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比呂正龍還大了一歲,在她才十歲的時候,呂夫人就和她二叔,也就是薛氏的爺爺把這門親事定下來了,打那以後家裏人一直跟她說,她是將來要準備接替她姑姑繼續執掌這呂家堡大權的人。

    等到她十八歲的那年,是風風光光的嫁到了呂家堡,那場婚禮驚動了整個的渤海城。

    且不說那聘禮重的一般人難以想象,就那八件首飾就已足是價值連城的了,那簪子上的夜明珠,戒子上的金剛鑽,項圈上的紅寶石,耳環上的祖母綠,就是一般的富貴人家也難以見者一件兩件的。那薛家的陪嫁也非同小可,光是那嫁妝就用了百來個衣帽光鮮的家丁來抬呢,到了成親的那天,迎親的、送親的隊伍合在了一起足足排了兩裏多地長呢,那薛氏在花轎裏的時候,就開始幻想著今後的美好生活。

    可幻想和現實往往有著極大的差別,婚後不久,薛氏就清楚了自己的丈夫是一個脾氣暴躁,風流好色的人,別看他才十七歲,看上去是個讀書人,可他其實對那些個聲色犬馬之類的很是精通,那讀書隻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同樣,薛氏也是從小嬌養慣了的,又覺得婆婆是自己的姑姑不比尋常,平日裏小兩口在一起的時候就不那麽事事順從,等看破了丈夫的真麵目後,更是時常的冷嘲熱諷起來,就這樣兩人相處的並不很好。

    結婚才三個月,小夫妻倆就大吵大鬧了一場。原因是出在了薛氏的陪嫁丫頭身上,那薛氏陪過來四個丫頭,大的就是珍珠,還有一個叫翡翠。由於事先知道呂家的規矩,打從定下親事之後,那薛氏身邊的丫頭們就不再挑那些長得漂亮的了,而是清一色的相貌平常的。可那翡翠雖說模樣一般,卻有著一頭烏油油黑鴉鴉的好頭發,梳成了一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辮梢上結了個粉色的穗子,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十分好看。

    很快,呂正龍就注意到了這點,他很喜歡看著翡翠在眼前走來走去的樣子,很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大辮子。呂正龍又想起了以前老夫子在講史記時所說那漢武帝就是因為衛子夫的發美而寵幸了她,如今他也覺得那女人的頭發真的可以讓人迷惑呢。

    一日晚上,呂正龍瞧那薛氏正由著珍珠在給她卸妝呢,他踱到外間,看到翡翠走過,就一時性起,攔住了她,抄起了她的辮子把玩起來,一會兒繞在了手上,又一會兒把它當做鞭子舞動,這當中雖有幾分的色心,可主要還是那半大孩子的玩心。翡翠被姑爺拉扯地頭發生疼,她深知自家小姐的醋心極大,怕被她知道了會生氣吵鬧,隻得忍著不吭聲,想那姑爺玩會子厭了也就放手的了。沒想到呂正龍一個用力,把那翡翠扯得倒了下來,連他自己也跌倒在地,翡翠吃痛不過“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驚動了裏間的薛氏和珍珠,等她兩個出來看的時候,那倆人的模樣極尷尬,呂正龍是躺在了地上,翡翠又壓在了他的身上。那薛氏哪裏看得這個樣子,也不問問情由,頓時火冒三丈,大吵大鬧了起來。

    呂正龍自覺地又沒做了什麽,當然不肯退讓,那薛氏的火越來越大,她拿起了剪刀,哢嚓哢嚓的幾剪子,就把那翡翠的頭發剪得是亂七八糟的,剪完了還沒消氣,又拿來了蠟燭就要燒她剩下的頭發,翡翠嚇壞了,跪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由著那那火苗燒的她那亂糟糟的短發直冒焦煙。那呂正龍看不過了,那薛氏這樣做不就是在撕他的臉皮麽,於是他一把搶過了那蠟燭扔在了地上。薛氏更氣了,放聲大哭起來,直吵得驚動了呂夫人。

    呂夫人過來一問情由,歎了口氣,心裏覺得這兩人真是不懂事,竟為這點小事就吵成了這樣。她先責備了兒子幾句,說他一個公子哥兒竟玩起丫頭的辮子來,傳出去好不叫人笑話,又讓他去書房歇一晚,好緩和一下氣氛。

    呂正龍走後,呂夫人開始教訓起了薛氏來“你啊,你真叫我怎麽說你好呢,一個大家閨秀,就為這事吵得個驚天動地的。你的醋心也太大了,別說龍兒和那丫頭沒什麽,就是要了她又如何呢?大家子的哪有不三妻四妾的呢,我們呂家的家規也隻是能保住你的位子不會被那些賤人們奪取就是了,可沒說你丈夫就不能娶妾侍麽。”一番話說的薛氏啞口無言。

    這事之後,過了幾天呂正龍和薛氏才又和好了起來,畢竟是新婚夫妻,也不會總那麽僵著的。可那翡翠的命運就不一樣了,呂夫人最忌的就是兒子和丫頭們鬧不清,她深知兒子那好色的毛病,她倒也不是為別的,就是怕他弄壞了身子,影響那呂氏的正宗後代出生。於是,翡翠被她送給了一個糟老頭子作了第五房小妾。免得兒子老掂記著那頭美麗的長發。

