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當他手掌接觸史思溫之前,那年輕人臉部肌肉僵硬,眼簾凝張。但他的手掌摩挲在他頭麵上之時,突然發覺他麵部肌肉立時鬆弛,眼簾也遲緩地垂闔下來,仿佛一個人困倦已極突然入睡似的。


    白墨臨迴過念頭來,再望著這個孩子,他雖不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在血統上,卻也與自己無異。苦笑了一下,他覺得應該快刀斬亂麻,不要再牽掛這一份非分之情了。自此以後,倒應該打起精神來,把一番熱情,用在江湖道義上,用來造福人群。


    秦懷玉揉了揉鼻子,幹咳一聲,愧疚道:“許老伯,晚生慚愧,囊中羞澀,出行匆忙,未曾帶上分文,實在慚愧,還請老伯通融通融。”許鳳笙見他一副窘態,心裏直發笑,麵上卻不動聲色:“你如此急著趕去阜城,不知所為何事啊?”秦懷玉老實答道:“迴老伯,晚生此番是要去司樂府,參加最後一場的考試。”許鳳笙指了指秦懷玉仙兒背上的琴匣,微訝道:“哦?司樂府?那具琴匣,可是你的?”秦懷玉轉頭看了看,躬身道:“是,晚生家貧,唯有此口沉湘琴最為珍貴…”許鳳笙道:“如此說來,你是彈琴的好手咯?”秦懷玉臉上一紅,垂首道:“老伯過獎,晚生不過略懂一二,不敢妄稱好手…”許鳳笙聽罷,突然厲聲喝道:“堂堂男子漢當傲則傲,怎可過於謙卑,豈非滅了自個的威風!”秦懷玉嚇了一跳,忙揖手道:“老伯教訓的是,晚生受教了。”許鳳笙一雙老眼眯成了條縫,見他對自己畢恭畢敬,樸實木訥,頗好欺負,倒也不忍再申飭他,隻展顏一笑:“既然,你現在也拿不出什麽值錢的好玩意,不如就撫琴一曲,紓解紓解小老兒的疲憊,勉強當作迴報…”“對呀,我怎麽沒想到此法…”秦懷玉聞言驚喜交集,笑道:“那晚生隻好獻醜了,晚生技劣,還請老伯莫要見笑…”說罷,他便興衝衝地將琴匣打開,在仙兒的輔助下,取出自己珍愛萬分的沉湘琴。此琴,長約三尺六寸,落霞式造型,古雅美觀,漆底有蛇腹斷紋,看上去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可是,許鳳笙隻瞟了一眼,他的眼神竟突然變得有些異樣,先是充斥著疑惑、錯愕、驚詫,然後又呆滯住,仿佛已聯想到了某些驚人的秘密…“老伯,你怎麽了?”秦懷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許鳳笙迴過神來,支支吾吾地說道:“哦,沒...沒事…”語聲頓了頓,又揮手道:“先上車吧,再待下去,隻怕你真的要遲到了。”秦懷玉抱琴在胸,點頭致謝:“多謝老伯。”苗苗主動幫忙接過琴匣,輕輕挪到一邊,向秦懷玉伸出了友好的小手,笑道:“快上來吧,我拉你。”秦懷玉靦腆地垂下頭,輕微地握住她的玉掌,低低道:“有勞許女俠,謝謝!”耗費了將近半個時辰,驢車終於可以開始啟程,老翁暫且收斂了懶散的性子,突然規矩而正經地坐在車頭,揚著柳枝,認真地趕車。他不過是把兩根手指靠在唇邊,吹了兩聲口哨,那破舊的驢車跑起來,竟比千裏馬還快,卻又不帶起半點黃塵…秦懷玉隻覺兩耳灌風,身子輕飄飄的,有如騰雲駕霧,頓時便慌了神,忙下意識地攀住車轅,生怕自己會滾落下去…但事實證明,他的確多心了。車子雖然奔得飛快,可不論上坡還是下坡,卻都是四平八穩,一點兒也不顛簸…秦懷玉默默看在眼裏,心底對那許鳳笙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由想入非非:莫非這許老伯,是歸隱漁村的仙人?