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偌大的秦國鹹陽宮越發安靜肅穆,偶爾有侍衛、宮女和宦官因為事情路過,也都安靜無聲的快步離開,沿著長長的夾道行走,兩側具是數丈高的青石宮牆。


    走了片刻,突然傳來一陣悠揚輕快的絲竹之音。


    拐過彎一看,一座簷牙高啄的壯麗宮殿忽然出現在眼前,讓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兩側殿門大開,宦官滿臉堆笑的伸手說道“請——”


    宮殿上方的主席上正坐著一位微帶病容的瘦弱女子,正是華陽太後。


    明夷早就聽聞過當年秦孝文王是如何寵愛華陽夫人,但今天一見,說如何美貌倒也不見得,至少遠比不上趙姬太後那樣豔光四射的美麗,如今更是年華老去。


    但華陽太後身上自有一股格外靜謐的氣息,哪怕是坐在那裏什麽都不做,也讓人感到泡在溫水裏一樣舒適。


    這些想法閃爍在腦海中不過一瞬之間,明夷隻是抬頭看了一眼,便迅速畢恭畢敬地垂下頭,按照禮節給華陽太後行了禮。


    “不必多禮。”華陽太後微笑著說道,然後命令宦官將明夷扶到旁側的竹席上坐下。


    她一開口,這種溫柔靜謐的氣質便越發明顯,讓人忍不住心生愉悅。


    “我隻是聽宮人們說秦王自宮外帶了個女子入宮,所以心生好奇,來同你聊聊而已,不要拘束。”華陽太後笑吟吟的說道。


    哪怕是心中知道不應該放下警惕,聽著她溫柔包容的語氣,明夷心中依舊忍不住微微一鬆。


    怪不得秦孝文王當年那麽寵愛華陽夫人,這種說說話就讓人覺得溫柔愉悅的美人誰不愛,明夷心想。


    明夷飛快柔順的垂下眉目,恭謹的說道“太後垂詢,明夷自當知無不言。”


    “我聽說政兒未曾登上王位之前,便與你結識,不知是如何結識?”華陽太後笑問道。


    當初在趙國的一係列結仇事件自然不能說。


    這個問題……隻能撒謊了。


    明夷隻能簡潔的說了一下當初秦國使團護送嬴政迴國,自己當時剛巧也在車隊裏,於是與秦王相識。


    聽完後,華陽太後沉思幾秒,隨後微笑著說道“原來是患難之情,怪不得政兒心中對你如此看重。”


    華陽太後明顯是對兩個人恩怨重重、你死我活的關係誤會什麽了?


    剛想含蓄委婉的解釋一二,殿外就忽然通傳聲響起,打斷了明夷的話。


    “陛下駕到——”


    從宮殿門口走進的少年並未像以往一樣穿玄黑色王袍,而是一身簡單的秦國貴族男子服飾,看上去比平日裏少了幾分冷冽。


    “拜見太後。”嬴政說道,微微彎腰拱手,就算是行禮了。


    “政兒來了……”華陽太後瞬間笑的比之前還要熱情些許,招手說道“……今日祭天可有累著,快來入座。”


    嬴政重新站直身體,無視了華陽太後的招手,沒有與華陽太後一起坐在主席上,而是坐在了一旁明夷身邊,然後在燈火搖曳中側過頭去,對著明夷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三分笑意。


    明夷“……”嚇死人了!


