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想來無趣,便告辭迴去。她慢悠悠地迴到玲瓏水榭,剛進廳堂便碰到阿繡,一時鼻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阿繡取笑道:“這又是吃了什麽花了,花蕊裏花粉太多了吧。”阿狸揉揉鼻子卻道:“是有人想我了,今天倒沒吃花瓣。”


    阿繡自然不信,道:“又瞎說。”阿狸瞥了她一眼,道:“告訴你啊,我們那裏有這個說法,有人想才會打噴嚏。以後你打噴嚏了,便想想是誰在想念你了。”阿繡道:“那你說說現在是哪個想你了?”


    阿狸嘿嘿一笑,道:“這個卻不能告訴你。”阿繡咬牙道:“小蹄子天天鬼鬼崇崇的,不要瞞著我作什麽事了。”


    阿狸伸了個懶腰,口中吟道:“我自橫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覺。”阿繡呸道:“這大天白日的,你睡什麽覺。”阿狸道:“昨晚沒睡好,隻好現在補下咯。”說著要走,又迴頭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吵醒我!”


    阿狸正在迷糊間,冬兒忽然跑了進來,叫道:“阿繡說你在讀書我隻不信,看吧果然在睡覺!快跟出來。”


    阿狸叫苦不迭,知道阿繡欺哄冬兒不果,便道:“大姐擾我清夢。”冬兒道:“大家夥兒都在大廳裏,聽百裏公子講大漠裏的故事呢。正說得精彩,我沒看見你,就過來找你聽去。”


    怎麽百裏飛雪又來玲瓏水榭了,想來是隨著朱瞻基過來的。阿狸奇道:“我看飛雪木訥著呢,怎麽還會講故事?”冬兒道:“任誰在你這裏都是木訥。”


    拉起她她一路小跑來到大廳,見慕容兄妹、阿繡都齊聚堂內,細聽百裏飛雪在說著什麽。阿狸悄悄站立在柱子下邊,轉眼卻看到了流蘇也在一旁聽著,她怎麽不在朱瞻基身邊呢?再找去,並沒有見到扶風,也是,朱高爔不在這裏,那扶風從來不離朱高爔左右,自然也不會在這裏。想必朱高燨朱瞻基二人在二樓商量什麽事也未可知。她不再理會,隻仔細聽百裏飛雪講什麽,細聽去原來他講的是朱棣親征北漠。


    明洪武年間,朱遠璋多次派兵出征蒙古,尤其是洪武年大將藍玉帶領十餘萬大軍深入大漠,奮勇作戰,徹底擊潰了北元,此後,蒙古分裂為三大部,分別是韃靼、瓦剌和兀良哈,這三部也是經常鬥爭。瓦剌和兀良哈勢力較弱,早就依附明朝,韃靼在三部中最為兇悍,自詡是元朝帝國正宗後裔,黃金家族嫡係傳人,不肯向明朝低頭。在朱棣時期,韃靼可汗為本雅失裏,太師阿魯台,經常擾亂大明邊境,並在永樂十五年時殺了明朝的使節。朱棣大怒,在任命大將邱福為主帥,王聰、霍親、李遠和王忠四位大將輔助,帶領十萬大人馬北入大漠,哪知道韃靼太師阿魯台很會打仗,頗為心計,采取誘敵深入之計,一舉殲滅明軍。可憐大明朝十馬大軍,七月出征,八月傳來噩耗:十萬大軍全盡覆沒,主邱福被踏成肉泥,四位大將全部力戰而死!朱棣是個馬上皇帝,自小打了數次仗,哪裏吃得了這個虧,他立馬調撥五十萬大軍,決定親征。


    易水山莊的百裏家族也在此時加入了戰鬥,莊主百裏盛帶領他五個兒子隨著大軍一起深入大漠,百裏飛雪便是其中一個。那是他第一次麵見識到了戰爭的殘酷。當他站在十萬大軍覆沒的臚朐河邊,看到了還未完全腐爛的陣亡將士,他、還有同去的將士都流淚了。他們把一具具屍體都收拾了,就地掩埋。十萬大軍的屍首,堆起了一個個沙丘。當日落時他們站在河邊,望著那一望無際的沙丘,無不滿眼血色,誓要報仇雪恨。


    百裏飛雪說到了此處,雖然是三年前的故事,他還是滿腔悲憤,在場的人無不唏噓。皇帝親征的故事他們都聽過,但今天由一個親身經曆過戰爭的人來講,其中意境畢竟不同。


    明朝大軍士氣高漲,打得韃靼東躲西藏。朱棣親率輕騎,在斡難河終於追上他們,徹底擊敗韃靼,大汗本雅失裏逃到瓦剌,被瓦剌太師馬哈木所殺,太師阿魯台沒奈何隻得歸降,向明朝臣服進貢。


    百裏飛雪最後道:“此一役終於可以告慰那十萬英魂,自此韃靼歸順,北方安寧。但是有些蒙古流寇總是賊心不改,總想恢複他們的大元朝,他們不敢與我們正麵交鋒,卻時不時犯我邊境,搶我百姓,製造出不少事端。”


    慕容秋風道:“近日聞聽瓦剌部落日益強大,對我明朝蠢蠢欲動。皇上頗有再次親征的意思,真想此時上得沙場,把那些蒙古人殺得個幹幹淨淨,縱然馬革裹屍,亦不枉此生,含笑九泉!”


    百裏飛雪喝道:“好!自古男兒當保家保國,血染沙場,慕容兄,如若他朝奔赴沙場,我等定然饑餐胡虜之肉,渴飲匈奴之血!”場上眾人都報以喝彩之聲。


    身邊的冬兒輕聲歎道:“怪不得百裏公子此來變化許多,卻原來經曆了多少故事。”阿狸亦想道百裏飛雪以前也一定是個翩翩公子,大漠風沙使他的麵容沾上了滄桑,是戰爭的殘酷磨練了他的意誌,男兒當如百裏飛雪!她替慕容秋雨高興,嫁夫如此,夫複何求!


    一時朱瞻基出來,眾人才都散去,百裏飛雪自隨他去聽雨軒。阿狸也忙跟著阿錦阿繡收拾了,服侍朱高燨不提。


    想是白天睡了會,晚上阿狸卻是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披衣起來,走到了院中,卻見冷月泠泠,微風徐徐。卻驀地看到朱高燨立在院內,她一怔,不是已經歇下了,怎麽又出現在這裏?再找四下找扶風,夜晚視線不好,不知在哪個角落,但他一定在左右。


    朱高燨亦看到了她,揮手讓她過來。


    阿狸笑嘻嘻來到他身邊,道:“你怎地不睡?”朱高燨反問道:“你呢?”


