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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康熙照例巡幸熱河,但是這一次他沒帶著阿哥去,隻帶了幾個近臣。因為當年山左大熟,山右也報了豐收,因怕穀賤傷農,讓糶糧的農民吃虧,所以國家拿錢出來買糧,又將陳糧運往各地駐軍、把粗糧運往漠南蒙古貯存飼料,所以成年的阿哥們全都忙得不亦樂乎,又加上永不加賦、輪流免賦、永不增丁銀三管齊下,在京的官員們更是忙了個四腳朝天。


    太子自然得守在京師,管著這些政令的頒布實施,其餘的阿哥們也都沒閑著。


    但當胤禛得知,去熱河巡視,康熙要帶上茱莉亞的時候,他的心裏還是有點擔憂。


    雖說九月份就要廢掉太子,但眼下還一點兒端倪都看不出來,一切都風平浪靜的。所以這麽推測,很可能是這次巡幸熱河期間發生了什麽——具體是何事成了導火索,史書上並沒有提及,雖然雜家筆記和小說家們根據某些線索推斷出大致情景,但那也隻是推斷而已。反正老爺子一迴京就發作了,想來也是深受刺激的結果。


    胤禛翻來覆去,越想越不安,最後他隻得叫人悄悄給茱莉亞送去一封密信,告訴她,此次去熱河,有可能會出現危險,她得提高警惕,注意保護好自己。


    這封來信,讓茱莉亞吃驚,尤其胤禛提到,如果真的感覺到異常,最好能建議康熙另外找一條路迴京,不要走既定的舊路線。“放棄密雲那條路,從喜峰口迴來。”


    “我提建議,老爺子能聽麽?”茱莉亞在心裏嘀咕,不過她仍舊記住了胤禛的話。


    可是太子和康熙目前看來似乎關係還行,就眼下這種父慈子孝的場麵,誰也想不到九月份會出廢儲的大事。茱莉亞詫異地想,到底是哪隻頑皮的蝴蝶扇了扇翅膀,帶來的這場颶風呢?


    不過,能夠出宮去熱河玩。茱莉亞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她呆在宮裏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離開京城。


    一路車馬勞頓,到了熱河。大家都累得夠嗆,歇息了好幾天,才慢慢重新讓生活上正軌。


    來到熱河,康熙的生活和在宮裏區別並不大,偶爾出去打獵。多數時候,仍舊是接見大臣,批閱奏章,接待蒙藏貴族。今年夏天格外的熱,溫度遠遠超過去年同期,就算來了避暑勝地,正中午的時候,熱得人還是沒法出門。甚至有兩個宮女因為炎熱的氣候,得了熱射病(中暑),險些死了。幸虧茱莉亞發現及時,將患者脫光,又用浸泡了井水的床單裹住她們,將她們放在通風的走廊上降溫。


    她采取的這種讓古人瞠目結舌的治療辦法,再一次引起了轟動,期間因為情況緊急,茱莉亞對著那些不肯合作的宮女太監大喊大叫,甚至情急之下親手撕掉了昏迷宮女的衣裳……凡此種種,再度讓康熙印象深刻。


    好在,兩名患者都被她給救活。這才堵上了眾人的嘴。


    就為了這件事,康熙單獨把茱莉亞叫到跟前,問她,是怎麽想出這種詭異的救人辦法的?


    茱莉亞一時無言。這哪裏是她想出來的?這是教科書的內容。條件簡陋的情況下,治療不算嚴重的熱射病就是用這樣的方式。


    豈料康熙微微歎了口氣,這才說:“若你能早幾年入宮,溫憲公主恐怕還能活下來。”


    茱莉亞心裏微微一跳。


    和碩溫憲公主正是胤禛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她也正是因為熱射病,於康熙四十一年死在熱河。


    關於這個妹妹。胤禛很少提及,隻是那次給新家安裝空調,茱莉亞取笑他東挑西揀的,像是對空調有多研究似的。


    “你小時候,家裏有空調?”