    暖黃色的燈光中,俊美少年含笑而望。


    這一幕本當是極其美好的,如果按照正常劇本,那應該是少年少女知慕少艾,然而明夷與嬴政的劇本,從來沒有正常過。


    麵對這個笑容,明夷隻感覺一股涼氣猛然穿過脊背,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警報信號。


    華陽太後若無其事地將手放下去,含笑關切了嬴政幾句之後,突然揮揮手,招來舞姬上前跳舞。


    角落裏樂師手指一抬,殿內絲竹之音突然大盛。


    伴隨著音樂而來的,是一列踩著木屐,腰肢纖細婀娜的少女揚袖而來,緩緩曼聲歌唱,中間領舞的少女一身楚國的豔麗服飾,在舞蹈中,長長的裙擺如流水一般散開,像霞光一樣迷人。


    華陽太後如此行為,想必是要給嬴政送女人了。


    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秦國與楚國之間持續了二十餘代聯姻,哪怕是楚懷王那會兒,秦王將楚王騙來囚禁而死,也依舊沒有停下聯姻的步伐,眼前的華陽太後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如今男女之間結婚早,嬴政已經十三四歲了,理所應當該考慮這些事情,哪怕是暫時定不下王後人選,華陽太後也想先往秦王身邊塞上幾個楚女。


    將這件事情想明白以後,明夷覺得與己無關,就繼續置身事外的看歌舞。


    一舞終了,果不其然,華陽太後開口道“政兒覺得這領舞少女如何?”


    嬴政心領神會,卻沒有如同華陽太後希望的那般同意,而是冷淡開口道“多謝太後好意,隻是朕尚且年幼,不宜多考慮此事。”


    華陽太後微微蹙眉,說道“政兒你還有兩個月就已十四歲,怎能稱得上年幼,便是不先定下王後人選,也應當有幾個侍寢之人。”


    明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嬴政扭頭望向明夷,含笑說道“侍寢之人已有,無需更多,至於冊封王後之事,不妨過幾年再提。”


    明夷“……”


    頂著華陽太後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明夷滿臉木然。


    臥槽你不想楚國的外戚勢力做大,也別扯上我當擋箭牌!


    第62章


    華陽太後不甘心的又勸說了幾句,嬴政皆含蓄拒絕,還頻頻帶著笑容看向姬明夷,片刻之後,華陽太後看向明夷的眼神都不對了。


    被居高臨下的太後用不善眼神評估著,明夷什麽話也沒有說,麵無表情直視前方,假裝自己在專心致誌的欣賞歌舞,努力讓自己存在感低微。


    能說什麽?說嬴政是在蓄意報複,二人之間清清白白的什麽關係也沒有,要有關係也是你死我活?


    先不說華陽太後會不會信,真說出來隻會平添更多麻煩。


    散發著蘭草芬芳的宮殿裏,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隻有角落裏樂師彈琴鼓瑟時,指尖撥出的琮琮音響。


    正在這時,門外侍者又高聲說道“趙姬太後到——”


    明夷微微側過頭看去,隻見身旁坐的嬴政刹那間轉身向宮殿門口望去,少年神色說如何憤怒倒也沒有,隻是目光比平日裏沉冷了些許。


    然而來的不止趙姬一個人,還有嫪毐。


    殿門口,隨著一陣腰間玉佩交織而響起的悅耳叮咚聲,一身曲裾長裙外又罩了朦朧薄紗,頭戴鳳鳥金簪,打扮的豔麗無比、手臂還被一個男人殷勤備至扶著的趙姬款款而來。


    那男人身材高大、眉目英武,正是當初見過一麵的嫪毐。


    明夷臉色微妙。


    這算……母親帶著自己養的小情人來光明正大給婆婆和兒子看?


    要不要這麽刺激?


    嬴政緩緩站起來,微微厭惡的說道“華陽太後開宴,母後將此人帶來是何意,莫非是覺得他配與朕同堂而坐不成?”


    正在微微彎腰殷勤攙扶趙姬的嫪毐麵上不顯,心中頓時一陣難堪。


    趙姬步伐優美的走過來,看了一眼身旁的嫪毐,微微猶豫後柔著聲音說道“政兒,母後知自己做的不妥,隻是身邊習慣了有嫪毐侍奉,所以才將他帶來,這不過小事而已,你不要同母後鬧脾氣了。”


    “母後今日來所謂何事?”嬴政冷淡問道。


    一提起這事,趙姬心中就一陣氣悶,委屈的說道“母後不過是想要來看望你而已!”