    阿狸道:“怎麽總愛反問人?我今日聽百裏公子講大漠的故事,想起小時讀過些邊塞詩詞,什麽‘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臣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想那等豪言壯語,何其豪邁,我恨不得馬上去那裏看看。”


    朱高爔道:“一個女孩兒家家的,偏喜歡這些。”


    阿狸嘻嘻一笑,複見朱高爔雙眉微鎖,似有煩惱,便道:“你怎麽了,不開心?”


    朱高爔道:“想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心下有些不舍罷了。”


    阿狸道:“南京離杭州不遠,要是想迴來,隨時就可以迴來。”


    朱高爔歎了口氣:“迴去容易出來難。若再想迴來,不知何年何月了。”想想迴到南京,又要麵對許多繁雜瑣事,他心下更加不耐。


    阿狸道:“迴去見見家人,你不開心麽?”


    朱高爔道:“見了他們固然開心,亦有許多不開心之事。與其那樣不如不見的好。”


    阿狸不清楚他煩惱什麽,他不多說,她自然更不要提,便道:“世事自有天注定,該是什麽便是什麽,你自坦然處之,莫要多思多想。”


    朱高爔看了她一眼,卻不接言。


    阿狸看看天上的月亮,道:“你知道月亮上有什麽嗎?”


    朱高爔道:“有些什麽?桂樹、嫦娥、吳剛,兒時聽母後講過許多。”


    阿狸笑道:“我告訴你罷,那裏麵什麽也沒有,隻是一大片廣闊的高山平原,根本就沒有什麽嫦娥啊仙子什麽的。”


    朱高爔道:“你們那裏的人上去過?”


    阿狸點頭道:“上去過幾次,不過爭議挺大的,不過人在那上麵是不能生存的,月亮不是個適宜人居住的星球,還有說是外星人的基地。”


    她給朱高爔簡單的介紹她所知道的一些知識,朱高爔聽得一知半解。最後阿狸道:“其實,還是不如不要上去的好,如像你們一般遠遠地看著它,覺得甚美,有許多美好遐想,可是等我們那裏的人上去看到了真實的麵目,倒是失望無比,如此相比倒是不知道實情的好。”


    朱高爔道:“這就是所謂的霧裏看花水中望月,好是好的,終究不是真的。”阿狸點頭道:“是啊,不過有時候知道真相還不如不知道的好。真相有時十分醜陋的。”


    朱高爔歎了口氣,阿狸見他甚是不開心,就指著後堂道:“我們去湖中蕩舟,可好?”朱高爔一怔。


    阿狸:“反正睡不著覺,這時也沒有旁人,不用許多人在邊,你也自在些。”她拉住朱高爔就往後堂走,邊走邊說,“你家扶風呢?他怎地不出現?不怕我劫持了你?”


    朱高爔道:“為什麽你總愛說‘你家你家’?”


    阿狸道:“扶風難道不是你家的?口頭禪嘛,不要太計較了。“


    朱高爔笑道:“如此我可以你作叫‘我家阿狸’麽?”阿狸道:“不可以!”


    兩人到了湖邊,湖邊倒有一葉小舟,阿狸看看四下,還是不見扶風影子,悄聲道:“難道今日你家扶風休假了麽?怎地不見?”


    朱高爔笑笑不言。阿狸道:“你笑什麽,以為我沒有辦法讓他現身嗎?”驀地抓住朱高爔的衣袖,喝道:“下去罷!”作勢就要把朱高爔往水裏推去。


    隻覺自己的身子一輕,瞬間被人提出起來,她隻有兩隻腳在空中撲騰,急忙大叫道:“放我下來,好扶風,我跟著你鬧著玩的。”


    扶風放下她落地,阿狸拍拍胸口:“扶風,不用下手這麽重吧。”扶風這才明白她在開玩笑,看著朱高燨不知所措。


    朱高爔笑笑,揮手讓扶風退下,阿狸道:“喂,你不要走了啊,不然你家殿下自己失足掉水裏了,可莫要怪我啊。”


    兩人上了小舟,阿狸也是自小長在水鄉,劃個小舟也不是難事,她將小舟劃到湖心,迴首間隻見朱高爔立於舟頭,白衣飄飄,風姿特秀,肅肅如鬆下風,卓卓如雲中鶴,令人不禁慨歎美哉少年!


    阿狸笑道:“古時有範蠡載著西施泛舟湖上,今日有我阿狸載著帥哥亦泛舟湖上,真是三生有幸,不知要羨煞多少女子了。”忽道:“喂,你可有喜歡的姑娘?”


    朱高爔怔了下,不知如何迴答。阿狸笑道:“這有何害羞的,不過你生得如此模樣,想來倒是有許多喜歡你的姑娘吧。”


    朱高爔卻道:“那你呢?你在你們那裏可有喜歡的人兒?”


    阿狸道:“我吧,中學時候就知道讀書,想著等到了大學再好好找個男朋友,誰知道剛考上大學,就被帶到了這裏。哎,早知如此,應該一早就交個男朋友來,現在有誰敢要我這麽個六百多歲的老妖怪了呢。”


    朱高爔道:“別人隻道你是慕容家的人,隻要你不說,自不知曉你的來曆,找個如意郎君還是可以的。”


    阿狸笑道:“哈,我倒是看中了這裏的許多人,可惜啊,百裏有了秋雨,慕容麽,別看他嘻嘻哈哈的,我看他心裏一定是有人的。看他們都名草有主了,我哪裏再找好的呢?啊對了,還有扶風,也是不錯的,莫如你把我許配給他好了,哈哈。”她迴頭找的扶風,如果讓扶風聽到這個話,會不會嚇個半死。


    朱高爔悠然道:“扶風你還是莫想了。”


    阿狸道:“怎麽,他也有心上人了?苦也,那怎麽辦?總不成嫁了你去啊。”朱高爔早已習慣了她的玩笑,亦笑道:“嫁與我難道還委屈你了不成?多少人求我我還不娶呢?”


