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能調動軍隊的原因很簡單,他拿了燕太子丹的王令,以及終於合二為一而完整的虎符。


    看著這駐紮在薊城外的十萬大軍,之前還大聲叫囂著燕太子有弑父嫌疑,不配登基為燕王的大臣們瞬間安靜如雞,不但放棄了試圖扶持其他公子登上王位,有些格外擅長見風轉舵的,甚至已經開始奉承起燕太子丹。


    在鞠武的全力支持和威逼利誘下,燕國都城中的局麵終於勉強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並且讓燕太子丹重新登上了王位。


    而燕丹登上王位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鞠武為上將軍,統領燕國大軍,這算是對一直幫助他的老師的迴報,但同時,這位燕王丹又下了一道命令。


    ——上將軍鞠武鎮守薊城,無燕王之令,不得擅自離開。


    聽到這個消息時,明夷眉眼間忍不住流露出幾分譏諷。


    “看來燕王陛下對他的師傅也不盡然信任,不知鞠武接到此王令時,心中作何感想。”明夷說道。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鞠武一手將姬丹扶持上燕王之位,結果他成為燕王以後,第一件事就是開始疑心和提防起鞠武。


    聽見女子大逆不道的話,高漸離手中輕快悠揚的築聲驟然停止。


    “姬女慎言!”高漸離低聲說道,神色嚴厲。


    她如今還是在燕太子,不,如今是燕王的黃金台內當門客,卻對燕王口出不敬,若是流傳出去,必定引來禍患。


    明夷沉默。


    如果嬴政在身邊,那他必定會與自己一同諷刺,或是探討此事將會帶來的變故,將來親過是否可以從中得利、或者是周圍國家會做出什麽應對……


    如果嬴政在身邊,她還可以跟他說很多事情。


    明夷想遠在鹹陽的嬴政了。


    “不知荊軻大俠傷勢如何?”明夷轉而問道。


    她與荊軻一個被派去偷竊虎符,一個被派去刺殺燕王,都受了輕重程度不一的傷勢。


    令明夷感到驚訝的是,荊軻的傷勢居然比她還要重一些。要知道荊軻領的是去大將手中偷竊護符的任務,而難度更大一些,並且有被秋後算賬可能的刺殺燕王任務則被推脫給了她,理由是女子更容易混入宮中。


    “不算嚴重,孫吳正在照料於他。”高漸離溫和的說道。


    “那便好。”明夷同樣溫和說道。


    等到高漸離走後,明夷走迴自己的房間,讓婢女拿來藥物放在一旁,開始換藥。


    明夷一點點解下繁重的衣裳,然後露出自己的肩膀。


    白皙的肩頭上,一道劍傷橫貫而出,留出不大不小的豎長型傷疤,表麵上看起來倒還好,隻是因為傷口貫穿身體的原因,實際上疼起來非常嚴重。


    明夷將要一點點給自己抹上,然後特意用沸水煮過的潔白紗布包好肩頭。


    作為一國諸侯,燕王喜身邊並不缺身手高明的武士,現在身上隻留下這麽一道傷口,已經是計劃籌謀周全至極的結果了。


    等到傷口好的差不多了以後,一個服侍的婢女過來稟報消息,說一個老者出現在了黃金台上,帶了黃金百兩和大批重禮,指名要拜訪姬明夷。


    明夷很疑惑,在燕國,她並沒有什麽熟識的人。


    “那老者現在正於外麵的正堂中等待。”婢女垂頭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見見好了。


    明夷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對婢女吩咐道“帶路。”


    跪坐在正堂中的布袍老人正在閉目養神,布滿皺紋的麵孔上神色平靜,目光淡然,有種置之生死的氣度。


    聽到腳步聲漸漸走近,老人才睜開眼睛,對來客點頭致意。


    明夷同樣點頭致意,然後跪坐在了老人對麵的竹席上。


    老者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番對麵女子,忽而歎氣道“吾本以為以荊軻之才,已是燕國數一數二,卻不意天下的年輕遊俠劍客當中,還有您這樣的人物。”


    這話恭敬過頭了。


    初次見麵就這樣說話,多半有求於人。


    明夷有些訝異的微微挑眉,緊接著以溫和的口吻說道“莫非老先生與荊軻大俠交好?”


