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朱瞻基便下令班師迴京,留下劉順在樂安處理善後。到京城後,朱瞻基宣布褫奪朱高煦親王爵位,廢為庶人,將朱高煦及其家眷囚於西華門逍遙城內,大將王斌朱恆以及與朱高煦相約起兵的山東各地官員,重犯則關入大獄,約有數百之人,輕者罰去戍邊,亦有千人之數。至此曆經一個月,明宣宗朱瞻基便平了漢王之亂,天下重新歸於安定。


    朱高燨迴來後,身體便抱恙,閉門楚王府休養。在後花園裏他特別空出一所院子來,讓乳娘帶著樂安郡主居於其內,並安排阿繡降雪兩個侍女亦住在裏麵,吩咐無他的許可,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張浩然又令幽冥十二少全部歸於他的手下,聽他調度,朱高燨便令他們日夜守在小院周圍。阿狸便化名降雪,再以阿繡作掩護,暫時居於別院之內。其時阿錦已從南京迴來,亦如以前一樣貼身侍候朱高燨,卻也進不得別院之內。朱高燨每日來亦來別院內逗逗小七,倒也過得悠閑,心中卻在思想著如何能離開北京。


    這日朱高燨與小七戲耍片刻後,便與阿狸在房內說話,阿繡扶風在門外守候。朱高燨便道:“昨日張輔大哥過來,提及二哥近來思緒低落,他便想咱們帶著小七去看看二哥,也許二哥見了小七,會開心一些。”


    阿狸擔心道:“這個可以嗎?如果讓皇上知道了會生氣吧?”


    朱高燨道:“逍遙城隻關著漢王一家,平素沒有人過去。且張輔已經買通看守之人,明日你與一乳娘帶著小七便去一趟。本來我想讓阿繡去,可是宮中認識阿繡的人太多,萬一路上讓人看到畢竟不妥。你現在是個生麵孔,再加上乳娘小七,應該不會引起人注意。”


    阿狸點頭,問道:“皇上就這麽關著漢王麽?”


    朱高燨歎息道:“自從迴京,朝中便對如何處理漢王爭吵不已,以太後為首的楊榮等主張處死所有謀反人員,楊士奇等儒生卻極力反對,主張囚其一生即可。皇上最後采納了楊士奇諫議,為此已被太後斥責幾次。”


    阿狸聽後不語,半晌方道:“如果一直這麽關著也還好,怕隻怕——”她不再說下去。可是這話已引起朱高燨的警惕,問道:“你知道什麽隻管詳細告訴我。”


    阿狸猶豫十分,終於道:“我知道的曆史是漢王全家均被處死。”


    朱高燨心中一驚,道:“可是皇上答應過饒他們不死,他金口玉言,怎可出爾反爾?”


    阿狸搖頭道:“到底為何我也不清楚,反正漢王的結局就是這樣。”又怕朱高燨再三追問,便忙岔開話題道:“明日我們去到逍遙城,隻要乳娘將孩子抱進去一會兒,我在一旁邊守著,我們速去速迴。”


    朱高燨迴過神來,道:“你切記萬勿多言,怕二哥認出你來。我與慕容就在宮門外等候,果真有什麽事情發生,我們便立時進去接應。”


    阿狸答允下來。次日一早,阿狸與乳娘小七一同上了馬車,對外隻說去寺廟燒香,朱高燨隻要慕容扶風相隨,兩輛馬車在城外轉了一圈,複又進城來到西華門外,阿狸與乳娘小七下了馬車,那張輔早已等候那裏,見了她們,急忙領著三人進入宮門,來到一處高牆大院外麵。阿狸抬頭看去,門上方三個大字逍遙城。阿狸心中苦笑,這個監獄倒取了這麽個名字來,可叫裏麵的人如何逍遙呢?


    到了門口,已有一名獄卒模樣的人等在那裏。張輔停下腳步來,迴首對阿狸乳娘道:“我也隻能到這裏。你們跟著他進去吧,我在此等候。”又看看小七,心裏很是激動,伸手在小七頭上輕輕摸了下。


    那獄卒帶著阿狸三人往裏麵走去。乳娘抱著小七,阿狸緊隨著進入院內,身邊不時有兵丁走過,把守森嚴。院中並無一棵樹木,唯有幾口巨大的銅缸置於空曠之地。四下幾間石頭砌成的大屋子,想來是囚禁犯人所用,隻有房門卻並無窗戶。阿狸跟著獄卒進入一間大屋內,裏麵很是陰暗,她閉了下眼睛,再次睜開後方才慢慢看清室內情形。隻見偌大的石屋一角,以拇指般粗的柵欄圍起來,中間茅草鋪地,地上卻是躺著一人,發須甚長,衣衫襤褸。那獄卒轉臉對她們輕聲道:“便是那人了。你們快去。”


    地上那人聽到聲音,慢慢抬起來頭來,阿狸看了半天,方才看出是朱高煦的模樣,隻是形體大變,邋遢異常,哪裏是當日那個風流自詡的漢王?阿狸心中不禁一陣心酸,再也沒想到此次相見,他會是這般模樣。


    朱高煦乍一看到小七,頗為震驚,急忙撲到柵欄處,叫道:“小七,小七!”他雙手扣戴著鐵鏈,行動之時,叮當作響。


    那乳娘是自幼便哺育小七的,朱高煦蘇櫻對她甚是不薄,來時朱高燨又再三叮囑,她心中有數,見到朱高煦,她不禁難過道:“殿下!”急忙將小七抱至跟前,對小七道:“郡主,這是你父王,叫父王啊。”


    那朱小七與父親分別久了,已不記得朱高煦,隻是看著父親,兩隻眼睛忽忽閃動,也不言語。朱高煦伸出手來,輕輕觸及她的臉寵,眼中卻是流下淚來。那小七聽到鐵鏈叮叮之音,甚覺好玩,伸出手來抓住把玩。


    阿狸隻怕小七害怕哭泣,沒想到小七好似心中有所感應,對著朱高煦竟然也不害怕。阿狸方才安心。又見乳娘在旁邊照應,便悄悄地出了石屋。


    一接觸外麵的陽光,阿狸的眼淚便落下來,心中卻是感慨萬端,想當日那個叱吒風雲的漢王,今日落得這般階下囚的慘狀,實在是心中替他難過。又想張輔必然知道此中情況,不然亦不會百般央求朱高燨,讓小七過來一見。又想到方才張輔滿目期待之情,分明是對小七寄予了許多希望,想讓朱高煦開心一些。


    阿狸難過,不忍心再次看到朱高煦沒落之態,便不再進去。過不多時,便見乳娘抱著小七出來,她急忙迎上去。那獄卒催促兩人快速離去。出了逍遙城,便一眼看到張輔。張輔看到三人,麵上一喜,上得前來,從乳娘手裏接過小七,輕聲道:“郡主,可看到你爹爹了麽?”


    朱小七對他有些認生,咿呀著掙紮,依然想向乳娘撲去。張輔沒奈何隻得又將她交與乳娘。乳娘自去哄著小七。阿狸忍不住道:“大人不必掛心,漢王見到小七很是歡喜,亦知道大人為他費心。”


    張輔聽到阿狸言語,心下感激,道:“多謝姑娘了。”


    阿狸想著兩人從前的意氣風發,心下亦覺淒涼,便道:“大人可曾進去見過王爺了麽?”