    阿狸笑道:“我別的沒有,自知知明還是有一點的,你這個高枝還是莫要攀的好。跟那麽多姑娘搶你,我還是省點勁再找支潛力股吧。“


    ”潛力股?什麽意思?”朱高爔問。


    “就是現在雖然寂寂無名,將來必定發達的人。”阿狸道,“跟著這樣的人,我將來就會衣食無憂了。”


    忽然水中不知怎地翻起一股水花,一條大魚跳了過來,阿狸嚇了一跳,忙用手去擋,她忘了手裏還拿著船漿,那船漿反過來碰到了那大魚,大魚直直衝她臉打了過來,阿狸隻覺得臉被“啪”地狠狠打了一下,她哇哇大叫。朱高爔也嚇了一跳,忙到她身邊蹲下來,她卻捂著臉,身邊一條大魚還在掙紮。朱高爔道:“跳上來一條魚而己,這湖裏是有些大魚,晚上時常在湖麵跳躍。”


    阿狸隻覺臉上痛痛的,抹了一把粘粘乎乎,月色下看不出什麽,隻道是血,哭道:“完了完了,我被毀容了啊,啊啊,本來就這個臉蛋還有些看頭,現在也被毀了。變成了個醜八怪,再也找不到婆家了啊。”


    朱高爔心見她臉上無異,卻聽她如此痛哭,心下好笑,故意道:“沒關係,隻是花了一點而已,還是能找到你的潛力股的。”


    驀然小船一沉,扶風不何何時到了船上,他聽得阿狸大叫,以為出了什麽事,急忙幾個縱身,躍到了船上,待看到殿下無恙,方鬆了口氣。又見阿狸哇哇大哭,不明所以,隻是驚奇地看著她。


    阿狸看他十分詫異地盯著自己,以為自己的臉毀得不成樣子,遂又指著扶風大哭:“看吧看吧,連他都這樣子看著我,想必是我的臉是看不成了。以後可要怎麽辦啊,這麽個醜八怪的模樣要怎麽混下去啊。”


    朱高爔笑道:“莫要哭了,如果將來沒人要你了,我就免為其難的娶了你就是。”


    阿狸停止哭泣,道:“真的?”卻又馬上扁扁嘴,接著痛哭:“你哄我幹什麽了,你是個皇子,怎麽會要我這麽個女了,還是個毀了容的人。”


    朱高爔笑道:“不哄你,我將來會娶你。”


    阿狸哭道:“騙子,騙誰啊?誰不知道你們宮裏養了什麽姓胡姓孫的絕色美人,是你將來的王妃娘娘,你還要來消遣我。”


    扶風見阿狸又哭又鬧,朱高爔一邊說著笑著,他更加糊塗了,好奇地問阿狸道:“你好好的哭什麽啊?”


    阿狸頓時停住哭聲,心生狐疑,道:“扶風,你看我的臉沒有受傷吧?”扶風看了看,月光下倒也清晰,臉還是白生生的,遂道:“好好的啊。”


    “你再仔細看看,有沒有血跡傷口?”阿狸不死心。扶風又仔細看看,道:“好好的啊,白白淨淨的,沒有血跡傷口。”


    阿狸轉眼看到朱高爔嘴角的戲謔,怒道:“好啊,你耍我。”她抓起旁邊的魚,向朱高爔擲去,扶風忙伸手接了過去。


    朱高爔顧自踱到舟頭,對扶風道:“劃迴去吧。”扶風應聲,對阿狸道:“你過來我來劃吧。”阿狸哼了聲,扭頭不理。


    朱高爔又笑道:“你家扶風都講了,你過來讓他劃。”


    阿狸哼哼著來到舟頭,朱高爔道:“你老實點還是別亂動,小心把舟弄翻了大家掉水裏,你家扶風可是要先救我的。”阿狸白眼道:“放心,我會水!”


    三人方到水邊,就見阿錦跑了出來,她聽到阿狸的叫聲,以為出了什麽事,忙穿衣出來,見到三人從舟裏下來,吃了一驚,道:“殿下,你怎麽在舟上呢?”又看看扶風阿狸,阿狸忙低了頭,阿錦便衝她道:“是不是又是你淘氣,挑唆著殿下出來玩水啊?成天就這麽淘,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力氣啊。”


    阿狸忙看看朱高爔,朱高爔視而不見,她沒奈何求饒道:“好姐姐,饒了我吧,我哪裏敢挑唆殿下啊,是殿下吩咐我劃船的,不信你問扶風。”


    扶風忙搖頭:“不要問我,不要問我。”


    朱高爔輕聲道:“看來你家扶風也不幫你了。”他顧自上樓休息,扶風也隨著上去。


    阿狸心中叫苦,眼見二人走開,隻得與阿錦商量道:“姐姐,你看夜也深了,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作,你也莫要罰我了,等明天天亮了再罰我可好,我自個呢也記著,明天自己領罰,可好?”


    阿錦也知夜深不宜再吵嚷,影響了大家休息,就說:“明天你自去湖邊跪兩個時辰吧,自己也長點記性。”阿狸忙點頭答允,心裏又把朱高燨扶風罵個半死。


    朱瞻基帶著長隨海濤和流蘇來到了玲瓏水榭,進得門來迎麵碰上阿繡,阿繡忙行禮,道:“四殿下昨天睡得遲了,現在還未起來,長孫殿下先請廳中坐下,我來奉茶,一會去喚四殿下。”


    朱瞻基擺手道:“不用,我自己在院中逛逛,你也莫去喚小王叔,讓他多休息下。”


    阿繡應身退去。朱瞻基在前院略站了下,順著長廊來到後院,眼前一片草木鬱鬱,各色鮮花盛開,隻見一個穿著淺藍衫子的女孩彎著身子,正在用繡花針穿著花叢中盛開的茉莉花,想必時間不短,她臉被曬得紅紅的,額上微有汗意,手腕上戴著一串茉莉花串,潔白芳香。海濤道:“是那個阿狸姑娘。”


    朱瞻基已瞧見是阿狸,他饒有興趣地瞧著她獨自在花叢中忙活,麵容神情顯得甚是開心。海濤道:“聽說這個姑娘是慕容公子的表妹,在異域生活多年,與中土女子很不一樣,經常口沒遮攔,有趣的緊,四殿下十分寵愛,連阿錦姐姐也無可奈何。”


    朱瞻基想了想,慢慢踱到她麵前,海濤忙道:“阿狸姑娘。”


    阿狸抬起了頭,見到朱瞻基,忙起身行禮:“長孫殿下好。”


    朱瞻基看看她道:“你在作什麽?”


    阿狸一揚手裏的茉莉花,笑道:“我來采些茉莉花,等曬幹了泡茶喝,香得很。”海濤笑道:“我看你倒是像在玩吧,哪有用繡花針采花的。”


    阿狸嘻嘻笑道:“看破不說破嘛。”她隨手拿起一串剛穿好的花串,遞與海濤,“這個給你,晚上放在枕頭邊,可以睡個好覺呢。”


    海濤忙接了道:“謝謝了,姑娘費心了。”


    正在此時聽得阿錦遠遠地道:“阿狸!”


