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劉順帶著數百精銳騎兵,護送朱瞻基一路向北,過聊城安德,期間不時有張皇後派出的人馬接應,在安德又與漢王部隊相遇,那時劉順已帶有千人騎兵,他帶兵打仗甚是無懼,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來,護送朱瞻基來到北京郊外,一到盧溝橋,便遇到了前來接駕的禮部令儀製司主事況鍾。原來皇上朱高熾已然駕崩,張皇後一麵與夏元吉等老臣穩住朝綱,一麵令人在郊外迎接太子。朱瞻基與況鍾相見,況鍾便擺起香案,宣布皇上遺詔,令太子朱瞻基繼位。


    這裏朱瞻基忍住傷痛跪拜接旨,隨即帶人進入北京,迴到皇宮之中,自張皇後起,所有宮中之人,都跪迎接新君繼位。次日朱瞻基便在百官擁護之下,登上大寶,曆史上便是宣宗皇帝。是日,封張皇後為太後,太子妃胡氏為皇後,太子嬪孫氏為皇妃。舉國盡哀,為仁宗皇帝朱高熾服喪。


    幾乎於此同時,樂安府的漢王朱高煦,舉起清群側的大旗,起兵造反,召告天下,並於當日占據了樂安州府等附近地盤,與朝廷分庭抗禮,誓師北上,意欲先奪取濟南,再取北京。


    此時的北京城雖然進入冬季,天寒地凍,氣氛卻是異常緊張,京城內外無論朝臣還中百姓,都在私下議論漢王朱高煦與新皇朱瞻基之間會不會有場大戰,一時大街小巷流言蜚語聲不斷,人心惶惶,都密切注視著這個青年皇帝的一舉一動。


    朱瞻基卻是鎮靜異常,他每日處理政務井井有條,晚上給仁宗守靈,沒有一絲慌亂。朝臣見天子如此鎮定,倒也慢慢放下心來。


    這日朱瞻基守完靈後剛剛迴到乾清宮中,便有人報劉江迴來見駕,他揮手令人傳來。劉江一路小跑著進入殿內,跪倒參拜。朱瞻基冷冷地看著他,卻也不言語。


    劉江衣衫不整,風塵滿麵,長跪於地,不斷叩頭。


    朱瞻基自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便涼卻下來,殘存的一絲希望也乍然破滅。他半響不語,許久方才道:“講!”


    劉江雙手遞上一方絲帕,道:“微臣有負皇命,本無顏再來見陛下,隻是這東西如何也要麵呈皇上,便是劉江交了差事。”


    旁邊海濤忙上前去取了過來,不敢打開,恭身遞與朱瞻基。朱瞻基雙手顫抖,慢慢打開那手帕來,裏麵赫然一條赤金足鏈,金光燦燦,熠熠生輝。朱瞻基心中一痛,這是阿狸腳上的鏈子,他禁不住眼眶複又熱起來。


    劉江慢慢將找尋的事情說了一下,道:“微臣奉命找尋多日,也隻找到此物,還有深水潭上一些衣物被慕容公子拿了去,送到楚王府了。”


    朱瞻基喉間發甜,猛然吐出一口血來。海濤嚇了一跳,忙取來毛巾與他擦拭胸前血跡。劉江叫道:“陛下保重!”


    朱瞻基雙手緊緊握住金鏈,道:“劉江,你陪朕到楚王府!”


    楚王府內,一片寂靜。


    朱瞻基微服進入王府大門,劉江跟在後麵,看門的不認識朱瞻基,卻認得劉江,劉江製止住他們往裏傳信,便與朱瞻基直接進入王府內院。


    慕容秋風與扶風立在那裏,神情肅然。兩人見到朱瞻基,急忙拜倒在地。朱瞻基令二人起來,道:“楚王殿下呢?”


    扶風指了指緊閉的房間,道:“在房間裏,不讓人進去。”


    慕容秋風頗為沮喪。當他費勁地把阿狸消息說出來的時候,朱高燨竟然一聲不吭,慢慢地麵容失去血色,他顫抖著接過阿狸的那些衣衫,骨間關節之間的血脈隱隱可見。接著,他方才慢慢走迴屋內,再也沒有出來過,阿繡試著唿喚,卻沒有一點聲息。扶風與慕容心中擔憂,卻隻得立在門外。


    扶風見朱瞻基不語,便要向房內稟報,朱瞻基卻是攔住了他,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朕留在這裏與楚王說說話。”


    扶風與慕容秋風慢慢退了下去。劉江看看朱瞻基,朱瞻基道:“取一壺酒來。”劉江忙答應了,快步找了扶風,取過一壺酒,並兩隻杯子,一並端來。朱瞻基接過來,揮手令他自去。劉江退到門外,與扶風慕容秋風一起注意著周圍的情況。


    朱瞻基將酒壺杯子放在地上,自己也在石階上坐下。將酒杯斟滿,自取一杯,道:“小王叔,阿基在這裏飲酒,你願意便出來喝一杯。”一飲而盡。


    朱瞻基連飲三杯後,朱高燨出了房門,也在石階坐下,端起酒來一飲而盡。朱瞻基卻也不看他,臉望天空,道:“四叔,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有次我們為了一個玩物鬧得很是厲害?我記得那是一隻布老虎,因為繡得活靈活現,我們兩個都喜歡,卻因為隻有一個,我們搶著搶著就打起來。你身子弱,沒有搶過我,還被我一把推倒在地。”


    朱高燨淡淡道:“太遙遠了,不記得了。”


    朱瞻基微笑道:“那次我被我父皇訓斥一頓,還被關入房內禁足。可是第二天,你知道了,偷偷拿著那隻布老虎來到我房間,把布老虎給了我,你說你以後永遠不再跟我搶東西。我很高興,便說我們以後永遠作最好的朋友。”


    朱高燨神情冷淡,顧自斟滿一杯來,慢慢喝下,道:“我想我做到了,我以後再也沒跟你搶過什麽東西了。”


    朱瞻基一笑,道:“是,我們一桌吃一床睡十幾年,你從來都是不與我爭什麽,哦,應該是從不與任何人爭什麽。剛開始我也很開心,我們作朋友也開心,但是後來我知道了,你不需要爭,因為所有的一切,隻要你願意,你都可以得到,甚至包括——皇位!”


    朱高燨不屑道:“這隻是你自己心中所想。我不需要,何必去爭?”