    張輔沉默下來,神情黯然,道:“輔不敢進去,亦無顏進去。”


    阿狸心中暗道他想必知道朱高煦獄中情景,心中膽怯,終是沒有決心進去一見,便道:“相見不如懷念,見了隻怕徒添傷心。不見也罷。”


    張輔沒想到一個侍女會說出這般話來,他不禁打量阿狸幾眼,阿狸已覺失言,忙道:“快些出去吧,怕我們殿下著急了。”便與乳娘加快腳步。


    幾人出了西華門,慕容秋風正焦急地等候一旁,看到他們急忙將乳娘小七送入車內,阿狸亦跟在後邊上了車。


    張輔來到車旁邊,對裏麵道:“多謝楚王了。”


    車內朱高燨掀開簾子一角,道:“張大哥不必客氣。”


    張輔又道:“我這兩日奉命去邊關巡視,短則兩月,長則半載不在京城,期間怕不能顧及這裏的事情。別人不能托付,還請楚王殿下代為看顧些。”


    朱高燨點頭道:“裏麵的人是我兄長,縱然你不說,我亦應該顧全。你隻管放心去吧,如有什麽事情,我會派人捎信。”


    張輔躬身一禮,閃身退至一邊,朱高燨放下簾來,吩咐迴府。張輔眼見馬車行遠,方才自行迴去不提。


    接下來幾日,阿狸每每看到朱小七,便會想起逍遙城中一幕,心中便甚是傷感,此時方才體會當日姚廣孝說出諸多慘劇時無可奈何的複雜心情。許多事情他們明知結果,卻無力改變,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發生,心中痛苦,更較死者百倍。朱高燨這幾日沒有到別院裏來,就連素日常在這裏逗留的慕容秋風也不見蹤影,阿狸問明阿繡朱高燨身體如常便不以為意,想是他們有事情纏身。阿狸因著煩惱朱高煦之事,也不在意。


    這天上午,朱高燨忽然到來,阿狸看他神情疲憊,心中甚是憐惜,便與他輕輕按摩頭部,嘴裏輕聲道:“我們終是快些離了這地方才好。”


    朱高燨道:“莫如你隨慕容小七先迴——”他未說完,卻被阿狸掩住嘴巴。阿狸急道:“我是不會再離開你的,你不要多說了。”


    朱高燨將她拉入懷中,道:“傻瓜,不過一時權宜,你急什麽?”


    阿狸卻道:“這些日子經曆太多的生離死別,我亦怕這情景在我們身上發生。所以除非我死,我再不會離你遠去。”


    朱高燨歎息一聲,兩人相偎無語。


    忽然門上幾聲輕響,聽到八月的聲音道:“少主。”


    阿狸急忙離開朱高燨,上前開門,八月進來,衝她含笑點頭,便來到朱高燨身邊,道:“少主,方才四月過來,說是宮中宦官劉順奉太後旨意,從獄中將王斌朱恆等漢王府諸將提出大牢,押赴刑場處斬。”


    朱高燨一驚,道:“這麽突然?是太後的旨意?皇上知道麽?”


    八月道:“一直以來太後便主張處死這些人,皇上剛開始與太後爭執過,後來態度含糊起來,這幾日更是不言語,聽憑太後處置了。太後今日一早便下令提他們出來問斬。”


    阿狸苦笑,該來的總歸是要來,逃不過躲不開。朱高燨起身就要往外走,阿狸知道他要去宮中見皇上,也不阻攔,隻道:“早去早迴。”


    朱高燨點頭,帶著八月等快步而出。目送朱高燨出門,阿狸迴過神來,耳中傳來朱小七嘻嘻笑聲,她便聞聲過去,卻看到慕容秋風正抱著小七在院中玩耍。


    阿狸來到他們身邊,悶悶地坐在旁邊石凳上。慕容秋風瞥了她一眼,道:“雖然已近三月,但天氣尚冷,那上麵不涼嗎?我可不是殿下,不會對你憐香惜玉。”


    阿狸聞言,心中一喜,道:“呀,慕容,你知道打趣我了。看來心情好轉過來了。”


    慕容秋風頗為不屑地看看她,轉眼看到朱小七時,卻又是滿眼柔情。阿狸便道:“你不要太過嬌寵她了,小心以後被你慣得沒個女孩樣子就慘了。”


    慕容秋風道:“我不寵她難道寵你麽?殿下說的,女孩子是富養,要寵著方好。”


    阿狸啞然失笑,這個朱高燨,倒把她的這句話教會了慕容秋風。阿狸隨口道:“你怎麽不隨殿下去宮中呢?”


    慕容秋風淡淡道:“他是去救漢王的人,關我何事。依著我,他們早就該死了,何必去白費力氣。”


    阿狸知道慕容秋風對漢王府一直耿耿於懷,自然不會對他們的生死感興趣,便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一直到下午,也沒有看到朱高燨,阿狸心中略有不安。她在院中徘徊,到了晚上,朱高燨方才來到別院。


    扶風八月退去後,朱高燨看著阿狸隻是不語,神情沮喪。阿狸便道:“如何了?”


    朱高燨沉聲道:“就是如你所說的,王斌諸將都被殺了,一共六百多人,全部斬殺!”


    阿狸雖然知道這個結果,但還是輕輕啊了一聲。朱高燨道:“我見到皇上,他隻說是太後執意為之,他亦無法。又說太後本來是想連漢王也一並除去,是他堅持不許,方才保住漢王及其家眷,以此作為條件,別的人卻隻能聽憑太後作主。”


    阿狸歎道:“這便是俗語說的一山還有一山高了。縱然是皇上也不能一言九鼎,遇到太後便沒有辦法了。”


    朱高燨卻哼了一聲,歎道:“這是皇上不想救,如果他有心相求,太後亦拿他沒有法子。皇上這麽作,便是朝著你所說的情況發展下去了。”


    阿狸不解道:“怎麽講呢?”


    朱高燨道:“漢王將士一朝全被處死,你說消息傳到逍遙城中,漢王會怎麽樣呢?”


    阿狸恍然大悟道:“漢王定會指責皇上食言,依著他的脾氣,非要把逍遙城鬧得大亂不可。這下皇上便可以以大不敬之罪處死漢王。”她說著不禁打了個哆嗦。


    朱高燨點點頭,道:“但願這隻是我的猜想吧。也許皇上沒有我想得那麽不堪。”說著咳了幾聲。


    阿狸心中不忍,道:“你已經盡力了,不要再費心勞力了。”伸手在他額頭探了下,又道:“這些日子你身子竟然有些不好,仿佛舊疾要發作一般。”


    朱高燨輕輕道:“你也信,那都是作給外人看的。我隻是心累些。”


    阿狸問道:“胡濙的藥還一直有送過來麽?”