    阿狸叫苦不迭:“啊呀壞了,”她隨手將手中的繡花針及穿了一半的花串塞到朱瞻基手裏,一溜煙地跑到湖邊,忙忙地跪下了。阿錦走了過來,她忙揚起笑臉道:“錦姐姐,你起床了,我一早就在跪在這裏了,你放心,我已長記性了。”


    阿錦警告道:“你莫要偷懶耍滑,老老實實在跪足兩小時辰再起來。”轉眼看到花草旁邊朱瞻基,忙道:“見過長孫殿下。不知殿下怎麽過來了。”


    朱瞻基見此情況,已知道個七七八八,他素不太喜歡阿錦,道:“來得早了,小王叔還未起床,我就在此處略坐坐。你自去吧,也不用叫醒小王叔,我等著就是。”


    阿錦答應著,正欲下去,朱瞻基道:“阿狸,把你的茉莉花茶泡些我來喝,我在湖心亭等著。”帶著海濤和流蘇往九曲橋方向走去。


    阿狸大喜,小心地看看阿錦,阿錦道:“長孫殿下吩咐了,你快去作罷。隻是小心點,莫打了茶盞。”


    阿狸答應著忙去倒了茶,用茶盤托著,來到了湖心亭。她笑嘻嘻把茶放在朱瞻基麵前,道:“多謝你了。這茶裏我多多放了茉莉花,保你喝完之後從內到外都是香的。”


    朱瞻基把那半串茉莉花串和繡花針拿出來給她,阿狸將針纏在花串上,隨手扔在了一邊:“且放著,以後再弄。”


    隻見朱高燨慢慢踱了過來,朱瞻基站起來,筆道:“小王叔昨夜沒睡好麽,起得晚了。胡濙大人已在外邊等著,讓他給小王叔好好瞧瞧。”


    朱高爔道:“讓他來湖心亭罷。這裏倒涼快。”朱瞻基道:“海濤,快去傳了胡大人來。”海濤應聲而去。


    朱高爔看到桌上的茉莉花串,朱瞻基忙拾起來,放在袖內,阿狸脫口道:“有針!”朱瞻基看了她一眼,她忙住嘴,退幾步轉身出了亭子,在迴去的路上,看到海濤帶著胡濙走了來,她一旁側身讓二人過去。


    迴到前廳,見阿錦端著茶水向後院走去,想是去送茶,這樣她的差事就免了。她上得樓去,在朱高爔的房間放了兩串穿好的茉莉花,便下樓去找阿繡,阿繡正端了些點心出來,一見她就道:“哦,你來了正好,把這些點心送去湖心亭吧,我有些東西去理下,過幾日就要迴南京了。”


    阿狸一聽又是迴南京,便道:“阿繡啊,聽說宮裏明爭暗鬥的,很是可怕,你說我這麽個人最怕約束,到了宮裏,怎麽辦啊?”


    阿繡笑了:“皇宮裏規矩森嚴,你性子活潑,可能一時難以適應,慢慢習慣就好,況且我們殿下是極寬厚待下的,你隻盡量收斂些別淘氣就好。錦姐姐一直教導你,她罰你也是為著你好,你莫喪氣。而且,”又笑道,“海濤告訴我,太子殿下看著四殿下和長孫殿下也大了,都在慈慶宮有些擁擠,說是把旁邊的永華殿收拾了讓兩位殿下居住,這樣的話,將來我們跟太子不在一處住,就少了許多規矩,倒便宜了你,你更自在些。”


    阿狸想到書中所記載的,悄聲道:“我怎麽聽到宮內有許多酷刑,還有許多宮人被賜死,被迫殉葬的極多。”


    阿繡臉色有些變了,半響方道:“隻是聽說太祖高皇帝薨時有未曾生育的宮妃殯葬,也是十餘年前的事罷,具體我也不清楚。你莫講這些,怪嚇人的。快些把點心送過去。”


    阿狸端了糕點,來到湖心亭,阿綿接過來放在案上。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給朱高爔把脈,他身形消瘦,卻精神旺盛。阿狸以前遠遠見過一次,知道是胡濙。那胡濙把完脈,又看看朱高爔麵色,問道:“四殿下近來頭痛之症可有再犯?”


    阿錦替朱高燨迴答道:“這些日子來殿下倒還好,想是天氣暖和了,病痛少了,睡覺也比以前踏實。”


    胡濙笑道:“看殿下氣色頗好,脈息平穩,想是心情愉悅,病症自然緩解了。這樣看來,我前兒開的方子,就莫要再用了,湯藥雖好,終歸是藥,多食亦有些害處。隻是我製的丸藥,且留著,如果覺得頭暈不爽,喘息困難就取來服下。”


    阿錦道:“那些丸藥還有不少,等快完時再勞煩大人配製。”胡濙笑著點頭。


    朱瞻基道:“小王叔此時身體應該是無恙了?”胡濙道:“竟比前幾年好許多。以後再加以調理,想來便無大礙了。”


    朱瞻基大喜道:“如此大家都放心了,皇爺爺與我父王母妃定然欣慰。我且書信先寄與他們。”


    一時胡濙起身,朱瞻基道:“胡大人,我與你一起去罷。不打擾小王叔了。”


    朱瞻基帶著流蘇,與胡濙離去,阿錦送他們出去。待眾人離去,阿狸笑道:“我看你平日裏身子還好的,怎地聽他們講以前病得很是厲害麽?”


    朱高爔淡淡一笑,卻不答言,轉而看到阿狸手上的茉莉花串,道:“這手串倒很別致。”


    阿狸笑道:“是早上剛采下穿連的,我方才在你臥房枕邊放了兩串,等晚上睡覺時聞得香氣怡人,會睡得香甜。”


    朱高爔端起杯子來慢慢細飲,嘴角微微湧起一抹笑意。


    朱高爔答允迴南京,朱瞻基自是高興,決定十日後起程。當晚他在玲瓏水榭跟著朱高燨一同用了晚膳,阿錦服侍朱高燨用藥,朱瞻基帶著海濤流蘇慢慢踱到了湖心亭,此時月朗星稀,空氣中流動著陣陣花木清香之氣,令人心曠神怡。


    阿狸端著茶水來到了亭子,微微一笑,將茶盞放在朱瞻基麵前。


    一陣輕風吹來,湖心亭對麵的樓閣簷下所掛鈴鐺叮噹作響,聲音甚是清脆悅耳。朱瞻基道:“這風鐸倒是響亮得很。”


    海濤仰臉看看水榭亭樓,道:“這園裏亭台樓閣每層都有懸掛風鐸,風一響,整個院子裏都是叮嚨之聲,好聽得很,玲瓏水榭的名字就是因此而得。隻是我記得去年來這裏的時候,簷下風鐸好多個,怎地現在好象少了許多,聲音沒有以往響亮了。”


    阿狸聞言有些心虛,道:“那些鈴鐺有什麽好聽的,叮咚叮咚的,晚上吵得人睡不著覺。”


    海濤笑道:“想是日久損失了,阿錦姐姐天天忙碌得很,估計不在意這些小事。風鐸本是辟邪驅穢,人偷它們來作什麽?”


    殊不知那些鈴鐺卻是阿狸偷偷摘了去的,她聽得海濤言語,怕被阿錦日後查到是她所為,便心中思量,故意搖頭晃腦道:“哦,原來那些鐵鈴是避邪除穢的啊!怪不得怪不得。”


    海濤果然上當,忙道:“怪不得什麽?”