    “是,燕國上下皆知我與荊軻交好,今日來見姬女之前,我還先去拜訪了荊軻。”老者承認道。


    想起荊軻曆史上還應該與誰人交好,明夷臉色突然微妙了起來。


    “敢問老先生名諱?今日又是為了何事,前來拜訪我這麽一個無名小卒?”明夷語氣微微古怪的問道。


    “吾名喚田光,在燕國略有薄名。”對麵的老者嘶啞的聲音說道。


    明夷表情越發古怪。


    啊,果然是田光。


    田光這個人,名氣沒有後來刺殺了秦王的荊軻大,但卻是燕太子丹原本想要招攬刺客的第一人選。


    在曆史上,燕丹無視了鞠武的勸解,一意孤行的要刺殺秦王,鞠武無奈之下,隻好給他推薦了自己的好朋友田光,在鞠武的口中,好朋友田光又有智慧又有武力,是刺殺秦王的不二人選。


    聽到燕王有這麽一號人物,太子燕丹很高興,然後以前所未有的恭敬態度接待了田光,含蓄表達了一番秦燕兩國勢不兩立,希望他出一個難度逆天的任務的打算,已經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的田光聽出了太子燕丹的話中之意,含蓄表示自己已經是一把老了的千裏馬了,根本無法為太子燕丹效力。


    太子丹正失望的時候,田光又表示他還有一個好朋友荊軻,為人喜怒不形於色還有智謀,絕對是刺秦的不二人選!


    鞠武——田光——荊軻。


    就這樣,“好朋友”們一個接一個的推薦對方,終於把無人可推薦的荊軻坑到了刺殺秦王的超難度任務裏。


    不過這個人最讓明夷感到奇葩不可思議的是,太子丹拜托這個田光找荊軻時,就因為多囑咐了幾句千萬不要泄密,田光就感覺自己的氣節受到了侮辱,在告訴荊軻的燕太子丹想要與他共商國事以後,就當著荊軻的麵當場拔劍自殺,以此向太子證明自己絕不會泄密!


    明夷非常不能理解這種遊俠義氣。


    現在,這個理論上應該去拜訪荊軻的田光出現在自己麵前了。


    明夷隱隱約約有些猜出了接下來田光想要說些什麽。


    果不其然,接下來田光聲音嘶啞的說道“我從鞠武口中聽到了姝女的名聲,所以特地前來拜訪,冒昧之處,還望不要見怪。”


    明夷沒有說話,隻是敷衍的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微笑,以示自己並不會見怪。


    “之前我同鞠武聊天時,彼此聊起了天下局勢,如今強秦在側,以虎狼之心不斷向山東進攻,好吞並土地,現在燕國前麵有趙國擋著,但也不過是唇亡齒寒,因此秦燕勢必不能兩立……”田光說著出神沉默一陣,才繼續低聲說道“……我今日前來,是想同你說,姝女身為燕王門客,自當為燕王效力,如今燕王想要與你共商國事,所以托我前來攜重禮轉告一聲,望你即刻前去宮中拜見燕王。”


    說完後,老者極其深刻的忘了少女一眼,那目光中有惋惜有讚歎有悲哀,複雜至極。


    “能讓先生如此鄭重其事前來,恐怕不是尋常之事,不知能否直言相告。”明夷說道。


    田光搖頭說道“姝女一去便知,除此之外,我還有幾句言語,想要姝女轉告給燕王。”


    “吾田光幾十年來,從未讓人懷疑過品節性情,可是燕王在吾來之前,卻屢屢反複相告不要泄密,可見並不信任於吾!”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卻讓人懷疑品性,實在悲哉至極!”


    還真是打定主意不要保守秘密了。


    明夷眼尖地看到田光今天腰間特意佩戴的長劍,無聲歎了一口氣。


    “先生何苦。”明夷說道。


    她真的不能理解這種遊俠劍客的義氣。


    田光沒有迴答,隻是抽出了腰中配劍,平靜說道“姝女見到燕王以後,還望轉告與他,說田光已死,絕不會泄露機密!”