    朱瞻基點頭道:“這便是所說的無欲則剛吧?你二十年來無欲無求,仿佛世間萬物你都不放在心中。所以一直以來,我好奇不已,我這個小叔叔到底會對什麽感興趣呢?直到——阿狸的出現。”


    朱高燨臉色一變。朱瞻基仰起頭了喝了下去,繼續道:“阿狸出現,我發現原來我小叔叔也有想要的東西。”朱高燨冷冷道:“她是人,不是你所說的東西。”


    朱瞻基笑道:“不幸的是,這個人也是我想要的。”


    朱高燨抓起酒壺來,給自己斟滿,又給朱瞻基的空杯內添上,然後拿起酒杯來啜了一口,微一皺眉,接著一飲而盡。


    朱瞻基也如此般飲下一杯來,看看朱高燨,順手取過酒壺將兩人酒杯添滿,慘然一笑,道:“我猜出小叔叔的心思以後,便想看看我的小叔叔會不會象以往那樣不跟我爭不跟我搶。結果啊,你真的那樣做了,即使你心中再痛苦,卻依然能忍住,硬生生將阿狸推給了我。小王叔,阿基敬你一杯,敬你連喜歡的女人都可以拱手相讓,小侄感激不盡!”向朱高燨舉起酒杯來。


    朱高燨啪地一聲將他的酒杯打翻,杯子應聲落地,跌個粉碎。朱瞻基哈哈大笑,道:“怎麽,我說錯了麽?難道你當日不是很喜歡她麽?我看著你們兩人互相喜歡著,卻是又互相折磨著,心裏即痛恨又歡喜。你將她讓給了我,卻拿走了她的心。她的人對著我笑,心卻背著我哭。”


    朱高燨捏緊手指咬牙不語。


    朱瞻基繼續道:“那段時間我費勁心思來哄她開心,許是我的真心感動了老天,終於有一天在她眼裏我看到我的影子,我知道她心中有了我,那時我真的很開心,以為這樣便能與她長廂廝守了。誰知道——造化弄人,因著母後她又離家出走。那個時候,你和我都在四處找尋她,可是竟然給你先找了。我再見到她時,就發現一切的一切又都重新迴到原點,她的眼裏又找不到我的影子了,我又麵臨著要與你競爭。”他舉起酒壺來,猛灌自己一口。


    朱高燨啞聲道:“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在想象,我並沒有相讓不相讓,我說過,她不是物品,她是人。一切的選擇取決於她,隻要她喜歡,選誰我都無怨言。”


    朱瞻基繼續道:“我那時也是痛苦,但我不怕,我堅信我能再讓她選我。可是,她卻又與漢王案子糾纏在一起。這一次是我,是要我做出選擇。我迫不得己,隻得將她推進你的懷裏。”


    朱高燨道:“當日在大殿上你當眾說出阿狸是我喜歡的人時,我就詫異,不過,我沒打算否認,便是你不說,我也要自己給父皇說個明白。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何突然放棄了她,直到我查明一切,原來你是作出了選擇。”


    朱瞻基哈哈笑道:“原來——原來你什麽都知道!”


    朱高燨平靜地道:“我是知道。不過我並不感激你,即便你不那樣做,我也會救出阿狸來。那個時候,我便決定,對於阿狸我不再隻是等待,我會主動,但不強求。隻要她心中有我,我便不顧一切都要與她在一起。而這一點——”朱高燨冷冷道:“你根本做不到!因為你要的東西太多!魚和熊掌你都欲兼得!”


    朱瞻基又是一陣狂笑,笑得眼淚流出來,道:“是的,我什麽都想要,江山、美人我統統都想要!我也相信我都能得到,將她讓給你時我便發誓,以後一定要奪迴她來!可是後來發現她的心卻被你拿走了!小王叔,好個小王叔,你真是厲害啊,你隻需勾下手指,她便重新迴到你懷抱,而且死心塌地。我都懷疑,我是否曾經得到過她呢?!”朱瞻基猛地抓起酒壺扔了出去,吼道:“我不服氣,不服!我想我一定能再次奪迴她!可是、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她就那麽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竟然連一個機會也不留給我!”


    朱高燨眼淚奪眶而出。終於,從知道阿狸死去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他的眼淚方才湧了出來。


    朱瞻基狂笑不己,他從懷中掏出那赤金足鏈來,看著又放聲大哭,他抱住朱高燨,大聲道:“小王叔,如果她可以迴來,我一定不跟你搶了,就讓你們白首到老。你叫她迴來啊,小王叔,你叫阿狸迴來啊。我願意叫她嬸嬸——”


    朱高燨隻不出聲,任憑朱瞻基使勁搖晃他的身子,終於,朱瞻基累了,一頭紮在地上,暈了過去,手中的足鏈落於地上。


    朱高燨探手撿起那鏈子來,這鏈子一直束在阿狸腳上。朱高燨苦笑一聲,將鏈子收了起來,對著外麵道:“來人!”


    慕容秋風與扶風劉江急忙進來,看到地上的朱瞻基嚇了一跳。劉江急忙過來扶起朱瞻基,朱高燨道:“你將他帶迴宮中去吧。”轉身複又進入房間。


    慕容秋風與扶風麵麵相覷,劉江負起朱瞻基,扶風急忙去找車馬來,將朱瞻基放在車內,由劉江送迴宮中。


    劉江護送朱瞻基迴到宮內,急傳太醫,一時便驚動了宮中諸人。皇太後張氏扶著芳姑走進了寢宮,看太醫給朱瞻基診治過後,問過隻是勞累過度所致,便也放心,一麵令人熬藥侍候,一麵卻叫過劉江來偏廳問話。


    劉江知道這個太後多年輔助皇上太子議政,素來處事極有主意,胸中丘壑不輸男子,此時聽得太後傳喚,忙到了跟前,依禮參拜。


    原來朱瞻基自迴宮後,便甚少提及被追殺之事,除了政務,他幾乎不說話。張太後心中納罕,私下也傳了劉順詢問。劉順對阿狸之事所知不多,簡單說了他們接到朱瞻基後的情況,別的卻不清楚。待劉江迴宮,與朱瞻基見麵,她本想找劉江,卻得知皇上帶著劉江去了楚王府。她心中疑惑,猜測到幾分。後來朱瞻基昏倒迴宮,看來這一切都與劉江所奏之事有莫大關係,便叫人傳劉江過來。此時她看看劉江,道:“劉指揮使,皇上陛下自迴宮以來便隻言不提途中遭遇之事,你今日便將來龍去脈都與本宮說個清楚明白。”


    劉江心中一驚,雖然朱瞻基未曾明示他不許對人提及阿狸之事,但他也深知個中厲害,便甚是猶豫,不知如何開口。


    張太後見狀冷笑一聲,道:“我再與你說明白一些,便是那楚王妃丁氏與皇上之事,你都仔細地說與本宮來聽。不許隱瞞,否則本宮饒不了你!”