    阿狸看看四下,悄聲道:“我聽老人講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書生上京趕考,他背著一個書簍,一日錯過了村莊投宿,晚上時就迷失在一片樹林裏了。他走啊走啊一直走不出樹林,猛然間,他看到樹下有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著他站立,身影婀娜,似有嗚咽之聲。他便上前詢問女子有何困難,誰知那女子卻不轉身。他禁不住上前拽女子的衣袖,那個白衣女子慢慢地迴過頭了……”


    她繪聲繪色講著,三人聽得很是專注,講到此處,看看三人神情頗是緊張,海濤更是伸長了脖子,等她下文,見她不語,忙道:“怎麽了,他看到什麽了?”


    阿狸陰森森道:“那女子慢慢轉過身來,原來卻是一張無嘴無眼無鼻光滑如蛋殼的臉!”


    三人半響沒反應,此時四下寂靜一片,湖麵上一陣風吹來,阿狸輕輕的扯了下海濤的衣衫,驀地海濤一聲“啊呀”大叫,朱瞻基本身還算鎮定,被海濤一聲唿喊,手裏的茶杯便掉在了地上,啪地摔得粉碎,流蘇強自鎮定,卻也心裏呯呯直跳。


    阿狸哈哈大笑,指著他們說不出話來,這個故事是以前同寢室的同學講給她聽,害得她半夜都不敢上廁所。


    朱瞻基瞪了海濤一眼,流蘇上來把地上的碎片撿起。朱瞻基看著阿狸道:“後來怎麽樣?這個妖怪把書生吃了嗎?”


    阿狸慢慢道:“書生嚇得拔腿就跑,那女子就在後麵追趕,忽然書生的背簍裏泠泠作響,原來是他書簍上掛著兩隻銅鈴鐺,他一跑動,就叮叮作響,那個女子本來就要吃了他去,聽到鈴聲響,卻吃了一驚,倏地消失了。”


    海濤鬆了口氣。


    阿狸慢悠悠地道:“原來我一直不明白,今日才知道那風鈴是避邪除穢的,那位書生真是命大,隨身帶著的風鈴救了他一命。”


    海濤偷偷抹也把汗,然後道:“長孫殿下,等迴到宮中,一定要弄些風鈴掛上啊。”


    朱瞻基瞪了他一眼。阿狸笑道:“你要掛那個東西啊?”


    海濤道:“是啊,避邪吧。”


    阿狸搖搖頭道:“我本來也弄了些掛在房上,可是一到晚上,聽到叮叮聲響,就會想到那張無嘴無眼無鼻光滑如蛋殼的臉,所以就趕緊把風鈴扔了,不見風鈴倒也想不起這個故事來。你若不信就試試,看你是不是聽到風鈴聲響就想到那個蛋殼似的臉。”


    海濤駭然無語,阿狸又哈哈大笑,斜睨了朱瞻基和流蘇一眼,心道我就不信你們兩個以後見到風鈴不會想到這個故事!她就是被這個故事害得見到風鈴就發怵,今日見有人亦因此害怕,倒覺得心中很是舒服。


    正在這時,隻見朱高爔走了過來,阿狸忙收起笑容,流蘇也忙行禮,朱高爔看看他們三人神色奇怪,道:“怎麽你們臉色有些白?”阿狸噗嗤一笑,忙又忍住。


    朱瞻基看看阿狸,想說什麽卻又忍了忍,轉而對朱高燨道:“小王叔,明日遊西湖可好?這時間應該是西湖最好看地時候。”


    次日風和日麗,朱高燨與朱瞻基來到西湖,他二人帶著隨身侍從登上一條紅色大船,慢慢在湖麵上遊動,遠遠的幾條船跟著,載著的卻是數十名侍衛。


    朱高燨與朱瞻基在船艙內慢慢品著茶,欣賞西湖兩岸風景。阿狸見阿錦阿繡近身侍候著,便慢慢地倒退出船艙,來到甲板上,見慕容秋風、扶風、流蘇守在艙門外,她對著三人嘻嘻一笑,慕容秋風皺眉道:“不在裏麵侍候,出來偷懶麽?”


    阿狸裝作沒聽到,走到船舷處,湖麵上許多小舟,不時穿過橋洞,在荷葉之中也輕便自如,阿狸心癢難耐,便衝慕容秋風招招手,待他來到跟前,道:“這大船慢得很,再者跟他們——”她以下巴指了下船艙內朱高爔朱瞻基,道:“呆在一起也氣悶,莫如你我弄葉扁舟,到湖麵上自在一下?”


    慕容秋風忙搖頭:“不行不行,迴頭掉水裏了。”阿狸道:“哪裏就掉水裏了,我會劃船。再者我亦會水,縱使掉了水裏,也會遊上來的。好吧,啊?風——”她扯住慕容秋風地胳膊使勁搖晃。


    慕容秋風掰開她的手,指著扶風道:“你家扶風在那裏,不要再如此叫我,萬一引出誤會來,就解釋不清了。”


    阿狸哪裏肯放他,連連好言相求,此時朱瞻基走了過來,聞言笑道:“不就一隻小船嘛,我與你去,正好也想西湖泛舟。“


    阿狸大喜,得意地瞪了慕容秋風一眼,跟著朱瞻基來到船尾,已有人喊來一隻小船兒,流蘇扶得朱瞻上了小船,阿狸也跟著上去,對船夫道:“船大哥我來劃。”


    朱瞻基揮手讓船夫下船,船下隻有他們三個。阿狸在船尾劃漿,朱瞻基坐在中間,流蘇卻仍站立另一邊。阿狸邊擺弄漿,邊看著旁邊的大船,道:“出來遊玩當然要在陽光下麵了,似他們這般躲在船艙裏麵,跟在家裏有何區別,沒得浪費了大好的陽光。”


    晴空萬裏,碧波搖晃,遠方岸上綠柳茵茵,桃李已謝去,但另有初夏的花兒綻放,倒也姹紫嫣紅,明媚醉人。


    阿狸看看流蘇,道:“流蘇姐姐,你站著不累麽?且坐下喝口茶。”流蘇看了她一眼,卻不動身。朱瞻基笑道:“出來了就不要那麽多規矩,坐下來吧。”


    流蘇依言側身坐下,卻也不敢放肆,隻給朱瞻基斟茶,侍候於他。阿狸看見流蘇膚色白皙,一雙皓腕尤為美麗,不禁道:“姐姐的手好美。”想起了在學校時同學們的歪詩,不覺笑道:“紅酥手,黃藤酒,兩個黃鸝鳴翠柳。”


    朱瞻基愣了下,笑道:“錯了,是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阿狸嫣然一笑,卻不解釋,仍高聲道:“長亭外,古道邊,一行白鷺上青天。”


    朱瞻基這才恍然,大為好奇,道:“這樣吟詩,倒也稀奇。”阿狸一指遠處的樓外樓招牌,道:“借問酒家何處有,姑蘇城外寒山寺。”朱瞻基哈哈大笑,流蘇也不禁莞爾搖頭。


    遠遠聽到似有歌聲,卻是船娘在細聲歌唱,聲音婉轉,甚是動聽。朱瞻基道:“阿狸,你可會唱那些歌謠?”


