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笨。


    他給了她那麽多暗示,她竟然猜不到他的身份,竟然還老老實實隻等著做寡婦了。


    笨成這樣,大概也隻有他勉強不嫌棄她了。


    清平郡王的鳳眸緩緩地眯起來,在唐菀惶恐的目光裏對她忍耐著擠出一個溫煦的目光說道,“別怕。沒有人能在我的麵前傷害你。”他看似溫和,然而一雙眼卻依舊很鄙夷地看她,唐菀想把手從他的手下抽出來,卻被他冰冷的手蓋在手背上,仿佛被施了法術一般,她竟然動彈不得。


    隻是她心裏害怕,嘴上卻脫口而出低聲說道,“您,您的身體好些了沒有?”


    她還是第一時間隻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清平郡王頓了頓,心裏鄙視她又笨又膽小,卻隻是淡淡地說道,“阿奕。”


    唐菀呆呆地看著他,一雙微微發紅的眼睛裏泛起了瀲灩的晶瑩。


    “郡王?”


    “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主子。日後叫我阿奕。”清平郡王看著唐菀那傻乎乎的樣子,心裏哼了一聲。


    手背那麽冷,可見明日還得送些補品來給她補補。


    不然日後唐菀這幅樣子在京都走動,大家還不得以為是他把她虐待了?


    女人真是麻煩。


    所以他從不想娶親,太後卻逼著他,最後竟成功地逼出了一個叫他願意點頭成親的清平王妃。


    清平郡王麵容冷峻,見唐菀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便看著她繼續說道,“除了你,沒有女人可以這樣喚我。”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那雙霧蒙蒙的眼睛裏閃過一道璀璨的光,這笨得不得了的丫頭仿佛是要落淚一樣,可是最後,她卻還是忍耐住了眼底的淚意,從一種格外動容的感情裏掙脫出來,重新變得溫順。


    這是她看起來很平常的樣子,可是清平郡王卻垂著眼想,他還是更喜歡她那一瞬間眼底有奪目的光彩,看他的樣子仿佛是看著世間最重要的那一個的時候的模樣。


    “日後我叫你阿菀。夫妻之間本該這樣親近。”清平郡王對唐菀說道。


    王妃這個稱唿過於冰冷疏遠,他不喜歡。


    他更想叫她笨蛋。


    不過還是算了。


    把她氣哭了的話,迴頭太後怕是又要找他麻煩。


    他不喜歡麻煩。


    不過他也不喜歡菀菀這個稱唿。


    那個稱唿帶給她的都是傷害,既然如此,他希望她不要再迴想到曾經的那些傷痛與艱難。


    唐菀抿了抿嘴角,便低聲應了。


    “好。”她一向都是溫順的,聽話的。


    若是清平郡王覺得她應該這樣做,她會聽他的話。


    清平郡王見她老老實實地答應了,這才收迴手,卻見唐家的幾個人都在呆滯地看著他低聲細語和唐菀說話。這一刻,看見清平郡王對唐菀這樣珍惜,細聲細氣地和她說話,完全沒有京都那些傳聞中說的乖僻,長平侯夫人再一次想到唐菀的名字是自己送到宮中去參選清平郡王妃的,不由眼前發黑。


    她覺得自己的心口憋著一口硬硬的氣,叫她隻恨不能怒捶胸口嘔血三升。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早知道清平郡王是對王妃這樣和顏悅色,珍惜垂憐的性子,她當初怎麽會便宜了唐菀!


    清平郡王對唐菀甚至比二皇子對唐萱還來的珍重。


    或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吧。


    二皇子之前為了唐萱一副願意背叛天地也無悔的樣子。


    可是下聘之後呢?這都多久沒見二皇子來看望唐萱了?


    明明說好唐萱是他心中摯愛,可是下聘之後,就算她已經告知二皇子唐萱受了唐菀的羞辱,挨了她的打,可是二皇子竟然隻派人來問候,自己人影都不見一個。


    他沒有親自來看望唐萱。


    這樣的一個沒良心的人,還不如清平郡王呢!