    劉江無奈,隻得將阿狸如何相救朱瞻基之事細細講述一番,張太後聽完不語,半晌方道:“這個丁氏倒也是性情中人,她為救皇上犧牲自己,也不枉皇上對她一片癡心。”


    劉江急忙磕頭道:“實在屬下無能,沒有護皇上周全,還請太後恕罪。”


    張太後道:“現在皇上已經登基,都是你們的功勞。本宮自會重賞於你。你下去吧。”


    劉江叩頭便欲離去,張太後卻又叫住道:“丁氏與皇上的舊事以後還是少提為是,畢竟她是楚王妃,人死為大,不能讓後人指點,令其泉下不寧。”


    劉江答應,倒退出來。


    張太後沉思一下,對芳姑道:“這個丁氏當日皇上一心想要娶她,是我硬將他們拆散,今日她卻為救皇上而死,倒叫本宮心裏有些不忍了。”


    芳姑輕聲道:“這怎麽能怨太後呢?是她福薄,與皇上沒有緣份。本想能嫁與楚王,也是天下一等的好事,隻是這姑娘命太也苦了,居然這麽早就沒了。”


    張太後歎惜一聲,道:“楚王妃雖然是為救皇上而死,卻也是被漢王所害,如果不是漢王追殺,她怎麽能落崖呢?”


    芳姑也連連點頭道:“是啊,一切都是漢王的錯,是漢王害死了楚王妃。”


    張太後微微一笑,道:“便是這樣。阿錦現在還沒迴來,你派人傳她們也迴京城吧。另外你備些祭奠之物送與楚王府內,代本宮拜祭下丁氏。”


    芳姑會意,笑道:“奴婢知道如何處理了。請太後放心。”


    張太後慢慢地又道:“瑤華宮那位怎麽樣了?”


    芳姑低聲道;“皇上登基後,皇八子滕王已移居封地雲南,郭太妃欲隨著皇八子一起南下,曾求見皇上,皇上前朝諸事纏身,沒有顧上理會。她又幾次想求見太後,奴婢都找借口打發了。太後心裏想要怎麽著呢?”


    張太後冷笑道:“當日先皇在世,她侍寵生嬌,不把本宮放在眼裏,可曾想到有今日?先皇駕崩,依著我的意思竟是讓她陪葬最好,她卻搬出她的兒子來躲過了。想隨著兒子避到外麵自在,哪裏有那麽容易?你那裏繼續攔著她,別讓她來見本宮。皇上現在傷心也不會顧得到她。竟讓她這麽先晾吧。滕王先行赴封地去,無旨不許她隨行。”


    芳姑連忙答應。


    慕容秋風這日從外麵迴到楚王府,整個王府已是白布掩映,一片肅穆之氣。過府祭拜的人來往不斷,王府侍女仆人也是應接不暇。


    他在靈堂內沒有找到朱高燨,便想到他會躲在後院書房之內。都三日了,他也隻在靈堂剛設置起來時過來祭奠一下,下來便一直閉門不出,任何王公大臣家眷過來一概交與府中管事照應。


    慕容秋風便穿過兩重院落,來到後麵的一所小院,這裏很是僻靜,一般人甚少到這裏來。他方才走進院門,便見侍女星兒月兒手中拿著食盒走了過來,兩人低頭說著什麽,慕容秋風耳中聽到一句:“外麵都說是漢王害死了王妃,你說咱們殿下會不會找漢王報仇呢?”說話的是星兒。


    慕容秋風忙閃身隱於樹後,那兩人隻顧低頭走路,卻也沒曾注意到他。又聽月兒道:“隻可恨漢王,好好地造什麽反,總是累及無辜之人喪命。殿下必要與漢王結下怨氣了。他甚是疼王妃,你看他這幾日不吃不喝,豈不是心中難過所致?”


    那星兒壓低了聲音道:“可是殿下後來不是與王妃鬧得不歡麽?都說他不喜歡王妃了,太後也在張羅給他說虞家姑娘為側妃了啊。”


    月兒卻道:“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呢,殿下的妃子自然也不會少。王妃與殿下再鬧別扭,她還是王妃啊,殿下豈能讓她白白死去,而不為她討個說法呢?”


    兩人漸行漸遠,慕容秋風便也聽不到。他從樹後出來,來到書房門口,輕扣三下,便開門進去。朱高燨坐在案邊,隻手扶著額頭,神色甚是疲倦。


    見他進來,朱高燨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來。慕容秋風坐下來。朱高燨道:“如何?”


    原來朱高燨心裏一直有念頭,阿狸不會就這樣死去。所以他又派慕容秋風及扶風到外麵仔細打聽,一點細節也不錯過。慕容秋風於是又找到劉江及其隨從,又再仔細詢問劉江見到阿狸以後的事情,才迴來見朱高燨,將所打聽到的事情都告訴於他。


    朱高燨聽完後不語,許久方道:“我相信阿狸還活著,她不會這麽容易就離開人世。”略一思索,道:“慕容,你再派人去那個懸崖處找尋,盡量往潭水下遊遠去打聽,詢問看有沒有人看到。”


    慕容秋風怔了下,本想說下遊他們也都仔細找過,卻看到朱高燨麵容憔悴,便不忍說出來,隻得答應下來。


    門外響了三下叩門聲,隻聽扶風輕聲道:“殿下,那三月已經來了。”


    朱棣過世後,為著皇宮紛亂,張浩然派了十二少中的六人在朱高燨身邊保護,聽他差遣,那三月便一直在王府附近。慕容秋風聽到三月來到,猜想朱高燨其實是想找十二月,那十二月自那日離開懸崖後,便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蹤跡。


    三月進來後給朱高燨行禮,朱高燨揮手,道:“我隻問你,可知十二月現在何處?”


    三月忙道:“少主,我與五位弟兄一直在王府之中,那十二月的消息卻是不知道。隻聽說主上令他在江浙一帶做事,想必他在那裏。”


    朱高燨盯了他一眼,道:“現在十二月與何歡島也失去了聯係,我知道你與十二月平素最近,沒有理由不清楚他的去向。現在你們六人便出去找尋於他,盡快帶他迴來見我。”


    三月苦笑一下,解釋道:“少主,這一年來,他行動很是怪異,與以前大不相同,與其他人的聯絡極少,屬下這次實在不知十二月會在哪裏。怕是除了主上,沒有人能查得到他的下落。”


    朱高燨冷冷道:“我隻要結果,別的一概不管。三日後如果見不到十二月,那麽幽冥十二少以後就隻叫十一少吧。”


    三月心中一凜,自從跟了這個少主,從來不見他發布過什麽命令,沒想到他下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最令他頭痛的事情。三月抬頭看看朱高燨冷峻的臉,分明容不得他再說一個字,隻得道:“三月遵命。”轉身出去。


    待三月離去,慕容秋風擔心道:“這三月果然能找到十二月麽?”


    朱高燨道:“他與十二月自打到何歡島便一處習武,出師後更是出入成雙,如果說有誰了解十二月,便隻有這個三月了。隻要十二月還在人間,我就不信雁蕩之巔的人找不到他。”


    慕容秋風道:“殿下這麽急著找十二月,莫非還想詢問他阿狸的事情麽?”


    朱高燨不語,突然道:“我覺得阿狸應該跟十二月在一起。”


    慕容秋風一怔,道:“殿下何出此言?”