    阿狸笑道:“那些歌兒我不會,不過,我會唱別的歌曲。你可要聽?”朱瞻基笑道:“唱來。”


    阿狸清清嗓子,放聲高歌”哎嗨嗨——”,一聲吆喝把朱瞻基流蘇嚇了一跳,她卻接著唱著:“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綿呐。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手難牽。”


    朱瞻基聽她吟唱,聲音雖不及船娘好聽,卻是頗為清爽,再看阿狸笑語盈盈,神采奕奕,絲毫沒有做作之態,他不禁心神一蕩,此等活潑的女子,竟比那些閨閣繡苑的女孩子可愛多了。想到此處,他起身來到阿狸身邊,道:“我來劃,你歇息下。”


    阿狸笑道:“你也手癢了嗎?既如此,你坐在我一旁,我兩人共同劃船,可好?”


    朱瞻基大喜,依言坐下,阿狸分得一漿與他,兩人倒也默契,劃得穩穩,不一時倒把旁邊的船兒甩到了後麵。阿狸大笑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兩岸猿聲啼不住!”朱瞻基哈哈大笑,用手中漿拍了下水,水花濺上來,濕了流蘇的衣衫,阿狸見狀大笑,也以漿拍水,濺得朱瞻基一身,朱瞻基亦不相讓,幾個迴合下來,亦是衣衫盡濕。


    他們的小船飛快,大船是跟不上的,可憐了後麵侍衛的船,唯恐有個閃失,拚命地往前麵劃,朱高爔的大船也加快了速度。


    一時大船追了上來,慕容秋風遠遠道:“長孫殿下上來吧,四殿下擔心了。”又向阿狸喝道:“都是你慫恿的,害長孫殿下衣衫盡濕,迴去讓阿錦收拾你!”


    三個人依次上了船,流蘇扶朱瞻基去更衣,慕容秋雨瞧著阿狸道:“你可帶有衣物,且去換了。”阿狸笑道:“換什麽,太陽一照,很快就幹了。”朱瞻基聞言也停下腳步,道:“說得極是。”迴身站在陽光處,朗聲道:“江州司馬青衫濕,宣城太守知不知。”


    阿狸噗嗤笑了。慕容秋風連連搖頭,對百裏飛雪道:“飛雪啊,以後你有了孩兒,千萬離阿狸遠些,莫讓她教壞了孩子。”


    此時一隻小船兒靠近大船,扶風近前去,船上一人與他說了些話,他點點頭,請朱瞻基進入船艙,他緊隨其後也進了去。阿狸想著應該有什麽事情來請示兩個殿下。不一會兒,扶風出來,吩咐船夫掉頭,往前駛去。


    大船駛到岸邊,已有車馬相候。朱高爔朱瞻基一輛車子,阿錦隨同侍候,阿狸與阿繡一輛車子,慕容兄妹與百裏、扶風流蘇騎馬在車子兩旁,其餘侍衛隨在後麵。阿狸在車內問阿繡,才知不是迴莊,而是要到靈隱寺。


    不一會兒到了靈隱,阿狸下車來隨著大家往裏走,四下望去,見靈隱寺的規模不如現代的大,但是山青水秀,依然如故。剛到門口,就見幾位和尚立在那裏等候,當中一位看起來年紀不小了,頭發胡子都白了。阿狸一怔,這個和尚卻是在流螢山莊裏見過的,當日阿繡曾帶著他一起去見朱高燨,迎麵遇到過。她輕輕扯下阿繡,阿繡會意,點頭悄聲道:“就是那日你曾見過的。”


    老和尚見到朱高爔朱瞻基便要合手下拜,朱瞻基搶先一步扶住了他,道:“少師快請起。”朱高燨也微笑示意。


    阿狸見二人對這個老和尚頗為禮遇,猜測他定是個得道高僧,便悄悄問阿繡道:“這個僧人是誰啊?”阿繡輕輕道:“是姚少師。”


    姚廣孝!阿狸心中一震,這就是那個被稱為黑衣宰相,幫助朱棣打下天的第一謀士!據說他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相助朱棣指揮千軍萬馬,攻城略地,奪取了侄兒朱允文的江山。當日在園子裏她沒看得清楚,此時細看去,隻見他身子消瘦,麵色臘黃,有些病怏怏的樣子,一雙眼睛卻形如三角,炯炯有神。看不出來這麽個其貌不揚的老和尚,竟然是朱棣靖難戰爭的第一功臣。怪不得朱高燨與朱瞻基這麽巴巴地趕到靈隱寺來,原來是過來見他。卻不知這個和尚與朱高燨叔侄有何密謀,阿狸心中想著,那個老和尚的眼睛卻掃到了她的身上,阿狸與她對視幾眼,給他一個禮貌的笑容。


    姚廣孝與寺內方丈、陪著朱高爔朱瞻基進入大殿,小和尚上得茶來,便退了出來,慕容百裏連同扶風流蘇亦都退出來,殿中隻剩下姚廣孝與朱高燨朱瞻基三人。


    阿狸猜測三人定在商議什麽大事,看看眾人都候在殿外,料想一時半會走,便與阿繡偷偷使個眼色,阿繡以為她要方便,也沒在意,道:“莫跑遠了,小心迷路。”


    阿狸一路往寺後麵逛去,邊走邊看六麵年前的風景。這個地方她是常來,也頗為熟悉,目之所及,卻是與她所記憶的大不相同。也是,經過了幾百年了,哪能保持地一成不變呢,縱是雷鋒塔,也是後來修了幾次。感慨間,忽瞧見路邊草叢裏聳立一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她覺得有些眼熟,猛地想起來這不是三生石嗎?在現代的時候這塊石頭可是重點保護的,還專門蓋個三生亭呢。她看去,石頭上依然三個紅色篆字“三生石”,這個倒沒有變化。


    傳說,唐朝時有一個和尚圓澤和李源交好,有一天二人在峨眉山下遊玩之時,遠遠見到一個大肚子的婦人,圓澤對李源說:此婦人懷的就是我,今天我要去投胎了,一會你去看那個出生的嬰兒,我會以笑為證。如果有緣十二年後在錢塘的天竺寺外我們可以再見。說完,他便離開去了。那個婦人就生產了。李源過去一看,那個嬰兒果然對他笑了。十二年後一個月明之夜,李源如約來而至天竺寺,忽然聽到一個牧童唱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風吟月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李源便知是圓澤,就想上前和他說話,可牧童又唱到: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迴煙棹下瞿唐。唱完就不知所蹤。


