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聲音,定是日日夜夜用音律之華美浸透出來的,帶著一點磁性,幾分慵懶,千般優雅,萬種魅惑,像水一般緩緩淌過,像霧一般輕輕漫過,像千朵花開,像萬蝶翩舞。


    對著妝台上的紫銅鸞花鏡,細細端詳地看著鏡中的女子,縱然是雲鬢如霧,風姿宛然依稀如當年,仔細描摹後眉如遠山含翠,唇如紅纓沁朱,一顰一笑皆是國母的落落大方,氣鎮禦內。隻是眉梢眼角悄悄攀援而上的細紋已如春草蔓生,不可阻擋。她的美好,已經如盛放到極致的花朵,有種芳華將衰開到荼蘼的豔致。連自己都明白,這樣的好,終將一日不如一日了。


    唇角輕勾的那抹笑意,將他僵硬的臉點染的很溫煦,宛如此刻明麗的日光。然而,殺意,還是宛如另一個世界吹來的風,伴隨著那淡而閑的笑意,彌漫而出。他漫步穿過水田,沒有帶起一絲水紋。


    隻能嗅著陳舊而金貴的古舊器皿發出陳年的鬱鬱的暗香,淡淡地,像沉浸在水裏發黃的舊蠶絲,一絲一縷地裹纏著自己,直到老,直到死。


    夜漸深,一輪明月掛在天邊,清明如水的月色籠著一身紅衣的上官紅,如畫的眉目在紅衣襯托下,分外淒美。她淺淺一笑,深邃的美目中氤氳著朦朧的霧氣,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即將落下的一滴淚水……


    她跪坐在厚厚的絨毯上,初秋炫金的陽光從鏤花長窗中映照而進,她渾身沐浴在明媚的光影裏,然而,金子一樣燦爛的陽光並沒能給她帶來如釋重負的心情,相反,在這溫暖的陽光裏,她竟覺得自己成了華美緞子上一點被火焰燒焦的香灰色,瑟縮暗淡,不合時宜。


    當細碎而蒼白的日光透過窗欞灑落在花著雨的床榻上,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雪後天晴,這雪終於是停了。這縷陽光告訴她,天空的陰霾已經盡散,一切都在昨夜消亡。可是,她心中的陰霾,恐怕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消亡了。


    年輕的宮女半蹲半跪侍奉在側打著羽扇。殿中極靜,隻有他沉緩的唿吸與八珍獸角鏤空小銅爐裏香片焚燒時嘩剝的微響。那是上好的龍誕香,隻需一星,香氣便染上衣襟透入肌理,往往數日不散。


    天空中星點稀疏,淡淡的雲層移動過來,遮住了韻亮的月。夜風輕搖著樹影,樹葉搖晃著,響起的輕微的聲音,那是此刻唯一的聲音。


    上官紅素白的沒有任何脂粉裝飾的臉,除了眼角細微的如金魚尾上柔軟搖曳的紋理,依舊那樣完美,是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的玉璧。甚至連續以額叩地後帶來的腫起紅色,亦不過為她無神的麵孔增加了一點兒明豔的桃色芳菲。


    司徒香香臉上鄙夷的表情僵住了,她瞪大美目,眼瞅著麵前的女子,分花拂柳而去。布衣羅裙,在淡淡日光下,散發著溫潤的光澤,長發披垂,劃出流水一樣的波紋。


    嚐了新摘的雨後龍井,鮮美的西湖蓴菜和宋嫂醋魚,還有藕粉甜湯、桂花蜜糕。雖然年年有歲貢,但新鮮所得比之宮中份例,自然更受一籌。


    她猝然從夢中醒來,挨著錦枕的臉頰潤濕了一片,她想她可能在夢裏哭了出來,想要伸手去拭淚,這才發現手被一隻溫暖如玉的手掌緊緊握住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似乎在隨著手掌的接觸源源不斷地鑽進了她的身體。


    見她抬頭,果真生得極是妍好,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眉目間迤邐光耀,肌映晨霞,雲鬢翠翹,一顰一笑均是天真明媚,嬌麗之色便在豔陽之下也唔半分瑕疵。她活像一枚紅兒飽滿的石榴子,甜蜜多汁,晶瑩得讓人忍不住去親吻細啜。宮中美人雖多,然而,像司徒香香一般澄澈中帶著清甜的,卻真是少有。


    溫婉纖柔的腰肢扭動著,忽然好似力竭一般摔倒在地,似乎是消耗盡最後一縷生氣,她跌到在蒼白的落雪上。粉色衣裙鋪開,好似在寒夜裏綻開的一朵花。


    試了試溫度道:“正好熱熱兒,皇後娘娘可以喝了。這湯藥是江太醫特意擬的方子,以當歸、川芎、桃仁、幹薑、甘草灸和黃酒入藥,特意加了肉桂,化瘀生新,溫經止痛的。娘娘喝了吧。”


    華光流轉的,是他的玉冠,上麵鑲嵌著一棵南珠,珠光與燈光相互輝映,在他俊美無暇的臉上投下一片溫潤璀璨的輝光。然而這輝光卻不及他濃密長睫掩映下,那雙絕美鳳眸中的那抹灼亮……


    暖閣窗下打著一張花梨邊漆心羅漢圍榻,鋪著香色閃銀心緞坐褥。榻上設一張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上頭擱著用淨水湃過的時新瓜果……


    華麗錦簇的,是他的吉服,繡著繁複的花紋,在燈光下流曳著富麗明媚的幽光,耀目輝煌地好似能灼傷她的眼睛。


    司徒香香正站在廊下逗著一雙紅嘴綠鸚哥兒,她拈了一支赤金長簪在手,調弄那鳥兒唱出一串嘀嚦啼囀。


    坐在椅子上,手中隨意翻動著一卷書,眼睫低垂,神情似乎很專注。暖黃色的光暈照著他挺直如刀削的鼻梁,劃過濃密的睫毛,暈染在分明如菱角的唇上。冷銳之氣在柔柔的光暈下已盡數不見,他看上去很悠然。


    床頭的蓮花鎏金香球裏安放進玉華醒醉香。那是一種專用於幫助醉酒的人擺脫醺意的香餅,翊坤宮的宮女們會在陽春盛時采摘下牡丹的花蕊,與荼蘼花放在一起,澆入清酒充分地浸潤牡丹花蕊和荼蘼花瓣,然後在陰涼處放置一夜,再用杵搗,將花蕊與花瓣一起搗成花泥,把花泥撚成小餅,外刷一層龍腦粉,以它散發出的天然花香,讓人在睡夢中輕輕地擺脫醉酒的不適。


    就在低低的嘈雜聲中,忽地一聲輕吟穿透重重聲浪飄了出來,猶如吹過雪山山巔的風,不帶一點點濁世的氣味。伴隨著草原上熏熏然的清風,迴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殿中有清明的日光搖曳浮沉,初秋的靜好時光便漸漸彌漫開來。這一切似乎是那樣完滿,自然,也隻能一味它是完滿的。


    白墨臨顯然已經是醉了,披在外麵的藍色衣襟半敞著,如水似墨的墨發隨意披散在腦後,額前跳動著幾縷淩亂的發,那發被他嘴裏噴出來的酒氣吹得在額前跳動著,清俊的臉上浮著不正常的紅,他手中還掂著一個長頸酒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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