    “我小時候家裏有空氣就不錯了。”胤禛板著臉說。


    那次,他第一迴談起死去的妹妹,說起兄妹倆小時候的事,但也不多,溫憲公主和胤禛的年齡差好幾歲——正是因為想迴憶都無從迴憶起,這才令人更加感到遺憾。


    此刻見康熙神色傷感,茱莉亞更不敢多說什麽。


    本來宮裏眾人看待茱莉亞的目光就很古怪,這麽一來,就變得更加古怪了,當然,這古怪裏也參雜著敬佩,尤其是那兩個被她救活的宮女——其中一個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為此也特別感激茱莉亞,之後凡是茱莉亞有為難的地方,她們都會主動幫忙。


    茱莉亞自己,對此全不在意,醫生的天職就是救人,她覺得這根本沒啥好讚揚的,所以進來出去的,仍舊是那副自自然然的表情。


    因為有了前車之鑒,她也常常提醒身邊的同伴,不要把自己捂得那麽嚴實,反正身邊要麽是同性要麽是太監,何必包得像個粽子呢?熱得受不了的時候,少穿一點,袖子褲腿卷起來,又有什麽不可?


    她這番言論,引起宮女們一致的嘲笑,甚至包括那兩個差點死掉的熱射病患者。按照宮女們的說法,頭可斷血可流,袖子不能卷,褲腿就更不能往上提。


    茱莉亞搖搖頭,真是一群不可救藥的老古板。不過她可不打算坐以待斃,因為不願意穿厚厚的布襪子再加上繡花鞋,所以茱莉亞專門找關係不錯的太監,要了幾塊皮子,自己敲敲打打,做了一雙鏤空的皮涼鞋。


    涼鞋完工,她得意洋洋的穿在腳上,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把所有的宮女都給嚇著了!


    她們誰也沒見過這樣的鞋,更沒見過光腳不穿襪子的!


    “涼快啊涼快!哈哈哈哈!”茱莉亞叉著腰,又蹦又跳,高興得要命,她才不管別人怎麽看她,隻要不當值,不去康熙和大臣們跟前,那她就穿這雙涼鞋。也有看不慣的,覺得她這樣太放肆了,可是鑒於茱莉亞剛剛救了兩條人命,那些看不慣的也隻能悄悄在底下嚼舌根。


    自己做涼鞋,穿著挺爽,茱莉亞也沒忘記康熙,她索性又找那太監要了幾塊皮子,照著康熙的腳型。給老爺子也做了一雙。


    為了趕時髦,茱莉亞還在鞋幫上,雕了一個阿瑪尼的品牌標誌。


    “這是什麽?!”康熙吃驚地看著那雙男式皮涼鞋,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古怪的東西!


    “鞋子呀!”茱莉亞興衝衝地說。“奴婢特意給萬歲爺做的,您穿著試試吧!”


    康熙拿著那雙鞋反複看,他皺眉道:“這怎麽穿?前頭後頭全都露著!像個田間莽漢!”


    “就是要露著才涼快呀!”茱莉亞說,“您也別穿襪子了,直接穿就行了!”


    康熙想起李德全和他說的。最近茱莉亞做了雙古怪的鞋子,腳趾後跟都露著,想必就是這玩意兒了。


    “不行。”他放下鞋子,淡淡道,“韋氏,你的好意朕領了,但這鞋子,朕不需要。”


    茱莉亞大失所望:“萬歲爺,您不熱啊?把腳露出來透透氣,又有什麽不好?”


    “穿這種鞋子。成何體統!”


    “體統值幾個錢?”茱莉亞勸道,“宮女們不穿我理解,她們都是女的,不好意思,可您是男的,又是皇上,這兒再沒人比您更大了,就算有人看著不順眼,他也沒資格說您呀!”


    康熙哭笑不得:“韋氏,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奴婢不傻。也不裝傻。”茱莉亞利索地說,“這鞋子穿著特別涼快,皇上您就試試吧。”


    康熙被她這麽說來說去,隻得換下腳上的布鞋。穿上這雙手工皮涼鞋。


    走了兩步,康熙不得不承認……好涼快!


    再讓他脫下涼鞋,把解放了的雙腳塞迴到悶熱的布襪子和布鞋裏,還真是讓人很痛苦呢!