    “那現在母後既然已經看過,便可以先行離開了。”嬴政說道。


    趙姬一陣氣結,怒道“我是生你養你之人,政兒你迴了鹹陽之後,卻如此拒我於千裏之外!當真是刻薄寡恩……”


    話還沒有說完,華陽太後就迅速的幾步走下台階,一邊笑意盈盈的和趙姬問好,一邊揮手讓趙高攙扶嬴政重新入座,將一場可見的爭吵消弭於無形。


    接下來的宴會在一片夾槍帶棒中結束。


    趙姬每次想要說些好話和兒子和解,都被嬴政冷漠至極的毫不猶豫懟迴去,幾次三番下來,趙姬臉上也掛不住,又氣又急又委屈難堪,幾乎當場落下眼淚。


    坐在她身旁的嫪毐借著案幾和袖子的遮掩偷偷伸過手去,握了握趙姬的手又鬆開。


    感受著手上觸感,趙姬轉頭看去,隻見高大英武的男人絲毫不加掩飾擔憂的看著自己,頓時感到心頭一暖。


    居中的竹席上,華陽太後看著這母子二人的嫌隙,嘴角笑容更盛。


    明夷默不作聲的看著席上眾人反應,猜測嬴政到底是何意圖。


    這種沒有任何迴報、單純發脾氣的行為放在任何一個普通少年身上都是正常的,如果是真正十幾歲的嬴政,說不定也有兩三份可能會這麽幹。


    但這可是重生迴來後的秦始皇大佬。


    明夷一直默不作聲的思考,一直到宴會在一片不快中草草結束,被宦官安排著跟誰嬴政坐上同一輛馬車迴宮時,也未置一詞的自顧自想事情。


    夜風輕揚,裝飾在馬車立柱處的銅鈴被吹的叮咚作響。


    “想了那麽久,可有想出什麽?”嬴政說道。


    他聲音在鈴鐺聲音掩映下有些模糊不清。


    “陛下說你我之間有……咳……”明夷含糊不清的帶過了那兩個字,“……是為了暫時不要楚女列入後宮,故意當著華陽太後的麵,將陛下與趙姬太後之間的嫌隙展露出來,大抵是為了向朝堂宮中發出一個信息——既陛下心中極為不滿呂不韋和趙姬太後,已經與這二人不是同一陣營。”


    說到這裏,明夷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隻是我想不明白,陛下為何要這樣做?”明夷說道。


    嬴政若有所思的朝她看去。


    昏暗不清的車廂裏看不清麵容,明夷卻能直覺的感到他目光正緊盯著自己。


    “你可知嫪毐為何被封為長信侯?”嬴政突然問道。


    難道還要我將你母親的那點風流韻事說出來不成,明夷心想。


    見她不說話,嬴政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陛下不是一向不願提及嫪毐,為何突然要問這個?”明夷狐疑的問道。


    “你隻管答便是。”嬴政平靜說道。


    車廂昏暗的看不清表情,坐在一旁的明夷突然俯過身去靠近嬴政,離得太近,連唿吸都近在咫尺。


    “……你做什麽!”嬴政蹙眉說道。


    明夷沒有說話,警惕的觀察著麵前少年表情,確定還處於正常範疇,沒有憤怒的跡象才重新坐迴去。


    “沒什麽……你母親趙姬太後會對嫪毐日漸寵愛,又生了兩個子嗣,所以他才能受封長信侯,又把太原郡給了他當封地,後來兩個人為了遠離你而搬到秦國舊都雍地,雍地的一應事物也取決於他而不是趙姬,所以嫪毐後來才有實力造你的反。”明夷說道。


    說到最後,語氣中已經帶了幾分微妙的嘲諷之意。


    根據曆史的記載,就是這樣了。


    “原因說完了?”嬴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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