    此刻心裏恨得咬牙,長平侯夫人卻不敢再在清平郡王的麵前開口說話了。


    她也發現清平郡王明顯沒有看起來那樣和氣,相反,這位清平郡王是一個有些乖僻冷酷,半分不會給人麵子的人。


    他太直截了當,不將人放在眼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他也有這個底氣。


    清平郡王手中握有兵權,在如今皇帝的跟前得到信任與倚重,這是小小的長平侯府絕不敢招惹的。


    難道,日後還要叫她對唐菀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侍奉著,討好著?


    長平侯夫人想一想那樣的畫麵,自己都覺得眼前發黑了。


    “嫁衣看見了麽?”清平郡王緩緩地對唐菀問道。


    唐菀欲言又止。


    她想說既然清平郡王迴來了,那還不如換個貴女成親,隻是這樣不知好歹的話她不會眾目昭彰之下說,不然也是清平郡王跟著丟臉,因此猶豫半晌,她還是點了點頭。


    不過見唐菀欲言又止,目光閃爍,清平郡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說道,“你和我出來。我有話與你單獨說。”


    第30章


    “郡王,這……怕是不合規矩吧。”


    見清平郡王要跟唐菀單獨說話,長平侯夫人見長平侯在一旁賠笑,之後還舔著臉用疼愛的目光看著唐菀,心裏就仿佛被針紮了似的。


    在這長平侯府中十幾年的生活,長平侯夫人自然知道自己這侯爺夫君是個什麽貨色,雖然平日裏擺出一副不理庶務,對功名利祿也沒什麽興趣的樣子,可是長平侯這廝最是一個趨炎附勢的人了。


    如果說從前唐菀沒有好前程,長平侯對這個侄女兒沒什麽感情,那從清平郡王此刻這般看重唐菀的樣子,長平侯日後就是最慈愛的伯父。


    他一副恨不能跪下來舔清平郡王靴子的樣子。


    長平侯夫人看著自己的夫君如此殷勤,隻覺得心裏恐慌。


    如果長平侯偏心了唐菀,那她的女兒怎麽辦?


    唐萱才是長平侯嫡女,怎麽能叫各房的旁支的女孩兒給比下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門口傳來了喧嘩聲,之後,一個麵容滿是風塵,生得斯文俊秀的少年一頭推開了攔著自己的幾個下人闖了進來。


    他的臉上還滿是塵埃,身上的衣裳上不知被什麽刮破了,看起來狼狽不堪。


    就算是被下人們給阻攔著,可是他硬生生地闖進來,甚至不顧及此刻正是清平郡王下聘的時候,也不顧及滿堂的長輩。


    唐菀看到那少年的時候,還有他臉上的焦慮,眼眶一紅,差點落下眼淚來。


    “你!放肆!”長平侯正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知所謂的長平侯夫人叫她閉嘴別掃興……不就是未婚小夫妻倆單獨說會話麽,這算什麽啊?


    對於長平侯來說,如果清平郡王當真這樣喜愛唐菀,對於唐家其實是一件大好事,那日後清平郡王看在唐菀的情分上,起碼也得對他們長平侯府多幾分維護的吧?


    他正站起來想勸唐菀跟清平郡王單獨去說說話,如果這丫頭有手段的話,能狐媚住清平郡王那就更好了,卻沒想到這少年突然闖進來,叫今日正熱熱鬧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不怎麽樂嗬了。


    特別是此刻太康大長公主還在,如果鬧出什麽笑話,豈不是長平侯府丟臉?


    長平侯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來人是誰,臉色不由格外難看,上前嗬斥說道,“今日是郡王府下聘,滿堂長輩,又有大長公主與郡王在,你竟敢冒犯大長公主!還不給我出去!”


    他這話叫那風塵仆仆,臉色焦慮急切的少年眼底露出幾分恨意。他看著一本正經的長平侯,又看了看這滿堂的華彩,再見正局促地站在一旁驚喜地看著自己的唐菀,便咬著牙問道,“父親要把二妹妹嫁給誰?!”


    他的眼底赤紅,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長平侯被這小子這樣忤逆的樣子給氣得半死,上去抬手一巴掌就落在他的臉上罵道,“這是你對自己父親的態度?!”