    朱高燨道:“一直沒有斷。便是在皇上那裏打個掩護,好似我這殘軀,活不久長,自然沒有人惦記了。”說著苦笑一聲。原來朱高燨一直在作著退出官場的打算,近日便假托身體不適,舊疾複發。宮中太醫亦來診治過,均以舊疾複發為由,上奏朝廷。所幸宮中人都知道楚王自幼身子虛弱,便也沒有引起人注意。


    朱高燨看看窗外,道:“我現在擔心的還有張輔,如果張輔聽到這個消息,亦會猜出這個結局,到那個時候,他便會不顧一切地趕迴來。”


    朱高燨所料不錯,王斌等人被殺之事第二日便傳到逍遙城中。朱高煦聞聽這個噩耗,頓時如得了失心瘋一般,在獄中大叫大鬧,嚷著要見朱瞻基朱高燨張輔三人。獄卒自然不肯理會,那朱高煦拚盡全力猛砸柵欄,致使那圍著他的柵欄坍塌,差點砸死一個獄卒。朱高煦發瘋般衝向牢門,後來湧進數十名侍衛方才將他製服,將其手足複戴上鐵鏈,足上鐵鏈釘於地上,牢牢地將他綁住,令他動彈不得。朱高煦依然破口大罵,獄卒沒奈何,隻得層層上報,最後報得朱瞻基那裏。朱瞻基聽到後,便一麵令人通傳楚王即刻前去逍遙城,自己則帶著海濤先行過去。


    傳旨之人到達楚王府,朱高燨早已等候許久,即刻帶上扶風三月七月八月,並十餘個王府侍衛,匆匆趕赴皇宮。他的車馬直接進入西華門,把守之人認得是楚王,便也放行。待到了逍遙城門處,他下得車來,隻見劉江與幾個侍衛守在門外,見了他忙施禮。


    朱高燨點了下頭,吩咐扶風與楚王府侍衛亦在門外等候,自己卻往裏麵走。


    剛剛走進大牢內,便聽到裏麵咆哮之聲。雖然嘶啞,朱高燨依然聽得出是朱高煦的聲音。隻聽朱高煦罵道:“黃口小兒,竟然不守諾言,你當得什麽皇帝?治理什麽江山?可憐我六百將士,竟被你一朝斬殺,他們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見朱高燨進來,朱高煦又指著他罵道:“好個四弟,勸降我時說得如何好聽,可是結果呢,竟然將他們全部殺了!你們這些人言而無信,如何立足世間!張輔呢?叫張輔過來,讓他看看他所保的好皇帝,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讓他看看清楚!”


    朱高燨眼見獄中隻有朱瞻基與海濤兩人,想來是朱瞻基不欲旁人聽到什麽。他聽到朱高煦對他指責,心下難過,道:“二哥,是小弟食言,慚愧之至。”


    朱高煦厲聲道:“張輔呢?叫他過來見我!”


    朱高燨道:“他奉命邊關巡視,並不在京城!”


    朱高煦仰天大笑三聲,道:“不在京城,巡視邊關!”衝著朱瞻基吐了一口唾沫,道:“這就是你的計策,將張輔調出京城,然後又對王斌他們下手,好個歹毒的小人,心思竟然比你死去的爹爹毒辣百倍!”


    朱瞻基一直聽著朱高煦狂罵,卻微笑不語,此時見朱高燨到來,便開口道:“二叔想是罵得也累了,來人,上碗水來!”


    海濤急忙跑出去取了碗水過來,端至朱高煦麵前,朱高煦手腳均被束縛,卻奮力肩肘抵去,將碗推落在地,罵道:“朱瞻基,少在這裏假惺惺的,你有本事把我也殺了!”


    朱瞻基緩緩道:“二叔罵了朕半日,也要容朕給自己解釋一下。非是朕不救他們,是朕實在救不了他們。為了二叔一案,朕已挨了太後幾次申斥,個中情況,四叔親眼所見,不信你可以問四叔。”對朱高燨道:“四叔可為朕作證,朕確實力排眾議,力保二叔一幹人犯。”


    朱高燨慢慢點點頭,道:“二哥,皇上所說屬實,朝廷為此公案爭議多日,陛下一直不主張對你們處於刑罰。”


    朱瞻基道:“看吧二叔,朕沒有忘記所說的話。隻是太後與朝中一幹大臣一直不放手,日**著朕作決定。朕也是沒有法子,隻好殺了他們,來換取二叔一家平安。”


    朱高煦怒道:“你的這些話隻好哄騙三歲小兒,我再也不信你所說的。他們都死了,你留下我又有什麽用?幹脆一刀將我也殺了!”


    朱瞻基卻道:“二叔,真是枉費朕一番苦心。朕若想殺你,早在樂安就動手了,何苦等到現在呢?”


    朱高煦罵道:“你殺了我的將士,竟比殺了我還狠!這狠招,也隻有你這個小畜牲才做得出來!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替我那些將士報仇!”


    旁邊的海濤喝道:“休得對皇上無禮!”


    朱高煦呸道:“我便是對他無禮了,你又能怎麽樣?這裏有你說話的份麽?趁早滾得遠遠地,不然看我——”他心頭火起,又拚盡氣力,束手的鐵鏈竟然被他掙脫了些,看海濤離得近些,便將手中鐵鏈甩出去,海濤嚇得忙往後麵躲去。


    朱瞻基忙道:“二叔莫要跟下人動怒。”說著往前走了一步,誰知朱高煦突然之間又將手中鐵鏈甩向了他,朱瞻基不曾提防,竟然一下子被他套住左腳,朱瞻基大驚,急忙往後退去,哪知朱高煦猛然收緊鐵鏈,將他拉倒在地,朱瞻基便被他拖至身邊,朱高煦一把握緊他的脖頸,狠狠地掐了下去。


    朱高燨與海濤嚇了一跳,待明白過來時候朱瞻基已被朱高煦控製住,眼見朱瞻基臉色開始發脹,朱高燨大驚失色,忙上前去道:“快放手!”用力去掰扯朱高煦的雙手。


    那裏海濤亦大叫起來,外麵的侍衛及楚王府侍衛都紛紛湧進來,劉江扶風等大驚,齊上前去幫忙,終於扯開朱高煦的手指,將朱瞻基救了下來。朱瞻基脫離險境,連聲咳嗽,半日方才喘氣平息一些。


    朱高煦被眾人用繩子複又死死地捆起來,綁得如同一隻粽子般結實,再也動彈不得,口中卻是不依不饒,依舊叫罵不止道:“朱瞻基,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朱瞻基臉色恢複後,心中怒火升起,他狠狠地瞪著朱高煦道:“你這個逆賊,身在囹圄竟然還想弑君!真是自尋死路!”


    朱高煦又是一口痰吐向他,朱瞻基這次沒有躲開,竟然被他吐到臉上,海濤急忙用袖子給朱瞻基抹去,朱瞻基勃然大怒。有侍衛便上前去將破布塞進朱高煦的嘴裏,朱高煦說不出話,卻瞪圓雙眼,憤恨不已。


    朱瞻基轉身出得牢房,放眼望去,看到院中那幾口大銅缸,便怒聲喝道:“來人,將這大缸抬進去!再取些木炭火柴來!”