    康熙猶豫半晌,拿了鞋子翻來覆去的看,他忽然注意到鞋幫上的那個阿瑪尼的標識。


    “這是個什麽?”他指著那商標圖問茱莉亞。


    “這是阿瑪尼的牌子。”茱莉亞興衝衝地說。“我看著鞋幫光溜溜的不好看,就給順手刻了一個。”


    “阿瑪尼?”康熙困惑地問,“那是什麽?”


    “就是名牌,高檔貨。”茱莉亞說到這兒,又一臉羞赧,“可咱這兒買不到真阿瑪尼,我隻能給萬歲爺您做個山寨的。”


    康熙整個兒沒聽懂,但是他看得出來茱莉亞很慚愧,為什麽慚愧呢?康熙也不明白。


    好吧,他心想,反正鞋子也做了,像茱莉亞說的,又沒人敢數落他,穿就穿吧!


    於是當年在熱河的整個夏天,康熙就穿著一雙山寨阿瑪尼皮涼鞋到處走,大臣們看見了,果然沒誰敢說“不成體統”,一個個還稱讚做工精巧,妙想天開。這讓康熙十分開心,不僅如此,他還滿世界和臣子們說,這個鞋子叫阿瑪尼,臣子們聽了就好奇地問,皇上,阿瑪尼是什麽意思呢?康熙就故意一臉淡然道:“意思就是,名牌,高檔貨。”然後大臣們就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其實一點兒沒聽懂。


    但是茱莉亞就一直說,對不住萬歲爺,讓堂堂康熙皇帝穿個山寨貨,太不應該了。


    康熙雖然仍舊沒聽懂,但也聽得出來,茱莉亞是替他抱委屈,覺得這雙鞋還是不夠好,因為它是個“山寨”的——康熙不明白,哪裏來的“山寨”?他又不是山大王,這裏明明應該是廟堂啊!


    前段時間,茱莉亞曾經繡了塊帕子給康熙,她說,這是什麽父親節的禮物。


    “父親節?”康熙詫異,“那又是什麽節?”


    “洋人過的一種節,是專門為了慰勞家中辛勞一年的父親的。”茱莉亞想了想,“奴婢估算著,差不多就是這幾天。”


    帕子上,繡了一朵黃玫瑰。


    “這個就算四阿哥他們給皇上的父親節禮物。”茱莉亞興衝衝地說,“黃玫瑰就是送給父親的花。”


    康熙聽得十分好奇,又問:“那,送給母親的又是什麽花?”


    茱莉亞又拿出一塊絲帕:“康乃馨就是香石竹,這是送給母親的花。這塊帕子,是九阿哥拜托奴婢繡了給宜妃娘娘的。”


    其實宮裏針線比茱莉亞強的不知道多少,這帕子不繡龍不繡鳳,也沒任何吉祥符號的點綴,隻在角落裏平淡無奇的綴上一朵黃玫瑰,但康熙竟然十分珍視它。


    那麽多兒媳婦,全都忙著替她們的丈夫盤算。沒有一個真正關心過他的日常冷暖,卻唯有這一個,因為種種原因留在宮裏,反倒總是真心實意的為自己著想。


    燠熱的夏季很快過去。秋風一起,進入八月,氣候頓時變得涼爽,大概是貪圖涼快,康熙一直沒換下那雙皮涼鞋。結果溫度驟降,他就有點兒感冒了。


    老皇帝傷風感冒,把底下太監都給嚇著了,李德全一徑埋怨茱莉亞不該做什麽阿瑪尼,讓康熙著了涼,康熙卻說這不怪她,“是朕貪圖涼快,忘了早些換下來”。


    皇帝身染微恙,又正好在熱河,於是跟隨的大臣就建議在山高水長樓建醮祈福。結果誰也沒想到,竟然在清場的時候,挖出了詛咒康熙“速亡”的符籙。


    此時非同小可,康熙既震怒又驚恐,但他沒有大肆聲張,隻吩咐親信大臣悄悄搜尋,結果又在煙波致爽齋等好些地方,搜找出一係列的符咒,都是詛咒他的。


    這下,康熙勃然大怒。就在熱河秘密審訊有關人員,終於有太監吃不住刑,供出主事者是淩普。


    這下,所有人都驚呆了。因為淩普正是太子乳母的丈夫。


    一連好幾天,康熙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除了憤怒就是恐懼,現在他在外麵,太子在京師。天知道在北京等待著他的究竟是什麽。