我秦懷玉真是三生有幸,竟在絕境邂逅貴人,要是他肯做我師父,教我仙術,那該多好哇…正當他浮想聯翩之時,苗苗忽扯了扯他的衣袖,催道:“嘿!你快彈琴呀,我都等不及啦!你們這些長得越好看的人啊,就越喜歡吊人家的胃口…”秦懷玉含笑不語,輕輕地把琴擱在膝蓋上,高高挽起袖子,露出兩截白藕般的手腕。苗苗盯著他的一雙白皙而修長的手,竟看得呆了,驚得連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了。她不禁驚唿:那根本不像一雙手,簡直就是兩塊不摻任何塵滓的美玉。出奇的白,出奇的嫩,透明得幾乎看不見半根筋絡,這竟然是一雙男人的手!苗苗發愕時,秦懷玉已開始撫琴了。但見他直身端坐,靜下心緒,半睜半瞑,右手撥彈琴弦,左手按弦取音。纖纖十指,在七弦上嫻熟地撥勾。琴聲清悅,宛轉悠揚,時如人語,時如泉咽。瓊樹上的花葉,被琴音所摧,片片飄落,蔚為奇景…苗苗坐在他對麵,手托香腮,安靜地聽著。她聽得如癡如醉,一顆芳心怦怦直跳,桃眼微闔,竟似已入了栩栩幻境…她心中的思潮,亂得有如春日的簾織細雨,眼前,突然幻現出一個朦朧而美麗的夢。在幻境裏,她看見自己和秦懷玉,安居在某個隻有他們倆個找得到的地方,他喚她“娘子”,她喚他“相公”,舉案齊眉,彼此長相廝守…白天,她像隻鴿子,依偎在他的肩頭,一起看日出日落,賞潮漲潮落…到了晚上,他撫琴,她舞刀,挽手躑躅江邊的一雙璧人,在婆娑月色的掩映下,宛若一幅絕妙畫屏…天下有哪個少女不懷春?苗苗正值及笄之年,麵對眼前的英俊君子,自然紅鸞星動…感情,永遠就是那麽地奇妙…兩個人,不需相識多久,總在一瞬間就會撞開心扉,好似一顆劃破夜空的流星,擦出奇妙的火花…苗苗的衣角,纏在手指上,用眼角偷偷瞟著專心撫琴的秦懷玉,秋波暗送。一向眼光敏銳的仙兒,也正偷偷瞟著她,見她這般含眸凝睇著少爺,瞬間就明了她的心思。世界上,還有誰,能比一個女孩子更懂另一個女孩子的心思呢?仙兒心裏暗暗哂笑:長得好看的人啊,就是容易犯桃花。不過我家少爺,早有意中人啦,苗苗姑娘,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時間,在四人的靜默中,在秦懷玉的琴聲中,悄悄流逝…酉時已畢,戊時將至。火輪般的太陽,已爬上山巔,劃出向西天沉落的軌跡。山腰周圍的濃霧,已被日光蒸溶了不少,正慢慢地飄向遠方…


    秦懷玉頗是信賴許老伯的本事,所以,盡管他深知時辰所剩無幾,卻仍可安心撫琴,沉浸於美妙音律的世界中…


    白墨臨用“搖肩”式,避開右肩,崩手迴身,避開了他的第二式,而以“拔身”之式拆他的第三式。然而敵人卻以為有機可乘,隻聽他大吼一聲,雙環上一聲大響,他是殺腰過臂,雙環緊貼地麵斜上打出去,驚人心魄的“烏龍穿塔”。


    司徒香香迴身,哭著啐了一口,美少年趕上一步,他摘下了那頂鑲有亮閃金星的帽子,在空中揮了揮,放聲道:“對不起大姑娘,一二日之內,我當上府賠罪。哈,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夜的。”


    室內各物,仍然是昔日一般的擺設,隻是所不同的,是在幾上的那兩個古石瓶內,卻為人插上了鮮豔的兩捧山茶花,嫣紅如同少女的芳唇,長案上的書,也似為人重新整理過了,擺置得井井有條。兩麵翠簾,為小銀鉤輕輕挽著,這一切,是那麽幽雅、寧靜和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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