    周圍的侍衛不明所以,海濤忙道:“還不快快準備!”三四個侍衛便上前合力將那銅缸抬起來,顫巍巍地抬進牢房去。朱瞻基跟著進去,指著朱高煦道:“將這逆賊壓於銅缸下麵!”


    那幾個侍衛不敢違抗,隻得將銅缸扣在朱高煦身上。那鐵缸重逾數百斤,朱高煦被一下子壓住,罩在缸底下。但緊接著,卻聽到一聲怒吼,忽見銅缸動了幾下,那朱高煦竟站直身子,居然將這幾百斤的家夥頂了起來,眾人一時震驚不己!


    朱瞻基吃驚之餘,心中卻更加來氣。這時幾個人抬進幾筐木炭柴火進來,朱瞻基道:“將這些全部堆在缸上,將大缸埋住!”眾侍衛急忙將木炭柴火埋住銅缸,隻留缸底向上。接著朱瞻基便喝道:“點火!”


    一個侍衛點燃一支火把,將火把拋入木炭柴火之中,瞬間大火便燃燒起來。朱高燨方始明白朱瞻基居然想活活燒死朱高煦!朱高燨不禁又驚又怒,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衣服,大叫道:“你——你要作什麽?”


    朱瞻基看著燒起來的大火,冷冷道:“二叔看不出來麽?”


    朱高燨轉身就撲向火堆,卻被兩侍衛死死攔住,朱高燨大叫道:“扶風!”扶風聞聲上前去衝那兩個侍衛揮出拳來,朱高燨奪路奔到銅缸前,卻見大火已熊熊燃燒起,哪裏能夠近到銅缸跟前!朱高燨忍不住哀嚎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三月等大驚,縱身上前,抱住了搖搖欲墜的朱高燨,連聲唿叫,朱高燨卻是急怒攻心,暈死過去。朱瞻基見狀也嚇了一跳,上前來連聲叫道:“四叔!”一時石室內亂成一團。


    大火燒得急了,冒出滾滾濃煙,扶風道:“這裏不能再待,快些將殿下帶出去!”三月依言抱起朱高燨,衝向室外。劉江亦對朱瞻基道:“陛下也出去避一下吧。”


    朱瞻基便跟著出來,看著朱高燨臉色慘白,不省人事,他心中擔憂,忙對海濤道:“快傳太醫!”


    海濤急忙往外跑。這裏三月對著朱高燨人中掐了幾下,扶風找了些水過來,二人慢慢給朱高燨灌了進去,好一會兒,朱高燨方悠悠醒了過來。扶風喜道:“殿下醒了。”


    朱瞻基忙上前道:“四叔,你可嚇死朕了。”


    朱高燨慢慢恢複意識,轉頭看著那石屋流下淚來。半晌哽咽道:“迴府。”


    扶風與三月攙扶著朱高燨起身,朱高燨看也不看朱瞻基一眼,徑直向門口走去。七月八月等與楚王府眾侍衛亦跟隨著出了大門,上車而去。


    看著他們走遠,朱瞻基心中有些失落。這時海濤帶著太醫趕來,不見朱高燨,便不知所措,卻也不敢問朱瞻基。那朱瞻基死死盯著石屋,劉江侍立一旁,碰到他的眼神,驀地打了個冷顫。


    朱瞻基突然對他使了個眼色,道:“進去看看人死了沒有。”


    劉江應聲走了進去,不一會便出來,道:“銅缸已燒得通紅,人怕是隻有骨頭了。”


    朱瞻基聞聲不語。他眼睛掃過遠處的幾間石屋,那裏麵囚著朱高煦的四個兒子。朱高煦共有六子一女,兩子夭折,隻剩下四子,此次樂安被俘帶迴來一同關在逍遙城內。朱瞻基聽到朱高煦已化為白骨,便冷冷道:“來人,將反賊朱高煦四子全部處死!讓他們父子在黃泉路上也作個伴吧。”


    劉江渾身一顫!朱瞻基瞪了他一眼,劉江忙衝著幾個錦衣衛一揮手,那幾個侍衛便衝進了石屋內,聽著幾聲慘叫,便是劉江見慣多少血腥場麵,心裏此時也是毛骨悚然。


    朱瞻基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朱高燨的馬車剛剛迴到王府,便傳來了朱高煦四子被殺的消息,朱高燨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眼睛登時就直了,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來。扶風三月等怕他有個閃失,急忙將他送進臥室,安頓下來,朱高燨方始大放悲聲。


    待到夜深之時,阿狸方才在扶風阿繡掩護之下來到朱高燨身邊,朱高燨看到她時,已欲哭無淚。阿狸心中難過,上前來抱著他以示安慰。


    許是大受刺激,次日朱高燨竟然發起燒來,連續兩日水米不進,整個楚王府亂成一團。宮中太醫也頻頻出入,連太後也驚動起來,親自過來探望一番。還好胡濙自仁宗登基後便調任京都,他聽得消息,急忙過來給朱高燨診治調理,朱高燨方才慢慢清醒過來,大家亦鬆了口氣。朱高燨清醒後變得諸事冷淡,任誰都不多理。


    這天晚上,朱高燨走出房來,阿錦忙上前給他披上一件鬥篷。朱高燨來到庭中,看著滿天的星星,一語不發。


    也不知坐了多久,聽得一陣腳步聲響,他轉身去,隻見朱瞻基帶著海濤踱了進來。朱高燨慢慢站起身來,正想行禮,朱瞻基急忙道:“四叔免禮。”


    朱高燨臉色冷淡,卻不說話。


    朱瞻基打量他一番,道:“四叔這一病,又消瘦許多。”


    朱高燨依然不語。


    朱瞻基衝海濤揮揮手,海濤退了下去。朱瞻基便道:“四叔,你這是為了二叔生朕的氣麽?”


    朱高燨冷冷道:“微臣不敢。”


    朱瞻基歎道:“你嘴裏說著不敢,心中卻是怪朕狠心殺了他們。便是朝堂民間,亦多有議論朕對待親叔手段殘忍,楚王竟被驚嚇至病的說法。”


    朱高燨心中刺痛,道:“我倒真是被嚇倒,竟不知何時你變得如此狠心無情。”


    朱瞻基卻道:“無情?難道我生來便是無情麽?我的無情亦是被他們逼出來的。四叔卻不想想,如果朕與他易位而處,他難道會放過朕麽?且不說這些,單隻說數月前他對朕的追殺,從南京一路追到山東,如果不是朕命大,早就作了他的刀下鬼!隻可惜阿狸,為朕枉送了性命!四叔難道不想替她報仇麽?”


    朱高燨嘴唇哆嗦,道:“漢王有罪你殺他,那四個幼子卻有何罪,你竟然下此毒手?將漢王一脈趕盡殺絕,我竟不知,你的心居然如此狠毒!”


    朱瞻基道:“自來成大事者,莫不心狠手辣。如果心慈手軟,隻會作他人的案上魚肉!今日朕若不斬草除根,難保他日他的子孫不來找朕報仇。索性一並除了,以絕後患的好。”


    朱高燨點頭道:“好個以絕後患!那麽陛下怎麽打算處置於我呢?是不是亦想對我也來個以絕後患?”