    康熙與扈從的幾個大臣秘密商量,麵對此種局麵到底該怎麽辦,有人說即刻迴京,趕緊把大權重新奪迴來,還有人說太子很可能並不知情,或許是底下這些跟班們的自作主張,要是逼急了反倒不妥。唯有張廷玉沉吟道:“即刻迴京,萬一自投羅網怎麽辦,此事得慎重,眼下萬歲在熱河,誰也不知道這一路上又有什麽。一旦……”


    康熙深知張廷玉說得有道理,但是,總留在熱河也不是個辦法。


    那晚就寢,康熙獨自坐在床邊,也不躺下,也不肯睡。


    茱莉亞過去問他渴不渴,要不要喝碗茶,康熙也搖頭不語。


    茱莉亞守著康熙,她終於還是道:“萬歲爺,奴婢聽見您和張相爺商量的那些事……”


    康熙抬頭看看她,本來他和張廷玉商議如何迴京的事,也沒有刻意迴避茱莉亞,他們一商量就一兩個時辰,期間茱莉亞往裏送了好幾次茶水,又把飯菜端進端出,要說一點兒沒聽見,那倒是謊話了。就連那晚上,張廷玉秘密送來挖出的符籙,茱莉亞也知道,因為是她進來掌燈的,而且就算在外麵,也聽見了康熙的驚唿。


    原本,康熙就不打算瞞著她,他對別的宮女或許還有提防,對茱莉亞,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


    此刻他聽見茱莉亞這麽說,便抬頭看看她:“那麽,你也知道了?咱們這下被困在熱河了。”


    茱莉亞聽康熙這意思,並不打算指責她妄言,於是略微放下心來。


    “萬歲爺,您先別急著迴京找太子問究竟……”


    康熙看了她一眼:“你是想為這個逆子說話?!”


    “不是的。”茱莉亞搖搖頭,“奴婢是看見您和相爺這麽為難,才想,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什麽辦法?”


    茱莉亞在燈下,眼睛忽閃著道:“咱們可以換條路迴去。”


    康熙一愣:“你的意思是?”


    “原先,萬歲迴京總是從密雲那條路走是麽?那麽這次,不如放棄舊道路,換條新的,咱們從喜峰口那條路走。”


    月色下,康熙沉著的雙眸,忽的跳了一下!


    “你是說,另外通知沿途關防駐蹕?”


    “不,不通知。”茱莉亞琢磨著,慢慢道,“誰也不通知,咱們走咱們的,就讓所有人都以為,咱們走的是原路。”


    “那密雲那邊怎麽辦?”


    “讓一個影衛從那邊走。”茱莉亞說。


    康熙一愣:“影衛是什麽?”


    茱莉亞也一愣,旋即她才明白,原來影衛這個詞清朝是沒有的。


    “就是……就是假的皇上。”她解釋道,“假的鑾駕,從密雲走,真的從喜峰口走。這麽一來,如果太子那邊確實沒事,也不過是虛驚一場,到時候皇上就說您想微服私訪,也就搪塞過去了。但如果太子那邊真有事,密雲那條舊路就太危險了!”


    康熙定定看著茱莉亞,他忽然想,聽起來確實是個辦法,然而其中又有一個不確定所在:誰知道喜峰口那條路上,有沒有更大的危險?


    誰知道這女人有沒有暗藏歹意?她在這種時候突然提出繞道,會不會是她和哪個阿哥聯合起來,想謀害自己?!


    不,那不太可能,康熙旋即想,若自己此刻身亡,最有利的莫過於太子,茱莉亞絕不可能為太子開辟道路。


    那麽,到底要不要相信她呢?康熙想。


    到底是該相信太子,還是該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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