    朱高燨道:“說不出來,我隻是憑感覺。”


    慕容秋風苦笑一下,不再追問。卻又想起方才聽到星兒月兒的話,便道:“現在府中都在議論殿下會與漢王為敵,要替阿狸報仇。”


    朱高燨淡淡道:“是啊,有些人都希望雁蕩之巔能與漢王先對峙起來。”慕容秋風道:“殿下作何打算?”


    朱高燨道:“不用我作打算。我猜測,數日之內,皇上便會下旨征討樂安。”慕容秋風點頭道:“我在皇宮之時,見到親衛軍都在集結,想來皇上在做著討伐的準備。”


    忽然扶風又在外麵叩門,慕容秋風開門讓他進來。扶風對朱高燨道:“方才有人來報,有漢王府的人出現在英國公府中,說是很像是漢王的親信枚青。”


    朱高燨皺眉道:“可探到他們說些什麽?”


    扶風道:“那英國公甚是精明,府中遍布暗哨,我們的人不敢近前,隻能遠遠的望著。那枚青與英國公談了兩盞茶的時間,枚青便離開張府。我們的人偷偷跟隨,卻在出府數裏的地方,那枚青竟然被人給劫持走了。我們的人不明情況,不敢輕易下手,不知對方是什麽人。跟著他們轉了幾個彎,卻又將人跟丟了,現在不知那枚青被劫持到了何處。”


    朱高燨低頭想了想,淡淡地道:“除了皇宮,我想不出誰還會對張輔感興趣。”


    慕容秋風道:“殿下是說劫持的人是皇上?”


    朱高燨道:“如果我估算沒錯,應該是。此次漢王與朝廷公開為敵,最為難的便是張輔,依他的立場,尷尬萬分。不幫漢王,辜負了兩人昔日情誼,幫了漢王,又違背與先皇誓言。你看他近日何曾上朝過?最厲害便是新皇帝,明著相信張輔,實則背地裏對張輔防範再三,張府時刻處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下。那張輔也應有所察覺,不然不會在府中布置許多哨探來預防。”


    慕容秋風聽朱高燨說起過張輔的事情,便道:“這便要看張輔如何選擇了,到底是選擇忠還是義。”


    朱高燨歎道:“這忠義兩字,也要看怎麽講?如果沒有先皇遺言,那麽在張輔的心中,自然這忠字便要劃到漢王那邊上。”


    三日後,皇極殿內,朱瞻基坐於龍椅上,文武百官跪在地下叩拜。朱瞻基朗聲道:“從先皇開始,直到朕登基,一直對諸位藩王親厚有加,尤其是漢王,朝廷更是以誠相待,一應所求無不答允,一切賞賜均高於常人。可是漢王卻是罔顧皇恩,近日更是顯示狼子野心,公然謀反,實在是大明開國至今,天下第一大逆不道之人。為正國法,今日朕正式下諭,六軍齊備,三日後朕禦駕親征!”


    此言一出,朝中諸臣嘩然,楊榮當即道:“陛下不可!漢王反叛,朝中武將雲集,自當派人平叛,何需禦駕親征?陛下剛剛即位,不能以萬金之軀涉入險境。”


    他話語甫畢,楊士奇挺身而出,道:“此言差矣。正因為陛下剛剛登基,漢王多會猜測陛下顧不上理會他,隻會派人征討,但如果陛下能親率大軍出征,出其不意,漢王之軍定然措不及防,到時一舉擊敗他們,當不成問題。臣讚成禦駕親征!”


    一時朝中各位大臣紛紛爭論,就是否皇上親征之事展開舌戰,大殿內你一言我一語,辨個不休。朱瞻基冷靜地看著下麵的人,一語不發。


    見眾人爭執不下,夏元吉便上前跪倒,大聲道:“老臣亦主張禦駕親征。現在漢王已派兵攻打濟南,陛下應當立即發兵征討。兵貴神速,陛下親率精銳之師,定能一鼓作氣平定叛亂。”


    朱瞻基聞言甚喜,點頭道:“卿家所言正合朕意。現在漢王占據山東多地,更是重兵齊據濟南,濟南雖然城池堅固,然防守多日,城內供給殆盡。陽武候薛祿、內侍宦官首領劉順聽旨!”


    薛祿與劉順急忙跪下。朱瞻基道:“朕現在令你二人統率精兵四萬,即日急赴濟南解圍!”


    薛祿與劉右叩首領命。朱瞻基又道:“英國公張輔何在?”


    卻無人答應。海濤忙道:“英國公稱病告假,沒有上朝。”


    朱瞻基道:“即刻下旨送與英國公府,朕三日後親率十萬大軍赴濟南,與漢王展開決戰,特令張輔率兵一萬作為先鋒,與朕同行,征討反賊!”


    他話一出口,群臣無不變色。楊士奇道:“陛下親征無可非議,但要張輔作先鋒,卻是不妥。陛下難道忘了當日李景隆的教訓麽?”


    當年朱棣起兵,建文皇帝命李景隆帶兵平叛,誰想李景隆與朱棣自小一處長大,交情非淺,兩軍陣前幾次放過朱棣,最後終鑄成大錯。今日楊士奇提及此事,便是要朱瞻基明白張輔與朱高煦便恰如當日的朱棣與李景隆,萬萬不可讓張輔作行鋒。


    朱瞻基卻是微微一笑,道:“朕非建文帝,張輔也非李景隆。眾卿不知,英國公深明大義,知道漢王謀反,早與他劃清界線。前天晚上漢王心腹枚青混入英國公府內,試圖勾結英國公裏應外合一同謀反,但是卻被英國公慨然拒絕,並將枚青押送皇宮,交與朕來決斷。此等行為,足以證明英國公雖與漢王存著情誼,然則國家大義當前,他極識大體,堅決選擇忠義。朕深信張輔帶兵出擊,定不負朕之期望。”


    朱瞻基說完以後,下麵諸臣紛紛現在驚訝之色,再也想不到張輔能作出這般舉動出來。


    朱瞻基麵有得色,轉而道:“海濤,前去英國公府宣旨。”海濤領命而出。


    晚上楚王府,慕容秋風將皇極殿中發生的一幕給朱高燨講述一遍。朱高燨微怔片刻,道:“禦駕親征也罷,隻是這般嫁禍張輔,分明是擾亂漢王心緒。同時告訴天下人,皇上出兵平判,乃是順應天意。”


    慕容秋風麵上隱現不忍之色,道:“聽說英國公叩頭接旨之時,臉色大變,淚如雨下。”


    朱高燨歎道:“張輔現在就是案上魚肉,別無選擇,隻能硬著頭皮接下旨意。”


    慕容秋風擔心道:“隻怕他中途變卦,投向漢王,豈不是作了漢王的羽翼,憑添漢王的實力?”


