺伐果斷,但是卻也是一個循吏幹才,不管是軍機大臣李邦華,還是陝西巡撫洪承疇,之前都交代他務必守好石樓。


    而他也的確不負所望,在張國興全軍覆沒之後的一個多月裏,帶著新編鎮西營的三千多人,把小小的石樓縣城經營的密不透風,各項城防工事異常完備。


    尤其是此前陝軍人馬留在城中的十幾門虎蹲炮,被布置在賊軍主攻的北門,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因此,雖然石樓縣的北門一次又一次地搖搖欲墜,但是終究堅持到了夜幕降臨,卻仍然未被攻下。


    到了當天夜裏,差不多奮戰了一天的賊軍各部,在石樓城下紮起了簡陋的連營休整,希望第二天上午一舉破城。


    張衡帶著麾下數十人渡過北渾河,遭遇到賊軍沿河派出的巡哨隊伍之時,石樓縣城的外麵,就是這樣一個情形。


    從抓獲的兩個活口嘴裏,他當然了解不到石樓縣城中目前的具體情形,但是對於石樓縣城外麵的基本局麵,還是搞清楚了。


    殺了這兩個賊軍活口之後,張衡帶著麾下人馬,繼續朝著石樓的方向,搜索前行了十來裏路,最後在策馬登上了一處小山坡之後,終於看見了賊軍的連營。


    從東往西,連營十裏,有的地方稀疏一點、薄一點,有的地方密集一點厚一點,將石樓縣城的整個北麵一線全部遮擋住了。


    不滿二十五歲的張衡,雖然年輕,卻已經老於戰陣了,本來想著能繞開就繞開,不想驚動眼前的賊軍連營,但是看著眼前的情形,不驚動恐怕是不行了。


    看看天色漸明,而前麵數裏外的營地之中似乎已有炊煙升起,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而且這是他被納入陝西撫標中軍之後,陝西巡撫洪承疇第一次親自布置給他這樣的任務,即使九死一生,也要完成。


    想到這裏,張衡騎在戰馬之上打馬走了一圈,從懷中取出書信,卷成一卷,用布條捆在一杆長箭之上,然後取出長弓,麵對麾下士卒,沉聲說道:


    “你們看到了,前方就是賊軍連營,不過老子卻要去闖上一闖!你們敢不敢去?!”


    張衡說完這話,看著麵前的數十騎,這些人有的來自山西,有的來自陝西,成分複雜,有的之前認識,有的不認識,此時都不言語。


    見這些人麵麵相覷,張衡接著說道:“若是害怕的,現在就可以轉身北去,若是夠膽的,現在就跟著老子往南衝!”


    說完這話,張衡調轉馬頭,一夾馬腹,往南而去。


    而他身後的數十騎也在短暫的愣怔之後,雖然仍是不發一言,卻立刻槍刺衝前,打馬跟著往南而去。


    並沒有一個人掉頭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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