    朱瞻基忽然眼中泛雨霧來,道:“四叔竟然如此看待朕麽?朕與你自小一處長大,雖然名為叔侄,實則如兄弟一般,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沒有你我感情深厚。朕怎麽會對你下手呢?”


    朱高燨搖頭道:“你現在是皇上,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阿基了,我竟然不認得你了。”


    朱瞻基道:“四叔不管如何看待朕,在朕心時,始終有著四叔。當日阿狸在世之時,曾拿刀逼著朕起誓言,永遠不許傷你!她卻不知道,我怎麽會對你下手呢?”


    朱高燨聽到他提及阿狸,複咳嗽起來。


    朱瞻基忙道:“四叔可覺得要緊麽?”


    朱高燨揮手道:“一時還死不了。”他喘息一陣,道:“我這身子也不適合在北方多呆,想著迴南方去渡過殘生,請陛下恩準吧。”


    朱瞻基心中一涼,苦笑道:“你是不想原諒我了。”


    朱高燨道:“你自覺沒錯,又何來我原諒之說呢。”站起身來,道:“恕臣病中禮數不周,臣覺得身子不適,想迴房休息。陛下請便吧。”起身走開,竟然將朱瞻基一人留在了庭中。


    朱瞻基獨自在站立許久,歎息一聲,轉身走出門來,迎麵一個女子走了過來,一猛見到朱瞻基,倒吃了一驚。朱瞻基瞧過去,隻覺此女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那女子忙道:“奴婢見過陛下。”


    朱瞻基驀地想起來,道:“你是那個在樂安給楚王送藥的侍女?你叫——降雪?”


    那女子正是阿狸,她正想去看朱高燨,沒想到卻正遇到朱瞻基,此時聽得朱瞻基言語,便順勢道:“正是奴婢。”


    朱瞻基道:“楚王殿下現在身子可好些了麽?”


    阿狸道:“這幾日好一些。還是胡大人的藥物有效。”


    朱瞻基點點頭,阿狸道:“陛下如果沒有吩咐,奴婢先行告退。”朱瞻基揮手令她自去。阿狸急忙轉身,卻也不敢往朱高燨臥室去,隻得向著旁邊廂房走去。


    朱瞻基無意中瞧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甚是熟悉,一顆心莫名的跳起來,他下意識地道:“且慢!”


    阿狸嚇了一跳,隻得慢慢迴過身來,微笑道:“陛下可有吩咐?”


    朱瞻基見她一雙靈動雙眸,月亮下熠熠生輝,不禁神思恍惚。卻聽身後一人道:“降雪你怎麽迴事?取個東西也這般磨蹭。郡主急著找你呢?”


    隻見阿繡從門外走來,對著降雪埋怨,轉眼看到朱瞻基,方才省悟,急忙屈身行禮。朱瞻基讓她起身。阿繡便對阿狸道:“你先去哄郡主吧,我來聽陛下吩咐。”阿狸應聲急忙退後兩步,轉身匆匆出了院落。


    朱瞻基看著她消失,心中有些不舍,卻聽阿繡道:“陛下有何吩咐麽?降雪初來王府,怕對陛下言語衝撞了。請陛下見諒。”


    朱瞻基便道:“這個降雪,是哪裏人?以前倒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阿繡笑道:“當日在宮中時,陛下與楚王殿下的侍女隨從相互熟悉,陛下自然認得我們,隻是我們搬入楚王府後新添了不少人,怕是陛下一時也認不得。這個降雪便是新來的,聽說是洛陽人,王府管家看她伶俐,便買了進來,現在與奴婢一起服侍著樂安郡主。”


    朱瞻基點點頭,那邊海濤走了過來,朱瞻基便道:“迴宮吧。”與海濤離開楚王府。看到他們離開,阿繡方才鬆了口氣,心中暗暗叫苦,迴去與阿狸計較不提。


    次日上午,朱高燨來到別院,逗弄下朱小七,便與阿狸閑談。語及昨夜碰到朱瞻基之事,阿狸道:“他來這裏作什麽?鬼鬼崇崇的,倒叫人摸不著頭腦。”


    朱高燨卻是擔心道:“他怕是對你有些上心了。”阿狸道:“以後我隻不再見他便是。”


    慕容秋風掀簾子進來,朱高燨看了他一眼,道:“現在如何了?”


    慕容秋風道:“殿下所料不錯,英國公在關外得知王斌等被殺的消息,便立即迴來,一路上不眠不休,狂奔七八日,跑死了十匹馬,現在應該到了郊外亂葬崗。”


    阿狸聽到這裏,便知道張輔聞訊迴來,心下著急道:“叫人跟著了麽,不然會出人命的。”


    慕容秋風道:“八月一直守在那裏。”


    亂葬崗,便是胡亂埋葬死人的一片墳地,多是窮困潦倒之人的葬身之所,後來多有被處死之人亦被扔到這裏一了了之。當日王斌等被殺之後,無人敢去收屍,便被棄此處,朱高燨派人將他們就地掩埋。前幾日又將朱高煦遺骸收拾了,連同他四個兒子一起葬在旁邊。便不過數日,這片土地方便又添了數十座新墳。


    春雨綿綿,夾著寒風撲打在人的臉上,雖說三月春風,亦是甚覺寒冷,給這片墳塋增添許多淒涼。


    遠處一聲馬嘶,驚得樹上的烏鴉飛了起來。得得的急促馬蹄聲中一騎白馬奔了過來,馬上之人白衣如雪,容顏憔悴。等奔到了這數堆新土前時,馬上人跳下馬來,卻是腳步不穩,栽倒在地。可是他馬上爬起來,沒走幾步又摔倒在地。這次他沒再能起來,用雙手扒著地,一點一點地爬到一座墳前,待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時,放聲大哭,聲音淒厲,直入長空。


    過了許久,他方才止住哭聲,站起身來,去到旁邊的十餘座新墳邊,挨個拜了幾拜,複又迴到方才痛哭之處,撩起身上已然濕透的袍子,仔細地將墓碑擦拭幹淨,後退數步,大聲叫道:“是輔誤你!”一頭撞向那墓碑!


    眼看著就要血濺當場,忽然墳後躍出一黑衣人,一把將他抱住,道:“英國公且慢!”


    那撞碑之人正是張輔,他抱著必死之心,卻被人死死攔住。張輔掙紮幾下,卻發現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轉頭看去,隻覺這個黑衣人甚是眼熟,他想想道:“你是楚王殿下的人?”


    那黑衣人微笑道:“正是。我是八月。”


    張輔記起來曾與他在樂安見過幾麵。他嘶聲道:“是楚王讓你來的麽?”


    八月道:“是。少主說要大人如要尋死,就請暫緩一下,待見過一人後再作決定。”


    張輔卻心思茫然,索然道:“要見何人?”


