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特大師杵著他的魔杖站在房間中,老腰挺得筆直。


    不時還應答一兩聲,連連點頭,老實得就像是一個在接受長輩訓話的晚生,哪還有之前在伊凡王子麵前的長者風範。


    許久之後,昆特大師長舒口氣,神情終於放鬆下來。


    那個兇悍的女人終於說完了。


    昆特大師雖然心裏如此作想,但是嘴上卻不敢有任何抱怨,即便是對方已經切斷了通訊魔網。


    老魔法師正要重新坐下,翹著的屁股墩還沒有坐到椅子上,動作卻停滯在空中。


    “又來了,有完沒完。”


    老魔法師在心中腹誹,身體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再次站起來挺直腰杆受訓。


    妮娜會長的聲音通過通訊魔網傳入他的耳中,老魔法師不停點頭。


    “嗯,嗯,是是是……就迴,下個禮拜我就迴公會,您放心,我不會耽擱正事兒的,論文已經寫好了。”


    “當然,我怎麽敢忘記您的吩咐,我先寫完的就是您的那一份,這是我花了苦心思才完成了,光是施法實驗就做了不下五十次,和那些紙上談兵的論文完全不同,隻是您在作報告之前,最好先熟悉一下,您放心吧,這次年會,我們分會一定能讓梅利爾會長刮目相看,把去年丟下臉麵給撿迴來……”


    “我丟的,我丟的臉,是我給分會丟了臉,和您沒有任何關係,這次還得依靠您去拿迴我們分會的尊嚴,當然得靠您,您是我們分會會長,是中流砥柱,是我們分會精神堡壘,是我們……。”


    “啊?卡利亞斯,好的,好,我去看看,迴來再向您報告,嗯好,會長再見!”


    “魔法之光永存,願元素與您同在。”


    老魔法師站在原地等了一小會兒,妮娜會長沒有再次連接通訊魔網,他這才拍拍胸膛坐下。


    在這個女人麵前,唯唯諾諾並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用順從的方式對待她,是昆特大師經過長時間總結出來的最合適的方式。


    倒不是因為官大一級壓死人,事實上兩人之間的差距,遠比這一級官職的差距要大得多。


    不說是雲泥之別,魔法師都是雲,普通平民才是泥,但是他和妮娜之間那也是雲朵和雲海的區別,他充其量也不過就是一團比較大的雲朵而已。


    兩人都是聖域魔法師,但是他已經年過七十歲,卻隻擁有十二級的魔力收容等級,而且基本上已經在魔力修行這條路上走到頭了,如果沒有天大的機緣,今生都別想突破十二級。


    而會長妮娜卻擁有十四級的魔力收容等級,而且年齡還不到三十歲,卓越的天賦,甚至讓人無法看到她的魔力成就最終會在什麽地方。


    這還沒完,他出身於一個幾乎與平民沒有區別的破敗小貴族家族,這輩子能成為聖域魔法師,算是家族行善幾百年來的迴報,被整個家族視為天大榮耀,而他也成了家族“庇護神”。


    與之對應的,妮娜大小姐出身於同盟最頂尖的魔法世家,數百年來,她的家族每一代家主都是享譽同盟的傳奇魔法師,當代當然也不例外,而且還是同盟內最頂尖的魔紋師。


    當代魔法師公會副會長,魔紋師協會首席導師,炎之聖魔導師安東尼奧,就是她的祖父。


    在這樣家族中,即便是聖域魔法師都是被庇護的對象。


    人各有別,有的人生來就高貴,降生這門“學問”還真有魔法師研究過,甚至還出過書,但最後證明隻是賣書騙錢的把戲,裏麵全是些故弄虛玄的話語,沒有任實質有用內容。


    昆特大師和妮娜共事了三年,一直在唯唯諾諾地伺候著這位大小姐,但也並沒有因此而氣餒。


    他這輩子成就雖然到頂了,可他還有子孫,他兒子雖然沒有修行魔法的天賦,但是他孫子有,他相信一代代傳承下去,自己的家族也會有成為魔法豪門的一天。


    對於“大小姐”給安排的順路去看看卡利亞斯的任務,昆特大師並沒有太上心。


    最近這一年,關於卡利亞斯的傳聞比較多,但這些都是世俗傳聞,超凡脫俗的魔法師公會對此並不感興趣,也沒有去卡利亞斯開設分會、搭建通訊魔網的意思。


    妮娜會長是個修行狂人,感興趣的隻有魔法,更不可能對於卡利亞斯的那些傳聞動心,唯一的解釋就隻能是冒險者公會。


    冒險者公會這個“壞組織”跑去卡利亞斯開了分會,據說如今生意還做得不錯。


    “凡是冒險者公會做得太順心的事情,我們就必須要加以阻止。”