    這個故事阿狸也聽說過,現在看到這個石頭,倒是悲喜交加,想不到到了這個大明朝,唯一熟悉地竟是這塊石頭。她不禁上前去撫摸著那塊石頭,歎道:“石頭啊石頭,想不到六百多年前,你也是這麽個樣子啊。”


    忽聽旁邊有人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迴頭看去,卻見朱瞻基笑著走了來,身邊跟著朱高燨與姚廣孝。阿狸倒納悶這三人不是在大殿麽,怎麽也跑到後山來?朱高燨眉頭微蹙卻不言語,阿狸心下暗自惴惴不安。朱瞻基心中好笑,卻看看了那三生石道:“原來是三生石。”


    他左右轉了轉,道:“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莫非你也如圓澤大師一樣知道你的前生今世麽?”阿狸上笑道:“長孫殿下取笑了。”偷偷覷向旁邊,聽那邊高朱燨卻與姚廣孝解釋道:“她是我的侍女。”


    姚廣孝點頭,卻隻是細細的打量著阿狸,眼睛卻閃過一絲異樣。阿狸被他盯著極不舒服,作勢輕咳兩下,心中微有惱意。


    朱瞻基湊近阿狸,輕聲道:“你偷懶耍滑,我小王叔生氣了。”阿狸微睜妙目,見朱高燨麵色微有不喜,以為朱高燨她亂跑,便悄悄對朱瞻基道:“不是偷懶,實在是多年沒來過靈隱,趁此機會過來走走,不曾想你們也出來了,又碰了個正著,下來可要怎麽辦?你小王叔臉色不善,你替我想想。”朱瞻基道:“你留著給我小王叔解釋吧。聽說小王叔甚是寵你,應該不會重罰。”


    朱瞻基自前日留心於阿狸,又聽海濤說了許多阿狸的趣事,好奇心陡增,偏那阿狸又是個不認生的主兒,與朱瞻基一番相處下來,言語頗為投機,二人竟然彼此心裏親近起來。見他好心提醒,忙問計於他。朱瞻基見她有些心虛,便悄聲道:“你還不快走,留在這裏作什麽呢?”


    阿狸猛然醒悟,馬上起身,對著朱高燨行了個禮道:“迴四殿下,方才隻與阿錦討了會空,想來她現在著急找我,我先退下了。”


    朱高燨擺擺手,阿狸急忙退後幾步,一路小跑到了殿前,阿繡一見她就道:“怎麽去這許久,方才兩位殿下與姚少師一起去了後山,我真怕與你撞到,正著急呢。”阿狸笑道:“可不正撞到麽。要不是長孫殿下,可真不知怎麽個出醜呢。”想到朱瞻基雖年少,卻也老成機智,不禁莞爾一笑。


    約摸兩盞茶的時間,姚廣孝陪著朱高燨朱瞻基迴到殿前,朱瞻基瞄了阿狸一眼,阿狸衝他吐了下舌頭,微微一笑。朱高燨向姚廣孝提出告辭,姚廣孝送他們至寺門外,看著他們的車馬遠去,方迴寺內不提。


    卻說晚上,玲瓏水榭眾人侍候朱高燨用過晚膳,各自散去。阿狸方走到庭內,看花圃荷包牡丹開得正好,嬌豔欲滴,牡丹富麗堂皇,卻香味清淡,這荷包牡丹形似荷包,玲瓏剔透,阿狸見狀,伸手來摘下一朵,習慣性的扯下花瓣往嘴裏送,隻見朱瞻基帶著海濤流蘇來到了玲瓏水榭,隻不見百裏飛雪。


    阿狸一見他,忙躬身笑道:“長孫殿下好。”


    朱瞻基一見阿狸,停下腳步,頗有興趣地看著她,道:“這個花好吃麽?”阿狸點頭道:“好吃。”隨手遞去道:“你嚐嚐看。”海濤忙要阻攔,朱瞻基製止他,接過已吃去大半的花朵,看看道:“這不甜不鹹的,有什麽味道?”


    阿狸雙眸忽動,笑道:“你不知道麽?這荷包牡丹出名的香甜,如同蜂蜜一般。四殿下一般喝完藥後,總要來嚼一兩片來除去口中苦味。”朱瞻基狐疑道:“真的?”阿狸笑道:“假的。”朱瞻基便將花瓣放入嘴裏咀嚼一番,隻覺味道說不出來甜蜜,隻是清香得很,便道:“騙人,哪裏蜂蜜一般香甜。”阿狸笑道:“都說了假的嘛。”


    朱瞻基道:“我今日救了你,你卻如何謝我呢?”阿狸忙道:“多謝長孫殿下。”朱瞻基道:“誰要你隻是嘴上說呢?”阿狸睜大眼睛道:“那要我如何謝你呢?我可沒有錢,再說你比我有錢多了。”


    她與朱瞻基理論,卻沒有絲毫膽怯之意,朱瞻基喜她精靈古怪,言語爽快,便笑道:“誰要那些銅物。你隻把前日你穿的茉莉花串再與我幾個,你與我的那串我放在書案上,次日竟然滿書染滿香氣,令人神清氣爽。所以這次你多做一些,就當作答謝我了,可好?”


    阿狸方才釋懷道:“這個容易的緊,我明日就與你做。”


    一陣風過,簷下風鐸叮咚作響。海濤的身子微微動了下,阿狸斜睨了他一下,忽然道:“海濤,你身後站著一個女人,她是誰啊?”


    海濤忙往身後看,卻無一人,便道:“哪裏有人啊?”阿狸咦了聲,道:“怎地一晃又不見了呢?她方才對著你脖子衝了口氣呢,你可有感覺到?”海濤搖搖頭,卻忽覺頸部涼涼的,忙又點頭,心頭卻是害怕,道:“我怎麽看不到呢?在哪裏呢?”


    阿狸忽指著海濤,又叫道:“啊呀,那個女人又在朝你脖子吹氣,一身白色衣服,你看你看!”海濤嚇得一把抓住旁邊的流蘇,連聲驚叫。阿狸哈哈大笑。


    朱瞻基忙道:“你還是莫嚇他了,他從前日起就不敢一個人晚上出來了。”


    海濤始知阿狸在捉弄他,又氣又怕道:“阿狸姑娘,你沒事說這些鬼啊怪的作什麽?我又沒得罪你,你嚇我作什麽?”