    八月仰天一聲唿嘯,樹林後麵閃出一輛馬車。八月道:“少主說,等大人到了地方,便知道了。”張輔心如死灰,如癡如呆,一任八月攙扶著上了馬車,一揚馬鞭,馬車疾馳而去。


    過不多時,穿過樹林,來到一所破舊的莊院旁邊。莊院占地頗大,甚是冷清,八月帶著張輔進了院子,隻見到一個老態龍鍾的仆人正在打掃。那老仆看到八月,便向他低頭問好,又指了指西邊一所屋子。八月含笑點頭,與張輔來到那屋子前麵,停下腳步,道:“大人自己進去吧。八月還有事情處理。”說完轉身就走。


    張輔心中疑惑,慢慢踏上台階,進入屋內,隻見窗下一白衣男子席地而坐,形容清俊,長眉鳳目。張輔目之所及,忽然喜極而泣,幾步奔到男子身邊,跪下來抱住他的雙膝,道:“阿煦!”


    那白衣男子正是朱高煦。當日朱高燨帶著幽冥十二少及侍衛進入逍遙城之時,便已作好了救他的準備。朱高燨令人找來與他身材相貌相仿的死囚,混入眾侍衛之中一起來到逍遙城。朱高燨沒想到朱瞻基竟然會火燒朱高煦,一時驚怒暈厥,扶風與八月等趁著大亂之際將朱高煦換了出來,迅速換上侍衛服飾,隨後朱高燨迴府,命人將他送至城郊躲避起來。朱高燨料到張輔迴京必先去朱高煦墓地,便令人守著,隻等他一現身,便帶他到農莊來見朱高煦。


    此時張輔見到朱高煦,自是百感交集。朱高煦卻目光呆滯,隻掃了他一眼,雙目依然投向窗外,看著窗前一株梧桐樹寂然無語。


    張輔見狀,心中難過,道:“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你心中怨恨也是應該。縱然你此時殺了我,我亦無怨言。”


    朱高煦一語不發。


    張輔輕聲道:“阿煦,你我離開這個地方,遠赴草原可好?我知道祁連山處有一山穀,終年四季常青,我們便住在那裏,再也不理會中原的一切是是非非。我們悶的時候可出去騎馬射獵,聽說那裏有狼群出沒,我們便去獵殺惡狼,你的身手我知道,我的身手你也清楚,我們便比一下,看誰殺的狼多……”


    張輔輕聲說著,朱高煦卻如同沒有聽到一般,沒有一點反應。張輔卻不以為意,隻要他還活著,他就心滿意足了。他慢慢訴說著以後兩人的生活,漸漸地意識模糊起來,連著數日他都在路上奔波,身體已是疲倦至極,此時見到朱高煦尚在人世,欣喜安心之餘,困意便襲上來,說著說著他不覺俯在朱高煦腳邊,沉沉睡去。睡夢之中幾滴熱淚落在他臉上,他亦無知覺。


    張輔一覺醒來之時,卻是紅日當頭。他睜開眼來,卻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棉袍,正是朱高煦身上之物。張輔喊了幾聲,卻是無人應答。他心中一驚,四下裏張望,隻見案幾上刻著幾行小字:世間再無朱高煦,天地萬物皆了空。勿尋勿念,各自珍重!


    張輔血往上湧,急忙奔出門來,見老仆人走了過來,急忙問道:“他去哪裏了?”


    那老仆被他神情唬了一跳,指指著旁邊的馬廄,道:“一個時辰前他騎了匹馬往著北麵去了。”


    張輔跳了起來,來到馬廄處牽過一匹馬來,翻身上馬,打馬出門,向著北方追了下去,他不斷的以鞭打著馬背,那馬亦瘋般急馳,朝著北方馳出數十裏來,卻哪裏看到朱高煦的影子,眼前太陽西落,夕陽如血,張輔大慟,勒馬長聲唿道:“你終究是不原諒我了!”


    楚王府內,八月將農莊裏的事情向朱高燨仔細說了一遍,最後道:“張大人亦沒有再迴京城,屬下追上他時,他讓屬下給少主帶一句話,他說:‘從此他便在邊關戍守,不再迴京城裏來了。”


    朱高燨還未曾說話,阿狸長歎一口氣,道:“兩個大男人,搞得這般生離死別一般,無趣得緊。”卻是取出手中帕子來,偷偷拭去眼中淚水。


    八月見狀便悄聲退出房間。朱高燨輕聲咳了一聲。阿狸看他一眼,道:“昨日你與我說了相救漢王一事,你當日石室中暈倒,可是早就算計好了呢,還是事發突然,被驚嚇到的?”


    朱高燨笑了一聲,道:“原來你也聽到我被嚇病的傳聞了?算計倒算計好了,隻是沒算計到皇上竟然會施以火刑,當時心中又急又怒,不知怎麽就暈了。”他複又想起當日朱瞻基的兇狠模樣,不禁心中一凜。


    阿狸卻也感覺到他的不安,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會讓那個皇上傷害你。”


    朱高燨與她十指相交,道:“他傷不了我。我隻是痛心,他不再是當日那個與我一起長大的人了。”


    阿狸笑道:“你怎麽一點也不知道順著我說呢?便讓我充當一會女英雄又怎麽了?你就當一會小男人嘛。”


    朱高燨笑道:“這一生怕你要失望了,我小男人是作不了的。”


    忽然門外幾聲響,慕容秋風走了進來,臉上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朱高燨道:“有什麽但說無妨。”


    慕容秋風道:“逍遙城傳來消息,漢王妃與幾個侍妾上吊自盡了。”


    阿狸啊了一聲,怕朱高燨難過,朱高燨卻已是沒有淚水再流下來,他低下頭來,半晌道:“你去準備棺槨,待我換了素服,一起去逍遙城吧。”


    慕容秋風應聲出去。朱高燨對阿狸道:“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二嫂性子剛烈,這般失去家人,想來早有去的心了。隻可惜我不能出手相救助於她。”


    阿狸安慰道:“你已盡力,莫要再過多自責。”


    朱高燨便出去換了衣衫,帶著扶風及九月十月十一月等出去。這裏阿狸與阿繡看著小七,心中亦是不寧。


    正在這個時候,卻聽到外麵一陣喧嘩,阿繡與阿狸對望一眼,出得門來,隻見院門處傳來吵嚷之聲。不一時,八月進來,對阿狸道:“宮中那個叫海濤的宦官來傳皇上聖旨,說是太後想要見見樂安郡主,要乳娘帶了郡主進宮,還特別指出,”他看了阿狸一眼,道:“要侍女降雪一同前往。”


    阿繡驚道:“這如何使得?郡主不能去,降雪亦不能去。殿下偏偏此時外出辦事,可如何是好?”


    八月道:“此時三月與十二守在門口,那宦官與侍衛便是想進來也不能,隻是如此僵持亦不是個辦法。姑娘看如何做呢?”他眼睛看著阿狸。


    阿狸沉思片刻,道:“太後與皇上下旨要小七入宮,如果我們刻意不許,反倒讓人生疑。你出去,就說我與乳娘準備一下,便帶小七跟著他們進宮。”


    阿繡急道:“皇上指名要你進宮,看來是盯上你了。你要是被他認出可怎麽辦?”