    這是魔法師公會對於世俗事宜的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雖然沒有在任何一條規製上寫明,但是每個人新裏都很清楚,並且已經遵照這個指導做了上百年的事情。


    風之聖導師馬利克,同時兼任魔法師公會和冒險者公會的兩邊的副會長,就是為了緩和倆家的關係,但是即便是他,努力這麽些年,對於倆家的關係,已經沒有取得什麽實質性的近戰,可見雙方的成見之深,已經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


    近百年來,因為冒險者公會的大會長——海爾達爾去探索無盡之海的世界盡頭未歸,所以在這段時間內冒險者公會一直是處於勢微的狀態,很多時候都要看魔法師公會臉色,可這次他們去卡利亞斯開分會卻並沒有先給魔法師公會打招唿,這多少有些挑釁的意味。


    三天不打,就會忘了尊卑。


    昆特大師認為,妮娜會長應該是想要敲打一下冒險者公會的約克王國支部,至於在卡利亞斯設立分會事情,應該依舊不在考慮的範圍內。


    咱們魔法師公會和冒險者公會不同,不是那群眼睛裏隻有金幣的俗人,卡利亞斯人獸混居,禮儀盡失,除非是在聖光教化之後,否則,魔法師公會是不會入駐這片“化外之地”。


    …………


    九月中旬。


    北邊剛剛經曆一場為期一周的暴雨,而卡利亞斯卻並沒有下雨,雖然上遊的河水滾滾而來,把黃河的河床都抬高了不少,但是因為經曆了前年的洪災,如今黃河堤防修得異常穩固,大水唯一影響就是讓卡利亞斯船舶無法逆行北上,以至於影響了一些物流。


    林恩和雷爾福在冒險者公會的二樓,靠著窗台席地而坐,窗外是一副寂寥的景象。


    秋風蕭瑟,樹木凋敝。


    飄零的落葉隨著微風蕩漾,樹下的雜草,僅剩下幾縷還沒有完全枯黃的草葉還在苦苦和氣候抗爭。


    “一葉可以知秋,一葉也可以障目。”


    林恩雙手舉起秀珍的瓷杯,小酌一口清淡的綠茶,望著窗外的景象,發出歎息般的感慨。


    “林恩大人認為哪一片樹葉最能遮當眼目?”火爐上的水燒開了,發出噓噓的聲音,雷爾福將紅泥壺從小火爐上拿下。


    “成見。”林恩果斷地說道。


    “成見……”雷爾福緩緩重複了一遍。


    “成見是一座大山,隻要成見存在,無論從什麽角度,視野都會被阻擋。”


    “受教。”雷爾福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林恩笑著說道:“你們才是最明白這個道理的人,道理如果光說不用,就是假大空的妄言,你們才是把這個道理貫徹得最徹底的人。”


    雷爾福連連擺手,重新沏好一壺茶,然後說道:“林恩大人言重了,我們不管是來卡利亞斯,還是去其他地方,都是為了做生意,這沒什麽要掩飾的,冒險者公會就是一個商家,我們對金幣當然沒有成見,我相信對這東西有成見人也不會太多。”


    雷爾福向著東邊看了一眼,繼續說道:“卡利亞斯公共學校教學樓前的石碑上,篆刻著您題寫的‘有教無類’;班級內,各種族、各階級的學生共同學習,一視同仁,這才是真正的說道做到,真正的摒棄了成見。不,應該是您心中從來就沒有過成見,所以也談不上摒棄,您重視的教育事業,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業,和您的事業相比,我們的營生呐……那就俗了。”


    林恩嗬嗬一笑,搬弄一下綣著的腿,指著旁邊小火爐、案幾上的茶具瓷杯,笑著說道:“卡利亞斯不是莽荒之地,但也不是什麽禮儀之邦,我巴雷特家族更沒有這些個講究,雷爾福先生你把這些擺弄出來,我除了感覺腿有些酸,還怎麽感覺不到什麽高雅的韻味。”


    雷爾福愣了一下,隨即放下手裏的茶壺,感慨道:“不滿您說,我就一個貨販子,哪裏弄得懂這些,還不是上麵交待下來的,為啥?因為魔法師公會老罵我們是粗人,是俗人,要我說,我們本來就粗俗,被罵也是應該,可上麵聽不了,非要我們也‘雅’起來,這可不就弄成這模樣的嘛,讓您看笑話了。”


    林恩看了一眼臨近黃昏的天色,笑道:“喝了三杯茶水,嘴裏淡得慌,要不我們去夜市開個葷?”