    朱高燨淡淡道:“錦衣衛已將他遠在老家的親人悉數看管起來。這先鋒,他做還可,如果不做,不僅全家不保,還會違背當日對先皇的誓言,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他便真正成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這個罪名,張輔是無論如何也背負不起的。所以,他必須要接下聖旨。”


    慕容秋風聽得此言,覺得後背上涼森森,深為張輔感到悲哀。


    朱高燨慢慢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推開窗來。慕容秋風見他身形更加消瘦,心中不忍,道:“殿下,無論如何身子還是要緊。如果阿狸真的還在世上,她也不忍心見你日漸成疾。”


    冷風吹來,朱高燨不禁咳嗽起來,慕容秋風急忙上前將窗子關上,無意中碰到朱高燨的手,竟覺甚熱,忙看向他臉,這才發現他臉頰緋紅,目光迷離。慕容秋風嚇了一跳,道:“殿下,你身子可發熱?”


    朱高燨淡淡道:“這兩日心情煩燥,好像舊疾發作一般。阿繡已經給我煎藥服下,過幾日便會無恙。”又是咳聲不斷。


    慕容秋風還欲再勸,卻聽到外麵扶風道:“殿下,三月與十二月來了。”慕容秋風聞之精神一振,想不到三月竟然真的把十二月給帶來了。


    朱高燨複又坐下,揮揮手。慕容秋風忙去開門,隻見三月與十二月並肩站在門口,慕容秋風便讓二人進去。三月與十二月進得房中,朝著朱高燨一揖。


    三月道:“少主,六少幸不辱命,幾日四處想法找尋十二月,終於給找到了。現在交差。”


    十二月安靜地看著朱高燨,卻不言語。朱高燨看了兩人一眼,又是一陣急咳,慕容秋風忙上前倒些茶水遞過去,朱高燨接過來卻是放在一邊,道:“慕容,你與三月先下去吧。”


    慕容秋風聞言便與三月出了房門。十二月看著朱高燨,麵無表情。


    朱高燨半晌方道:“我找你過來,是想聽你說說當日你與阿狸被漢王府追殺的經過。”十二月眉頭微微一皺,朱高燨又道:“雖然劉江慕容都與我說過,但是我還想聽你說一遍。”說著他又咳幾聲,想是胸中難受,身子半俯於案幾之上。


    十二月低下頭來,便開口將當日下船後被人追殺的經過又述說一番,他素來寡言,此時也是極為簡單,待說到他在深水潭中撈起阿狸衣衫殘片之時,朱高燨便是忍不住,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案上不省人事。


    十二月一驚,忙上前去扶起朱高燨,觸及額頭甚是燙手,卻是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十二月便在其人中處使勁掐了兩下,朱高燨方才悠悠醒來。十二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來,倒出粒藍色藥丸,塞於朱高燨嘴裏,朱高燨勉強咽了下去,再過一會,氣息便順暢許多。


    朱高燨拭去嘴角血跡,道:“你方才與我吃的是三花三生丸?”十二月點點頭。朱高燨也知道這個丸藥是張浩然所配,補血益氣,以前他曾吃過一段時間,氣味略帶香味。


    朱高燨歇息一下,緩緩道:“你自從跟隨王妃以來,也是極盡職責,現在她不幸慘死,我是一定要給她報仇。皇上過兩日親征平亂,我決意隨駕征討,你也隨著我同去吧。”


    十二月猶豫了一下,道:“少主身子虛弱,怕是禁不起馬上顛簸。”


    朱高燨搖頭道:“我隻想能手刃仇人,替王妃報仇,別的什麽也不顧得了。”


    十二月欲言又止,朱高燨道:“難道你不想給王妃報仇麽?”


    十二月沉默下,道:“十二遵命便是。”


    朱高燨道:“如此甚好。你下去準備一下,明日隨我同往。”說著站起身,卻是身子一軟,幾欲倒地,十二月眼疾手快扶住他,朱高燨大聲咳著,臉色脹得通紅。


    門外扶風慕容秋風聽得裏麵聲音不對,急忙推門進來,扶風哎呀一聲,揚聲叫道:“阿繡阿繡!”將朱高燨抱起進入內室裏,放在床上。


    阿繡慌慌張張地端著碗藥進來,急忙進到內室。


    十二月慢慢退出房間,三月看到,一努嘴道:“怎麽,少主病倒了?”


    十二月點點頭,三月搖頭歎道:“少主的身子太過虛弱,且又這般情深,怕不是有壽之人。”十二月一怔。三月看看四下,悄聲道:“你可曾聽過主上的妹妹,就是少主母親的故事?”十二月搖頭。


    三月輕聲道:“聽島上一些老人曾言,少主母親才是真正的人間絕色,本來是要在燕王寧王之間使用連環計,意欲擾亂天下,使主上趁機奪得朱家江山,卻隻為喜歡上了那個燕王,便將複國大業全部拋之腦後,死心塌地地跟隨了燕王。怎奈紅顏命薄,為救燕王丟了性命,到頭來隻留下少主這點血脈。”


    說話間,隻見阿繡與扶風走了出來,阿繡紅著眼睛,想是方才哭過,扶風也是臉色極為難看。三月問道:“少主如何?”


    阿繡難過道:“看著竟是不好了呢,這些日子他根本茶飯不思的,存心糟蹋自己身體。王妃不在了,他又這般模樣,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不是要了大家的命麽?”說著嗚咽起來。


    扶風輕聲斥道:“胡說什麽?”


    阿繡哭道:“可不是麽,他一臉生無可戀,不是不想活了還是什麽呢?還一心想著要隨駕出征,這身子能去得了麽?”


    扶風忙道:“莫要胡說了!快去找胡大人去。”兩人急忙往外走。


    十二月呆立當地,三月感歎一番,道:“真是天生情種!這少主獨獨得了母親的癡情,那燕王皇帝的心性硬冷卻一絲沒有學會。”轉而對十二月道:“你說如果給阿狸姑娘報了仇,少主還能活下去麽?哎,天下真真有這至情至性之人。”慨歎連連。


    十二月轉身就走,三月忙道:“你要去哪裏,等等我。”


    夜深人靜,一輪明月被雲彩籠罩著,不肯露出臉來。


    兩名黑衣人無聲地落在朱高燨臥室窗下。一人掏出匕首,輕輕撥開窗子鎖扣,慢慢打開窗戶,扶著另一人爬上窗子,躍入了房內。外麵那個黑衣人複又關上窗欞,靜靜在隱匿於黑暗之處,一動不動。


    那人進入房內後,借著窗外微弱之光,隱約找到床邊,慢慢撩起床帳來,待看到朱高燨臉色蒼白之時,禁不住無聲飲泣。淚珠掉在朱高燨麵上,朱高燨眉頭一緊,慢慢睜開眼來,那人大驚,轉身欲走,卻被朱高燨一把拉住,朱高燨叫道:“阿狸!”翻身下床,將那人死死拉住。


    那人掙脫不得,卻也又氣又急,道:“放開我。”正是阿狸。


    朱高燨卻是喜道:“我等你許久,你怎麽才來呢?”阿狸一怔,隨即悟道:“好啊,原來你騙我!”他哪裏像個將死之人,阿狸便氣得用手來捶朱高燨。


    朱高燨任她捶打,恐她再逃,抱著她往床上一放,將她壓於身下,啞聲道:“可是你騙我在先的。”


    阿狸見他容顏憔悴,心中一軟,輕輕來撫摸他的眉眼,道:“你,你怎麽這般不愛惜身體呢。”眼睛濕潤。


    朱高燨卻是滿心歡喜,輕輕在阿狸額頭上吻了下,道:“老天佑我,你果然還在人世。”


    卻聽外麵阿繡的聲音道:“殿下還沒有睡麽?是否要些茶水?”