    阿狸道:“還能怎麽辦?到時我會見機行事。八月,你與十二一起隨我入宮去,如果有什麽事情發生,記住,一定先保住小七,將她安全帶迴來。”


    八月略一遲疑,道:“那姑娘你——”


    阿狸道:“我自有脫身之法,你們倒不用擔心。你先出去吧。”


    八月隻得轉身出門來,對海濤道:“公公稍候,郡主與降雪姑娘收拾一下便出來。”


    十二月卻是瞪起眼來,八月忙衝他使了個眼色。海濤倒也機警,聽到她們奉旨入宮,便微笑道:“好說。我也是奉旨行事,還請各位俠士見諒。”他顯然知道麵前這幾位是幽冥十二少,心中也不敢多加得罪。


    不一會兒,乳娘抱著朱小七,降雪跟著後麵,三人走了出來,海濤忙上前去,笑道:“請郡主和降雪姑娘跟著我來吧。”


    阿狸與小七三人便隨他出了府門,八月十二月亦跟在後麵,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海濤請三人上車,自己騎馬隨行,後麵跟著十幾個侍衛,一行人快馬來到皇宮門口,海濤掏出腰牌來,侍衛放他們進入宮中。


    馬車卻是一直將他們拉到一處僻靜地方,才停下來。阿狸下車一看,倒怔住了,這裏正是芳華苑,以前她常住的地方。海濤笑著對阿狸道:“降雪姑娘,請帶著郡主進去吧,太後皇上都在那裏等著呢。”


    阿狸與乳娘小七便進了宮門,八月十二亦要進去,海濤上前攔住,為難道:“二位俠士,還是不要為難我吧。太後皇上隻要她們三人進去。”


    十二月不肯聽從,便想強行進去,阿狸忙道:“你們就在這裏等著我們,不可硬來。”


    八月拉了拉十二月,對阿狸道:“姑娘有什麽吩咐,出聲招唿一下即可。”暗示隻要她一唿喊,他二人便可知曉。阿狸點點頭。


    三人進到裏麵,隻見紫萱已等在那裏。阿狸對著她微微一笑,紫萱看著她微感困惑,卻道:“請隨我來。”


    帶著三人行過前廳,來到以前阿狸居住的廂房。阿狸心下更是疑惑。隻聽紫萱道:“降雪姑娘請進房內略候一下。乳娘帶著郡主隨我來吧。”


    阿狸遲疑一下,那乳娘與小七跟著紫萱進去到一邊房間裏麵去了。阿狸在外麵傾聽一下,依稀聽到乳娘逗弄小七的聲音,方始放下心來。她抬頭看看自己以前住的屋子,不覺信步走了進去,房中一切擺設均無改變,便如她離去時一模一樣。不錯眼間看到窗下的一株茉莉花,那是阿青平素所愛,一直殷勤澆灌,想是房間內甚是暖和,這時雖不是茉莉花開花時節,卻也盛開許多,房間內花香襲人。


    阿狸一時想起阿青,心中傷感,當日在樂安,也沒有去阿青墳頭一祭,想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自幼顛沛流離,最後竟然落得慘死的結局,不禁唏噓起來。轉眼看到一花盆旁邊一枚繡花針,她下意識地拿起來,摘下幾朵茉莉花,下意識地隨手穿起來。


    卻聽到身後一聲輕響,阿狸倏地轉過身去,隻見朱瞻基立在她不遠處,滿臉驚喜之色,眼眶濕潤,動容道:“阿狸!”


    阿狸吃了一驚,手中茉莉花串掉在地上。她不及去拾,急忙屈身道:“奴婢降雪參見陛下。”


    朱瞻基慢慢走到她身邊,仔細看著她的臉,阿狸低下頭來。朱瞻基輕聲道:“這張臉朕不認得,可是你的身影朕卻是熟悉。這是阿狸的身影。”


    阿狸朗聲道:“陛下想是認錯人了,降雪自幼生長洛陽,前些時間方才進京入了楚王府。陛下說的那個人,奴婢亦仿佛聽王府中人提及過,是故去的楚王妃。不過府中從來沒有人說過奴婢生得與王妃相像。”


    朱瞻基聽得此番話語,慢慢道:“是麽?那麽是朕認錯人了?”


    阿狸道:“降雪從未見過陛下。陛下自然亦不認得降雪。自然是認錯人了。”


    朱瞻基見她態度決絕,心如刀絞,便道:“也許吧,朕或許認錯了。”他轉眼看著房間中的陳設,道:“這裏曾住過一個姑娘,是朕喜愛的女子。這所院落雖然地處偏僻,可是因為她的存在經常充滿歡聲笑語。多少次我曾在院子外麵聽到她爽朗的笑聲,心中便是再苦再累,隻要聽到她的笑聲,便會煙消雲散。”


    阿狸哦了一聲,故意道:“那麽這位姑娘現在在哪裏呢?”


    朱瞻基道:“她為了救我,墜落懸崖之下。我派人找尋,卻也沒有見到她的屍骨。剛開始我也以為她已經死去,但時長久了,我便想,也許她並沒有離開人世,在哪個地方生活著也有可能。”


    阿狸道:“陛下對那姑娘如此情深,隻歎那姑娘福薄,無命消受了。”


    朱瞻基聞言一聲歎息,道:“我知道今生是無緣了。心中惟願她如果真的尚在人世,便要好好地活下去,要時常開心大笑,我便心滿意足了。”


    阿狸心下感動,半晌方道:“陛下心願感人,那人如果在世,一定會好好的生活下去。”


    忽聽門外腳步聲,海濤在門口道:“啟稟陛下,楚王請求見駕。”


    阿狸聞聽心中歡喜,急忙往外走,朱瞻基眼中滿是失落之意。當阿狸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耳邊隱約有聲音道:“阿狸——留下了來可以麽?”


    阿狸隻頓了一下,卻又飛快的奔了出去。朱瞻基長歎一聲,一眼看到遺落地上的那串茉莉花串,彎下身來撿了起來,眼中不覺模糊。他將花串攏入袖中,走出房來,隻見阿狸已從旁邊房間喚出乳娘小七,將小七抱於懷中。紫萱亦站在一旁邊侍候。阿狸見他出來,便道:“請陛下讓人帶我們見楚王。”


    朱瞻基點點頭,轉向海濤道:“傳楚王,奉天殿見駕!”海濤急忙先行離去。朱瞻基對阿狸道:“你們隨朕一同去奉天殿吧。”


    奉天殿外,慕容秋風與扶風並幽冥十二少立皆立在殿外等候。朱高燨站立殿中。他與慕容秋風剛將漢王妃及幾侍妾葬於亂葬崗,王府便來人報阿狸與小七被傳召入宮。朱高燨心下著急,帶著人迅速迴到城裏,徑直到了皇宮,請旨麵聖。過了一會兒,海濤便請他來到奉天殿內,等候皇上召見。


    朱高燨心中思索著將會發生什麽事情,忽聽得殿外人聲響起,繼而腳步匆匆,慕容秋風等人均齊齊參拜,他便知道朱瞻基來到。正欲轉身接駕,一眼看到阿狸抱著小七奔進大殿,朱高燨心中一喜,急忙迎上前去,想伸手去拉阿狸,忽然看到阿狸身後跟著的朱瞻基,他的手便順勢落在小七的臉上,撫摸著小七,嘴裏卻道:“小七還好嗎?”