    阿狸笑道:“因為我害怕,所以也要你害怕,這樣我才不覺得丟人,總不能隻我一個人害怕吧。”


    流蘇瞥了她一眼,她很是不喜阿狸,隻是朱瞻基在這裏,她不便作聲。


    此時百裏飛雪與慕容秋風帶著一個官員模樣的人進了院子,那個五十歲左右,看起來很是精明。他一見到朱瞻基便躬身道:“夏元吉拜見長孫殿下。”


    夏元吉是朱元璋時代的重臣,在朱棣時也頗為重用,一直在戶部任尚書之職,朱棣北征時,幫助太子處理政事,並對皇長孫加以指教,他德量寬厚,教導朱瞻基更是盡心盡力。朱瞻基對他自然敬重有加,待之以師長之禮,此時忙扶起他道:“老師請起。”


    遂帶著夏元吉去到廳堂見朱高燨,三人見麵寒暄,早有阿狸奉茶上來,送到夏元吉麵前時看他正襟危坐,神情肅然。


    她上完茶出來,立在扶風身邊,扶風笑笑,也不說話,


    此時聽得裏朱瞻基笑道:“看吧,父王就知道我請不動小王叔,特叫夏尚書前來,不過老師,小王叔已答允了,過幾日就動身。想是我的書信在你之後到了,你未看到,倒是勞你又走一趟。”


    夏元吉道:“兩位殿下人品貴重,皇上皇太子自是擔心,也是怕路上有個閃失,所以特命為臣前來。盡量早些出發,蒙古那邊時時有情況傳來,似乎不太安定,皇上意思,如果情況再持續下去,意欲再次禦駕親征。”


    朱高燨道:“怎麽,蒙古那裏又有動亂了麽?”夏元吉道:“那韃靼老實了,瓦剌卻在邊關蠢蠢欲動,皇上已讓各部著手作著征戰的準備,想來不久就會有所行動。”


    朱高燨道:“父皇整日操勞,卻也是辛苦。”朱瞻基笑道:“如果皇爺爺決定北征,我要央求跟了去的。”


    大漠北征?阿狸心中大喜,對扶風道:“你去過大漠沒有?那裏風光如何?”


    扶風搖搖頭,道:“去大漠是打戰的,不是看風景。”阿狸道:“可以一邊打戰一邊看風景啊。兩不耽誤。”扶風心下想這個姑娘所思所行都是匪夷所思,那邊阿狸卻在思想如何能跟著去大漠才好。


    一時慕容秋風出來,看著二人皺眉道:“你站在扶風旁邊作什麽?扶風,你離她遠遠的好。”扶風笑道:“阿狸想著去大漠呢。”


    阿狸笑道:“慕容你去不去啊?如果要去帶我一起啊。我想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射雕引弓塞外奔馳,笑傲此生無厭倦。那個意境是多麽美妙。”


    慕容秋風盯了她一眼道:“你以為大漠上也是花花草草啊?一陣風沙把你吹跑了。還射雕引弓,笑傲此生?作夢吧你!”


    扶風聞言笑了。阿狸翻了個白眼,道:“真是一點情趣也不懂。”扶風道:“阿狸,是你想得太美,我們去大漠是打仗。”阿狸道:“連想都不敢想,你的生活想來是有多麽無趣之極?將來誰作了你的娘子,真是有夠無聊的。”


    恰巧此時百裏飛雪走了出來,慕容秋風道:“正好飛雪,下次你去大漠時把這個丫頭帶了去,讓她在風沙裏待個三天三夜,看她還想不想風花雪月。”


    阿狸橫了他一眼,又見百裏飛雪笑著不言,便沒好氣地道:“你笑什麽笑?天天陪著你的殿下,怎麽不去陪陪秋雨呢?幾年才見一次,還時時把秋雨晾在一邊。要是我,早把你休了去!”


    百裏飛雪不明所以,對慕容秋風道:“你又招惹她了,她隻把這火發到我身上來了。”


    此時夏元吉亦走了出來,朱高燨與朱瞻基相送到了門口,由慕容秋風陪著去了。朱瞻基也告辭,帶著海濤流蘇及百裏飛雪迴到聽雨軒不提。


    阿狸正想迴去,朱高燨卻叫住了她,道:“隨我外邊園子走走。”阿狸看看天,怯怯道:“這天也晚了,殿下你……“


    她話音未落,朱高燨已然走了出去,她隻得跟著,又往後看看扶風是否跟了來。朱高燨在園子慢慢踱步,沒有什麽目的,卻也不說話。阿狸瞧四下裏黑乎乎,今夜卻無月亮。她生性膽小,聽得風吹花木之聲,怯意生來,忙跟緊了朱高燨,卻差點踩到了他。阿狸嘿嘿一笑,以示歉意。


    朱高燨看看她道:“自己膽子如此小,卻又愛講些鬼怪故事,倒不知是嚇了別人,還是嚇了你自己。”阿狸哼哼唧唧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朱高燨抬頭望天,忽然道:“明日你我去斷橋如何?”


    阿狸叫道:“好啊好啊,這個園子裏悶也悶死。昨日去西湖邊還沒玩夠呢,偏你們又去看那個老和尚。”意念轉動,卻又忽道:“這次就帶上扶風他們可好?如果不帶,有個閃失怎麽辦?”


    朱高燨輕輕一笑,道:“怎麽進了玲瓏水榭,你膽子越發小了呢?當日那天不怕地不怕地勁頭哪裏去了?”阿狸撅起嘴來道:“當日不是不知道您老人家是皇子麽?現在知道了,當然要前思後想不能出差錯,我一個人還罷了,如果連累其他人,那可就不能夠了。”


    朱高燨轉過身子往迴走,阿狸叫道:“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人家話沒說完你就走?到底幾個意思麽?”


    到了玲瓏水榭門口,朱高燨道:“明日飯後在側門等我,記得換上男裝。”說完不再理睬於她,顧自進去了。阿狸衝著他的背影嘟囔著:“這是命令根本不是商量嘛,還裝模作樣地問我如何如何?我能如何呢?”


    一眼看到不在何時出現在旁邊的扶風,便道:“平常看你神出鬼沒的,總不離殿下左右,怎麽你的跟蹤之術卻差得很?你也聽到了,明日殿下要出去,這可是命令,與我無關。你最好想想如何跟在他後麵的好,有了閃失,不能都怪在我頭上。”


    扶風卻道:“殿下不讓跟著,卻也是命令,我不敢違背。”


    阿狸語塞,悻悻然道:“以前剛見到你家殿下之時,還以為是個謙謙君子,誰曾想到竟然是個暴君,獨斷專行,我行我素,自以為是,牙尖嘴利,十足是個偽君子!”


    扶風突然嘿嘿笑了,道:“殿下本來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可自從你來了後,便也伶牙俐齒起來,想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些都是你的功勞。”


    阿狸雙眼朝天,哼道:“你這是怪我咯?”


    扶風見狀不妙,忙進了園子,又迴頭道:“你還不進來,外麵黑乎乎的不怕麽?”阿狸忙拔腿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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