    “父親要把二妹妹嫁給誰?”少年捂著臉,卻仰頭看著長平侯低聲問道。


    他看著長平侯,那雙赤紅的眼睛叫長平侯下意識地避開了。


    “二,二哥哥。”唐菀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對那少年叫了一聲。


    那少年白皙卻滿是風塵的臉上此刻顯出一個清晰的巴掌的印記,可是他卻顧不得這些,反而隻看著唐菀低聲說道,“你為什麽不給我來信?”他看著唐菀的樣子格外痛楚,唐菀看著他,不由想到上一世的時候。


    若說唐家有誰當初是真的在為她即將做寡婦而難過,大概就是眼前的少年了。


    他是長平侯的庶子,因為生母早逝,因此在長平侯夫妻的心目中並沒有什麽地位。


    那時候因為長平侯夫人麵上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叫他去讀書,可是卻克扣他的月銀與分例,他過得就格外艱難,連習字的筆墨紙硯都缺少。唐菀那時候正供著鳳樟讀書呢,見到那時候拿著禿禿的毛筆躲在湖邊的假山旁,用山石做紙,湖水為磨練字的這位堂兄,因為鳳樟也是艱難求學的讀書人,她心裏一軟,就時常在給鳳樟偷偷采買筆墨紙硯的時候,也塞給他一些。


    後來他讀書好,自己考進了京城外一個有名的書院,不必花銷銀錢,就成了唐家最出息的那個。


    他就再也不必艱難地讀書了。


    這對於唐菀來說隻是小小的事。


    可是卻叫她堂兄唐逸記住了一輩子。


    上一世的時候,也是她得到賜婚的時候,他收到了家裏人給傳的信知道家裏送她去守寡,因此千裏迢迢從外麵的書院裏跑迴來,想為她說句公道話。


    然而上一世他才跑迴來就被長平侯夫人給瞞著全家關起來了,一直關著,直到唐菀上了花轎才知道,她的這位堂兄已經被關在柴房很多天了。


    等木已成舟,唐逸才被從柴房放出來,卻直接找上了清平郡王府。


    他一直覺得對不起她……因為當她需要的時候,他卻是個沒有權勢與能力的小小的秀才,甚至無力叫她逃脫出困頓的局麵。等到了他一路高中,慢慢地爬上了更高的位置,唐菀卻發現,原來為清平郡王守寡並不是一件叫人覺得難受的事。


    因此,她還是謝了唐逸想幫自己離開清平王府的意思,安安心心地留在王府裏做清平郡王的未亡人。


    而唐逸就一直一直以她堂兄的身份守著她這個堂妹。


    他總是說,唐菀是他在長平侯府這冰冷又無情的家裏得到的僅有的那點溫暖。


    可是唐菀卻一直都想告訴自己的堂兄,對於她來說,唐逸也是如此。


    他也是她在唐家得到的為數不多的那一點親情了。


    想到上一世的事,再看看此刻唐逸焦慮地看著自己,唐菀抿了抿嘴角,對他小聲說道,“二哥哥,我……”她心裏怕極了清平郡王,怕他以後欺負自己。可是這種怕,卻是安心的怕,更像是一種篤定了清平郡王不會真的傷害她。


    更何況此刻太康大長公主與清平郡王都在,唐菀知道唐逸焦慮的是不想叫她做寡婦……可是她現在真的不用再做寡婦了。她垂著頭心裏委屈地哼了一聲,便抬頭對唐逸認真地說道,“這婚事我是心甘情願的。二哥哥,那位是清平郡王,他……人很好的。”


    哪怕怕極了清平郡王,可是唐菀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好的人。


    無論是在鳳樟的那件事上,還是在宮裏的時候,他對她做出的那些維護。


    唐菀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她覺得清平郡王真的是好人。


    唐逸本有些激烈的表情陡然一愣,詫異地看著堂妹,之後又忍不住去看清平郡王。


    俊美凜冽的青年慢慢地走到了唐菀的身邊,與她並肩一同看著唐逸。


    他低低地哼了一聲。


    唐菀心虛地抖了抖肩膀,猶豫了一下,偷偷地,遲疑地拿手扯住了清平郡王的衣擺,鼓起勇氣輕輕地搖了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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