    朱高燨知道她今日當值,便道:“不需要,你隻管睡去。”隨手放下幔帳。


    阿狸與他獨處一床,生出幾分羞澀,心中卻是歡喜,歪頭道:“你怎麽知道我還活著呢?”


    朱高燨溺愛地攬她入懷,隻不鬆手,阿狸被她箍得緊了,忙道:“我喘不過氣來了。”朱高燨方才略鬆下來。阿狸知道他待自己的情份,便道:“你猜出我沒死嗎?怎麽猜出來的呢?”


    朱高燨微微一笑,慢慢道:“這個就是十二月的疏忽了。當日他下崖尋找你,足足有三四個時辰之久,依他的身手,有這許多的時間,必然能做許多事,我便想著他有可能會找到你將你安置起來,才複又上來。這倒隻是猜疑,真正讓我起疑的是,十二月後來的反應。依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你真的不在了,那麽當日追趕你墜崖的漢王府侍衛,恐怕一個也不能活命,可是他竟然長嘯而去,問也不問漢王府的事情,他這麽輕易地就放過漢王府人,倒不免讓我生出疑問來。”


    阿狸笑道:“真的啊,你這麽了解他?”


    朱高燨忽然抓起她的手來,使勁捏了一下,阿狸吃痛輕唿,嗔道:“你幹嘛?”朱高燨咬牙道:“這小子對你一片癡心,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麽?他不殺人我倒奇怪了。”對著阿狸恨道:“你這個招蜂引蝶的小妖精。”


    阿狸格格嬌笑,道:“原來這樣被你看出來了。”


    朱高燨哼了一下,又道:“而且他幾日後迴何歡島,隻取些東西便即離去。你道他拿了什麽?他拿走的是我舅舅配製的三花三生丸,此藥製作極其不易,補血益氣,尤對傷者更為有效。”


    阿狸道:“那又能說明什麽?十二少人人手中好像都有一小瓶這種丸藥。”朱高燨道:“他們是人人手中都有,不過這次他拿的卻是紅色的三花三生丸,這隻為女子所用。那藍色的才是男子所服。而且是數量有限,每人最多不過五顆。但十二月此次卻拿走了一大瓶來,想他一個男子吃不得這種藥,不是為女人而拿,又是為誰呢?”


    阿狸一笑,當日她墜崖,受傷頗重,幾度昏迷,十二月確實迴到何歡島取來些紅色丸藥,她服下後身體恢複迅速,想來就是這個三花三生丸了。於是她道:“所以你便更加斷定他與我在一起?”


    朱高燨點點頭,道:“當日我便起疑於他,飛鴿傳書至何歡島,才知這小子幾日前取藥後便消失不見,我隻好威逼三月讓他找出十二月來。今日見到十二月,我隻用言語試探他一下,見他無心隨我出戰,便更斷定你與他在一起了。”


    阿狸笑道:“所以你就與慕容扶風等一起導演了一出戲來,讓十二以為你快不行了,引誘我出來見你,再被你抓個現行。”又搖頭歎道:“十二也算是機警的,不過畢竟才十七八歲,跟你們這些老家夥們比還是嫩了些。他今日見到我便是一臉沉重,我逼問幾次才問出原因來。聽說你咳血我擔心死了,再也想不到你是騙我的。”說著又給朱高燨的胸口來了幾下,又好奇道:“如果十二心腸硬一點,就是不告訴我,那麽你這場戲就白演了。”


    朱高燨一笑,道:“他關心則亂,知道我在你心裏的份量,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他卻知情不報,將來你定然不會放過他,如此想想,還是告訴你的好。”


    阿狸啐道:“真是自戀狂!我難道離了你還活不成了麽?”


    朱高燨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十二月告訴你這個,自然是明白你離了我也活不成。”


    阿狸還要頂嘴,朱高燨卻是輕輕吻上她的嘴巴,她立時便說不出話來。在她意亂情迷之時,朱高燨在她耳邊輕輕道:“你離開我活成活不成我不知道,隻是我知道,我離了你便活不成了。”


    阿狸心中感動,伏在他胸前不語。


    兩人依偎半晌,朱高燨道:“你倒說說,那日你跌落山崖之時到底如何了?十二月怎麽找到你的?”


    阿狸想了想,慢慢道:“當日馬車著火,我想跳下來時已經來不及,正想著就這樣喪命了,誰知身子被卡在崖間鬆樹之上。當時我暈了過去,是十二下崖時候發現了我,將我負於崖下,找個山洞將我藏了起來。次日便帶著我離開了那裏。”


    朱高燨恨道:“這小子,給我們添了那麽大的麻煩,害得大家都以為你被鱷魚吃了呢。”阿狸嗤聲一笑,道:“也真是巧了,那隻鱷魚怎麽將赤金足鏈纏於牙齒之間呢?那鏈子本在衣服口袋內,想必是那蠢貨嘶咬衣物,被鏈子纏住牙齒也是有的。”十二月給他說了當日的情況,她便如此猜測。


    朱高燨恨恨道:“你還好意思說那鏈子?他是阿基當日送你的,你一直帶著,我竟然不知道!”


    阿狸笑道:“腳上的東西你當然注意不到。我也曾想著除下來的,卻不知為何解不下來,時間一長也就隨它去了。可沒想到那日在船上之時此物竟然自己壞掉斷了開來,我當時隨手收起來放在口袋裏麵。”雙手環繞在朱高燨頸內,撒嬌道:“好了,連這個陳年老醋你也吃啊。”


    朱高燨見她眉眼嬌笑,軟語溫言,心神一蕩,卻又急忙屏住唿吸,略轉過頭來,眼望帳頂,道:“楚王妃因救聖駕而喪生,朝野震動,對你都是敬佩有加。你這個詐死也用得很是時候,丁嬰寧的名字以後便可以從皇室中消失了,以後便沒有人再盯著你了。”


    阿狸哦了一聲,翻身道:“是麽?”想起從此後便不再束縛於皇家禮教時,心中竊喜,卻忽道:“那你呢?我沒了,你成為自由之身,是不是又要納別的妃子?”一時想起那虞氏來,便狠狠道:“你是不是想娶那虞姑娘?我在杭州時就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才不顧一切來京城的。你說,你真的要娶她麽?”