    雷爾福放下茶杯,站起身來,“正有此意。”


    兩人一拍即合,說走就走,棄了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往人煙味最濃厚的口水街夜市而去。


    一隻烤全羊,兩杯麥芽酒。


    兩人啃得滿嘴流油。


    “林恩大人,說句冒犯您的話,我覺得這裏才是卡利亞斯最好的地方。”雷爾福抹了一把嘴巴,痛飲一大口酒,然後繼續從烤架上撕扯下來一大塊肉,邊嚼邊說。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已經這麽認為了。”林恩年齡雖然小,但是嘴巴不小,手上動作甚至比雷爾福還有熟稔一些,身前的骨頭堆了一小堆。


    天色漸晚,口水街中人頭攢動,愈發熱鬧起來。


    北邊的仗已經進入到了尾聲,不說林恩收到的戰報,僅僅是市井之中,每天都關於北邊戰況的傳聞。


    當然,傳聞眾說紛紜,各有不同,但中心點基本都一樣:


    ——費謝爾家族已經要完了。


    費謝爾家族要完了,大多數的卡利亞斯人都知道了這個事實,但卡利亞斯卻並沒有因此出現混亂,這甚至讓林恩微微有些感動,原本讓卡洛斯做好彈壓暴亂的準備,現在看來也是多次一舉。


    他今天之所以來見冒險者公會的雷爾福,目的也就是表明態度,同時希望能通過冒險者公會進購一批稀有金屬礦石。


    烏拉爾大師對於飛機的研究取得了明顯的進展,甚至做出了樣品,雖然並不能飛起來,但是他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他需要幾種新的金屬材料,他提出了要求,但是卻沒有解決的辦法,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樣的金屬材料能達到他的要求,於是乎這時候就該最熟悉金屬材料的托林大師出馬了,在一番談論之後,托林大師提出了好幾種解決方案,但是目前卡利亞斯卻並沒有這些稀有金屬,甚至沒有來源渠道。


    於是林恩隻能來找冒險者公會。


    對於北方的戰況,相比起坊間傳聞,林恩收到的戰報當然更加詳細:


    一周前天降大雨,烈日軍團似乎又得撤軍。


    然後伊凡王子卻發了狠,派遣數千人為先鋒,冒著大雨和洪水,在當晚強行渡河。


    戰報上寫著,三四千人乘坐十餘艘渡船抵進河岸,在渡河的最後關頭被守軍發現,然後遭到了阻截。渡船用鐵鎖連在一起,穿上射出大弩釘在河岸的岩壁上,弩箭上帶著手臂粗的繩索,數十條繩索抓住岩壁,拖住了渡船。


    先鋒大江一人當先,踩著繩索幾個起落就上了岸,後麵的士兵繩子吊著繩索滑向對岸。


    守軍的弓箭不停地射擊,十個人中往往隻有兩三個能順利滑到對岸。


    烈日軍團的那位先鋒官一手擎矛,一手持劍,與身邊親衛數人麵千百倍的守軍,反而主動發起進攻,為後麵的士兵渡河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天空中雨水如箭,箭如雨水,沒有渡河的烈日軍團長弓手,用密密麻麻箭雨壓製著守軍不敢聚攏結陣。


    烈日軍團的先鋒隻有不到五百人渡河成功,雖然那位悍勇無比的先鋒大將卻戰死陣中,但是最後這五百人卻搶下了河岸守軍的岸防陣地。


    副將接過了指揮權,搶下了陣地之後五百人便開始轉攻為守,為主力渡河爭取時間。


    淩晨三點,五百烈日軍團的先鋒在安條克軍隊的瘋狂進攻下悉數陣亡,但是此刻,烈日軍團的主力也已經渡河成功。


    至此,伊凡王子今年的南征,已經沒有了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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