    下一秒,鋒利的青銅劍反手摸向頸側!


    大量的鮮紅色血液當場從動脈當中噴湧而出,不過幾秒時間倒地,老者已經到地成為一具屍首。


    明夷沉默幾秒,然後緩緩走至田光屍體身邊,幫他合住了眼瞼。


    黃金台外已經有馬車等著了,明夷拉住路過的仆役吩咐了一聲處理屍體,就沒有停留的坐上馬車進入了燕王宮。


    燕王宮內,新上任的燕王姬丹在聽到了田光死訊以後,當場痛哭流涕起來,拍著桌子喊這並非他初衷。


    燕丹眉目俊秀,如此痛哭更是平添幾分溫弱,看上去倒是真心實意。


    哭完後,姬丹看著靜默而立的姬姬明夷,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突然跪倒在了她麵前。


    以一國諸侯而言,這可算是謙卑到極點了。


    “我今日請姝女入宮,是有事相托,如今秦王有吞並天下的野心,已經一年滅亡了韓魏兩國,再如此下去,趙國燕國也恐怕要步入其後塵,所以我想出一個計策,如有劍法高明之人能深入秦國,再像曹沫劫持齊桓公一般……”年輕燕王姿態謙卑的說道。


    明夷懶得再聽燕丹說下去,當場把人扶起來,露出了招牌的溫和笑容,然後柔聲說道“王上之意,我心中明了,隻是還需幾人相助,才能刺殺秦王。”


    隻要她同意,燕丹自然無有不應。


    “姬女但講無妨。”燕丹說道。


    聽他這麽講,明夷嘴角終於露出一點真心實意的微笑。


    “荊軻大俠、燕國勇士秦舞陽、樂師高漸離,我需這三人相助。”明夷平靜說道。


    等迴頭路過韓國舊土時,再想辦法把如今還不到十歲的張良帶上。


    既然要刺殺秦王,那就帶的人多一點!


    第126章


    “這是為何?”燕丹問道。


    “既然要去刺殺秦王,自然要準備使團去往鹹陽拜訪,麵見秦王之後,方有可乘之機。但如今天下來往各國的使團,哪裏有女子為正使的?我若貿貿然出現,必定會引到秦人懷疑。倒不如以荊軻大俠為正使掩人耳目,我扮成男裝,再和其他人等同為副使,在麵見秦王以後,到時伺機而動。”明夷平靜的說道。


    “姬女謀略周全……”燕丹說著又感覺到有些不妥,問道“荊軻大俠與秦舞陽武力過人,帶之自然助宜良多,隻是那高漸離不過是一介樂師而已,刺殺秦王何等要事,帶一手無縛雞之力之人,豈非平添麻煩?”


    “我先前在秦國時,聽聞秦王喜愛擅樂之人,如若能見到高漸離這等天下一流的樂師,必然心生歡悅,願意親身接見。”明夷說道。


    少女的神色一派淡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是在胡編亂造。


    “……我怎麽未曾聽說過?”沉默幾秒後,燕丹奇道。


    雖說如今已然天各一方為王,又反目成仇,但二人年幼在趙國時,確實是彼此好友,都稱得上對對方了解頗多。


    燕丹記得趙政那時一天到晚冷淡著一張臉,可對什麽黃鍾大呂、循循古禮毫無興趣,少數在意的,也不過是他母親趙姬和如何更好活下去報複那些趙國貴人。


    又或者是那時趙政寡衣少食,根本沒精力關注什麽樂理,迴到秦國後身為一國之君,才有能力去品樂?


    “也許是秦燕相隔甚遠,王上才沒有聽到。此事雖說不知真假,但若是真實,如果不能在使者麵見秦王時找到機會機會,到時帶上高漸離樂師,以向秦王獻樂的名義奉上,等秦王出現以後,就又是一次得手之機了。”明夷溫和的說道。


    高漸離縱然名滿天下,也不過是一個樂師而已,在這些權貴眼裏,也不過是和歌姬工匠一般,是用來服侍他們享樂的。


    隻是因為樂音難得,所以格外珍貴些,失去必然會惋惜一陣。


    而這惋惜,在不容有失的刺殺秦王計劃下,也根本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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