    朱高燨嗬的一笑,將她的頭按在枕頭上,道:“宮中這些聽風便是雨的事情你也信了?太後是提過這個想法,我當日未曾拒絕是在籌劃著一計,可是還沒等到思慮周全你就來了這麽一出戲,現在倒要重新再思想了。”


    阿狸放下心來,又好奇道:“你又想籌劃些什麽呢?”


    朱高燨道:“本來送你去杭州,便是想讓你脫離宮中鬥爭,再找個合適的機會給你弄個‘病故’,丁王妃從此不在人世了。”阿狸哼一聲,道:“我‘死’了,你自然就逍遙了。”


    朱高燨笑道:“當日你走時沒告訴你,就是怕你沉不住氣,況且身邊都是監視之人,索性就瞞過你,反正到了杭州,是慕容家的地盤,作起事來也方便些。我與慕容商議,杭州那裏報你亡故,我找機會退隱下來,遠離朝廷。”


    阿狸道:“朝廷會放你麽?”


    朱高燨道:“他們自然不會那麽輕易的放過我,隻是我歸隱幾年後,也會報個病亡,世間再無楚王,他們不放手也得放手。到時你我遠走高飛,徜徉山水,便做一對漁村夫妻,你說好不好?”


    阿狸心中甚喜,道:“如此當真好。”知道他說得雖然簡單,但實施起來想必有些難度,不過她相信他能處理得好。忽地又道:“不對,剛才說虞姑娘,你怎地又跳過去了?顧左右而言它,狡猾的很。”瞪了朱高燨一眼。


    朱高燨心中實在不想跟阿狸講得過多,見她追問,隻得道:“虞姑娘之父虞謙,一直以來都想將女兒嫁入王府,也曾有王公子弟想娶虞氏,怎耐虞氏隻不吐口答應,逼得急了,便要絞了頭發作姑子去,是以親事一再拖延。”阿狸接道:“她定是看上你了,非你不嫁,自然不會答應別家的求婚。哼,你們在杭州時便鬼鬼崇崇的,以為我不知道麽?”想起那虞氏倒是深得太後喜愛,張太後又一心想促成此事,心中便不忿起來。


    朱高燨笑道:“虞姑娘倒沒看上我,其實她瞧上的另有其人。”阿狸聞言心中歡喜,又奇道:“沒瞧上你?我想不出還有誰能比你更有吸引力,她居然舍你而求他?是誰啊?”


    朱高燨搖頭道:“偏是你好奇心這麽重。她瞧上我們扶風了。”


    阿狸怔了下,格格笑道:“怪道當日在禦花園她會配合著你演戲,原來與扶風暗通款曲了。扶風當然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武功高且又生得又好。這個虞姑娘有眼光。”轉而道:“既然這麽著,為什麽不直接找人說媒呢?扶風雖然在你身邊侍候,卻也是禦林軍帶刀侍衛,官居正五品,也配得上她嘛。”看著朱高燨微笑不語,便悟道:“哦,你說過虞謙想讓女兒嫁入候門的,定是他欲借著女兒來飛黃騰達,便不肯答應扶風作他的女婿。”


    朱高燨道:“虞謙不答應兩人之事,那虞姑娘倒也硬氣,便也不答應嫁給別人,這事情一拖便是幾年了。我不忍看著二人受折磨,便想借著選側妃之名,欲將那虞姑娘先迎進王府來,了卻二人多年心事。”


    阿狸睜大雙眼,正要打斷朱高燨的話,朱高燨忙道;“現在是國孝期間,自然不能拜堂成親,那虞氏是以側妃之名進府來,也不過是侍妾身份來服侍於我,隻等三年後再行大禮,三年後,我們已然不在京城了,那個時候便是虞謙想找我們,也不知到哪裏去找了。而我們呢,將來便來個移花接木,與我成親的自然還是你,不過你頂了虞氏的名字,真正的虞姑娘,自然與扶風一起了。”


    阿狸半天方才呀了一聲,道:“彎彎繞繞的這麽複雜。”嘟起嘴道:“不過我不想頂著虞氏的名字嘛,她有那麽個爹,我不想要。”


    朱高燨笑道:“虞氏之事,也是想著混肴朝野視聽,你不喜歡,到時候再想別的法子也成。你愛作誰家的女兒都可以,不過那時虞氏也要假死一迴才行。“


    阿狸嗤的一笑,道:“偏你這招用得熟了。”


    朱高燨似笑非笑道:“這招用得巧了,便能斷掉一些人的念頭。你這假死,不是就用得妙麽?”


    阿狸知道他是指朱瞻基,朱瞻基不清楚十二月底細,自然不如朱高燨如此推理,他隻當阿狸已經死去,倒斷掉他的一片癡心。阿狸心有所屬,感念朱瞻基對她的好,倒希望他能忘記於她,另行找到當愛之人,兩人從今後就此解脫倒也不失為一好事。於是阿狸格格嬌笑道:“下來要怎麽做呢,便請你說明白些了。”


    朱高燨道:“怎麽做?以後便沒你這個人了。”


    阿狸道:“既然沒了我這個人,那麽我還是消失的好。”說著便要起身來,朱高燨一把按住於她,道:“你還要往哪裏去呢?”


    阿狸笑道:“那麽請問殿下,我要往哪裏去呢?我沒了王妃的身份,這個王府我怎麽呆下去呢?即便偷偷待下去,萬一讓人瞧見了,還不以為鬧鬼了麽?”


    朱高燨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的樣子自然要作些改變了。慕容那裏的易容術是極高的,將你換個模樣亦非難事。隻是這幾日阿錦便要迴京城,她心思極細,怕你在她麵前露出馬腳。而我又要隨駕東征,這些日子你且隨著那個十二月在外麵,我會讓人找個安全的所在來,你們暫時居於那裏。”


    阿狸聽得東征,忙道:“我也要去,讓我隨你一起吧。”


    朱高燨斷然拒絕道:“這個絕不行。這次伴駕出征,你若在身邊極為不妥,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呆在北京的好。”阿狸知道他是怕朱瞻基萬一認出她來,就會功虧一簣,她自己雖然也有此顧慮,但是不想與朱高燨分開,見他態度如此堅決,也不便強求,點頭道:“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心中卻在另行打著主意。


    朱高燨略微安心,點頭道:“你隻管耐心等候,待我迴來後便找個借口打發了阿錦,那個時候再叫你入府來,不過隻能暫時委屈你作個侍女,這個院落極少人進來,且由幽冥六少日夜把守,你在這裏很是安全。”


    阿狸笑道:“侍女啊?還跟以前一樣作貼身侍女麽?”