    阿狸心中明白,忙道:“好,都很好。”


    朱高燨點點頭,方始衝著朱瞻基躬身道:“參見陛下。”


    朱瞻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海濤劉江等幾名侍衛。他道聲平身,慢慢地踏上幾級台階,來到龍椅旁邊,卻是沒有坐下來,他看看麵前的黃色龍椅,又轉過身來看看大殿,往日滿是朝臣的大堂今日空蕩蕩的,格外顯得空曠。他慢慢坐了下來,終於開口道:“四皇叔急著見朕,可是怕朕搶了你家小七麽?”


    朱高燨倒沒想以他開口便是這樣反問他,道:“小七年幼尚小,不懂禮儀,隻怕惹太後皇上生氣,還請讓她早日迴府,待長大一些,再來麵聖不遲。”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朕知道,四叔一定會將小七養得知書達禮。她母親是江南女子,將來她長大了,定然也出落得不會差。”


    朱高燨趁機便道:“前幾日臣請旨,欲迴江南養病,今日稟明陛下,臣已收拾停當,就在這幾日,便會離京南下。”


    朱瞻基聞言不語,頓了下方道:“四叔執意要走,朕亦不能強留。前日朕也將此事跟太後提及,太後雖然舍不得四叔離開,但是南方氣候對四叔身體有益,太後也隻有應允。隻是提到虞家小姐,四叔作何打算?”


    朱高燨道:“虞家小姐既已答應作我側室,這幾日我便著人接入府來,隨我一起南下即可。”


    朱瞻基看看阿狸,阿狸卻是沒什麽反應。他點頭道:“如此也好。”


    朱高燨又道:“昨日得知趙王向陛下請辭貼身護衛軍,臣在此亦向陛下請求,楚王府的那隻護衛軍也沒有什麽用途,倒平白浪費國庫米糧,現也交與陛下處置吧。”當日仁宗朱高熾在位時,朱高燨與朱高燧曾向他請辭過王府的三支護衛軍,仁宗念及舊情,隻收迴他們兩支隊伍,留下一支給他們。朱瞻基即位後,朝中大臣亦對各親王護衛軍議論紛紛,趙王朱高燨已經知道當日東征大軍差點突襲彰德之事,心中害怕,便極力向朱瞻基投誠示好,再次請收迴護衛軍。朱瞻基推讓一翻也趁機收迴軍隊。朱高燨今日提及迴南,便也索性將護衛軍一並交與朝廷,以免再受人非議。


    朱瞻基聞聽此言,心中明白朱高燨用意,便道:“四叔的護衛軍一向人數不多,便是留著也無妨。”


    朱高燨卻道:“臣實在用不著這些軍隊,還是請皇上將他們派在保家衛國的地方吧。”


    朱瞻基點點頭,道:“四叔如果執意要求,朕答允便是。隻是四叔今日去後,不知何時能再見麵。”


    朱高燨道:“山高水長,總會有再見之日。”


    朱瞻基的眼睛劃過他們,看向大殿外的長空,輕輕道:“張輔走了,你如今也要走,你們都要離開朕,剩下朕一個人。想來古人叫皇帝作孤家寡人,便是這個意思麽?”低下頭來拍拍龍椅扶手上的金龍,道:“當日跪在丹陛下麵仰望這龍椅之時,總覺得它是多麽高不可測,充滿誘惑,等今日真正坐上來的時候,卻覺得並沒有想像中的舒服,甚至時時有寒意湧來。這個,便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麽?”


    阿狸聽他語氣中幾多寂寥,不禁惻然。朱高燨亦覺有所觸動,道:“獨霸高處,自然難免清冷。那高高在上的地方,並非人人都能登得上去。既然上去了,便也好好守著,方不負上天恩賜。便是有著多少感慨寂寞,也隻好暗自消化了。”


    朱瞻基黯然道:“自古為著高位,你爭我奪,生出多少愛恨情仇出來。得到王位的,並非得到所有,失去王位的,亦非失去所有,總是各有所得各在所失。有時細細想來,倒不知究竟值亦或不值?”


    小七在大殿中呆得久了,一時煩燥起來,扭動著身子啼哭一聲,阿狸急忙拍拍她的後背。朱瞻基看看小七,又複看看阿狸,終於道:“你們——去吧。”


    朱高燨向上一揖,道:“多謝陛下。”轉身與阿狸並肩出得大殿。


    朱瞻基心中無限酸楚。他揮揮手,劉江帶著一眾侍衛退了下去,偌大的宮殿之中隻剩下他一人獨坐在龍椅之上。他環視四處空空蕩蕩,忽然一陣莫名的憂傷湧上心頭,他急忙從龍椅上起身,奔了出來,殿外的海濤及眾侍衛不明所以,連聲問道:“皇上陛下有何吩咐?”


    朱瞻基卻並不理睬他們,四下找尋,等來到大殿走廊的盡頭處,終於看到了不遠處慢慢遠去的一行人影。劉江與海濤相顧看看,海濤微微搖頭,劉江輕聲道:“微臣現在去阻攔他們麽?”


    朱瞻基雙手抓緊前麵的玉石欄杆,咬牙不語。劉江也不敢擅自作主,卻又恐朱高燨一行人離去後再想要捉拿難上加難,便衝一侍衛遞了個眼色,那侍衛會意,正待離去,朱瞻基卻嘶聲道:“罷了罷了!讓他們出宮去吧。任何人不許阻攔!”


    眾人領命,不敢再有舉動,眼睜睜看著朱高燨阿狸一行人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朱瞻基的心猶如墜入冰窖,慢慢冷卻。卻忽覺麵上微熱,原來不知何時竟有兩行淚兒湧了出來,順著臉龐滑落,掉在玉石欄杆上,四下飛濺。


    亂葬崗上,朱高燨阿狸帶著小七來到朱高煦的墓前祭拜一番。小七已會蹣跚而行,阿狸叫道:“小七,過來磕個頭。”


    小七乖巧的跪下來,一麵叩頭,一麵嘴裏叫著姑姑。阿狸又帶她在漢王妃墓前,依樣叩頭。小七用著含糊不清的話問道:“姑姑,誰啊?”


    阿狸看看那兩座墳,輕輕道:“這裏麵睡著的是你的親人,很親很親的人。小七,你一定要記住啊。”複又想起蘇櫻的墳墓卻在山東,以後也要帶著小七去拜祭一番。


    小七懵懵懂懂,卻點點頭。


    朱高燨與阿狸複又在王斌等墳前上了香,便帶著小七慢慢往下麵走。是時陽春三月,萬物複蘇,小七在路邊掐了一朵黃色小花,欣喜地讓阿狸看。阿狸便摘了些鮮花來,隨手編了一個小花環,與小七帶於頭上,小七高興地手舞足蹈。朱高燨微笑著看著她們,許久方道:“他們也該等急了,我們走吧。”


    阿狸望了望遠處的慕容秋風扶風等人,笑著抱起小七來,邊走邊與小七嘻嘻呢喃著,嬌美柔軟的女兒聲音輕輕迴蕩在空中:


    姑姑,去哪裏?


    我們啊,去江南。


    江南,漂亮麽?


    嗯,江南極美,那裏有小橋,流水,有杏花,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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