    朱高燨心中一動,道:“你比以前再近一步,作個貼身侍妾如何?”說著便想動手動腳,阿狸急忙笑著喝止。朱高燨輕聲道:“你不願意麽?我卻是等著今日許久了呢。”


    阿狸亦是心潮湧動,含羞低頭。朱高燨心裏喜悅,正想伸手來解阿狸衣裳,卻聽外麵阿繡輕聲咳了一聲,阿狸嚇了一跳,急忙製止住他的手,輕聲道:“阿繡在外麵,還是算了吧。我、我總有種、有種偷情的感覺。”


    朱高燨心中惱阿繡咳得不是時候,道:“這丫頭,總要把她弄走才是。”又對阿狸悄笑道:“偷情?這個偷字倒叫人想入非非。”


    阿狸啐了他一下,看看外麵道:“天色不早了,十二還在外麵等我,我與他先出府去。你再作打算。”


    朱高燨雖然心中不舍,卻也無奈,隻得看著阿狸起來,便道:“你與他迴去,天亮了我便讓慕容去找你。”


    阿狸答應著,躡手躡腳來到窗子下麵,推開窗欞翻出去,複又關上窗子,那邊十二月接了她去不提。


    出征前的前一天,朱瞻基帶著海濤與劉江微服來到楚王府中。他一襲素服,低頭到了靈堂前麵,海濤早已知會王府管家清了閑雜人員。朱瞻基到時已空無一人,他一眼看到那副棺槨之時,禁不住熱淚盈眶。海濤遞過三枝香來,朱瞻基點燃拜了幾下插於靈前。海濤與劉江退到一邊,朱瞻基以手撫棺,落下淚來。


    過了好一會兒,朱瞻基平複心情。方才轉過身,隻見扶風過來道:“陛下,楚王殿下請陛下偏廳用茶。”


    朱瞻基轉過頭去,隻見朱高燨帶著慕容秋風已站在偏廳的台階下等候。想來已是來到多時,隻不過沒有打擾他,見他起身了才要扶風過來相請。朱瞻基便走了過去,朱高燨與慕容秋風上前行禮,朱瞻基擺了下手,自行偏廳內坐下,道:“四皇叔,現在不是朝堂上,我們自家人無需多禮,你與慕容一起坐下吧。”


    朱高燨與慕容秋風在下首側身坐下來。朱瞻基道:“四皇叔,你打算什麽時候將楚王妃下葬呢?”


    朱高燨道:“昨日與慕容商量過,雖然丁氏有王妃之名,但畢竟還未正式成禮,慕容的意思還是將她送迴杭州安葬為好。我思想如此也好,人已經去了,不過是個衣冠塚,在杭州也是好的。”


    朱瞻基聞言細想片刻,道:“此乃皇叔家事,由著皇叔處理。”


    朱高燨點頭,問道:“陛下明日便要兵發濟南,想來都已安排妥當。”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所有都安排好了。皇叔還想隨朕出征麽?”朱高燨道:“我已經作了決定,請陛下恩準。”朱瞻基笑著點點頭。


    忽然朱瞻基道:“四皇叔,你說如果捉住了漢王,我們要如何處理他呢?”


    朱高燨怔了下,沒有說話,朱瞻基道:“楚王妃命喪於漢王手下,雖不是漢王親手所殺,卻也因他而死,你不會不想替王妃報仇了吧?”


    朱高燨冷冷道:“我心中倒想與王妃報仇,但這畢竟是家事,不能因私而忘公,漢王造反本是死罪,即使我不出手,陛下也不會饒過他的性命。”


    朱瞻基臉色閃過幾絲不悅,慕容秋風忙岔開道:“薛祿將軍率領精後四萬,想來已經兵到濟南。可有佳音傳來?”


    朱瞻基聞言一笑,道:“濟南本身易守難攻,當年皇爺爺便是打了三個月也沒有攻下,今日漢王要想一舉拿下,也非易事。薛祿與劉順已到濟南一日,但卻駐紮於外圍,等候朕的命令。”


    朱高燨心中一動,卻不言語。朱瞻基起身道:“朕也要迴宮了。”起身欲走,忽然轉過身來,道:“四皇叔,征討大軍今晚便出發,你與慕容先做好準備吧。”


    朱高燨與慕容秋風均是一愣,接著計劃應該明日出發,怎麽朱瞻基突然改變計劃了?二人未來得及開口相問,朱瞻基便道:“外麵都知道大軍明日出發,就連漢王也以為朕明日才出兵。朕偏偏要今晚出發,而且,朕的目標不是濟南,卻是樂安!明日一早,朕的大軍就要出現樂安城下!打他個措手不及!”


    朱瞻基迴宮後,便下了三道旨意:第一道旨,召還大同的武安候鄭亨等將領,加強北京守備,全城緝拿漢王奸細,以免漢王趁機作亂。第二道旨,派兵淮安,協助太守陳瑄鎮守淮安,堵住叛軍南逃。第三道旨,即刻集結十萬大軍,連夜出發,兵發樂安。


    朱高燨與慕容秋風聞聽朱瞻基三道聖旨,心中頗為震驚,慕容秋風咂舌道:“這位皇上真是隱藏夠深,一直說發兵濟南,將要出發之時才改為樂安。這是要襲擊漢王老巢之舉,怕是漢王再也想不到。”


    朱高燨道:“漢王重兵全部都在濟南之地,樂安隻有世子瞻垣居守,瞻垣年紀尚小,且樂安城小兵寡,安能擋住大軍壓境?樂安失守是肯定的。隻是聽皇上說薛祿與劉順將人馬紮在濟南外圍,卻沒有立即支援濟南,怕是皇上也打著別的主意。”慕容秋風點頭道:“如果樂安告急,漢王必定撤兵,那麽薛劉二位在途中伏擊,怕是漢王人馬會折損過半。”


    朱高燨輕聲附和,忽然道:“我這個二哥聰明一世,卻是糊塗一時。當日他如果不攻打濟南,直接攻取南京,憑著他先時在南京苦心經營數十年,對南京再是熟悉不過,定能一舉攻克,然後劃江而守,與朝廷軍馬隔江對峙,那時鹿死誰手還真是說不定。”搖頭道:“隻可惜他打錯了主意,偏去進攻濟南。而皇上也已意識到這一點,派人協助陳瑄鎮守淮安,生生斷掉了漢王南下的生路。”


    慕容秋風心中一凜,當日朱元璋就是這麽先占據南京,以長江作為一道天然屏障與元朝展開鬥爭,進而推翻大元朝,朱高燨這個主意與其祖父不謀而合!他不禁心中慨歎,這個皇四子真不愧是朱元璋與張士誠之後,雖然從未帶過兵打過仗,然則事事胸有成竹,但凡他有一絲反心,怕這天下真的是要易主了。又想到朱瞻基也隨即意識到此漏洞,增兵淮安,未嚐不是心思敏捷,當機立斷,心下不禁對這位青年皇帝欽佩不已。


    朱高燨自然不知道慕容秋風心中所想,忽道:“阿狸的事情安排好了麽?”


    慕容秋風忙道:“在城郊找了所院子,極為清靜。三月十二月亦伴在左右,很是安全。”


    朱高燨方始安心,與慕容秋風作著出征的準備。


    朱瞻基即刻出征的消息傳出來,朝中大臣都是吃了一驚,官員有些許混亂,但親衛軍卻早已集結完備,朱瞻基一身戎裝,他親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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