    這場風波雖就這麽的過去了,可夫妻間畢竟有了些嫌隙,平時還不覺得怎樣,可真要有事就顯出來了。

    兩年過去了,薛氏就是懷不上孩子,這樣呂夫人和她娘家人就開始著了急,各色的種子藥也不知吃了多少,有呂夫人拿來的,也有她娘家送來的,幾乎每天就是和那些苦藥作伴,薛氏自己也著急得很,也不知哭了多少會,可就在最需要丈夫安慰的時候,呂正龍卻對她是冷嘲熱諷的,讓她更是傷心不已。

    五年過去了,薛氏的肚子還是沒任何的動靜,別說是兒子就是女兒也沒生出一個半個的,呂夫人失望了,總算是看在她是娘家人的份上,也沒過多的說什麽,隻是給呂正龍娶了個二奶奶迴來。這事就像是在薛氏心裏憑空添了根尖刺,可又不敢說出個不字來,誰叫她的肚子不爭氣呢。

    呂正龍本就是喜新厭舊的性子,又和那薛氏本就不太和睦,所以自從娶了米氏之後,基本上就留宿在她那兒,薛氏處隻是一月半月的來一次應應景而已。薛氏的心裏更不好受了,可又沒處說去。一日,正好那呂夫人說起了種子丸的事來,薛氏忍不住小聲的嘀咕起來“種子丸,也得有種才會有子啊,可這種都沒了要那種子丸有用麽。”那呂夫人原不好過問兒子床幃之事,這下才知道了實情。可她並不像薛氏所指望的那樣出麵調停,反而明裏暗裏都勸薛氏說要她多讓讓,好叫米氏早點懷上孩子,呂家的嫡傳後嗣要緊。這些話就像一把尖刀那樣刺進了她的心裏,在剜割著她得心肝肺尖子,疼的她渾身發顫。

    明明受了極大的委屈,可連著自己的娘家姑姑都不可憐同情自己,那薛氏的心情就更糟了。沒奈何,隻得把那股子氣全撒在丫鬟仆婦的身上,弄的在鳳嘯閣服役的下人們背地裏怨聲載道的。

    長夜淒涼,寢寒影單,枕邊被底間那白日尚可拋開的幽怨惱恨一起襲來,叫那薛氏時常是哭泣到天亮。想著婆婆二十四歲守寡,如今兒子大了總算是熬出了頭,且她的苦節自有人稱頌,而自己也是二十四歲,可這守活寡的滋味又有誰來體會,誰來憐惜。

    薛氏總在怨老天,怨老天不公,她懷不上孩子,可那米氏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薛氏是天天對著蒼天哭訴詛咒,好像老天也聽了她的話似的,那米氏的頭一胎沒過一兩個月就流產了,這下,這下薛氏高興啊,連唿老天有眼。可她沒能高興多少天,不過一年過的時間,那米氏又懷上了第二胎,而且這次好像還很順利的。這下薛氏像瘋了似的,她那裏能夠眼看著別人生下呂家的嫡子風風光光的,而她自己卻躲在一邊淒淒慘慘的呢,她想盡了辦法,連那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惜做下,最終是達到了目的。

    但有些事天注定的,不是你人力可以隨便安排的。盡管薛氏動足了腦筋,也弄夠了機關,可幾年後,米氏還是生下了個承繼呂家命脈的男孩子來,這下讓呂家堡上上下下都樂開了懷,那呂夫人、呂正龍當然不用說了,就連那些下人們因為得著了從未有過的賞賜,也個個歡喜,人人高興。

    可對薛氏來說,就是老天給她的一道死罪的判決書,呂家的嫡嗣出生,就意味著薛氏在呂家的地位永遠隻能是伏在人下,看人的顏色過一輩子了。

    所以,在那段大喜的日子裏,整個呂家堡隻有鳳嘯閣,非但沒有絲毫的喜氣,反而布滿了愁雲慘霧,那薛氏本就是性情暴躁的人,這些年的不如意、守活寡,更讓她的人變得刻毒兇狠起來。平日裏,她一不高興,沒處排解時,就是以找丫頭們的差疵,打罵一番,借別人的痛苦,消自己的愁腸。那些天裏她的暴躁更是變本加厲的了,先後打死了一個丫頭,打殘了一個丫頭,就連最受寵信的珍珠,那臉上也不知挨了幾巴掌。弄的鳳嘯閣裏人人自危,隻要見大奶奶的臉一沉,就嚇得渾身發抖。

    那個有關秋菊的傳言,曾也隱隱約約地有一句半句傳到過薛氏那裏,隻是她也不能夠斷定真假,可她當然是希望那個流言是真的,因為她很清楚,就算那孩子真是呂家大少爺的種,可他娘那身份絕無可能再留在了府裏的,這留子棄母可是祖宗定下的家規呢。而要是米氏真的做出了那種事來,那呂家那還容得了她麽,自然是一紙休書趕迴娘家去。這樣一來她不就能名正言順得當起那小少爺的母親來了麽。那些天裏,她是挖空了心思打聽真相,可那真想早被呂夫人掩藏得嚴嚴實實的,當隨著秋菊的離去,那傳言也很快就消散的無影無蹤的了,薛氏的如意算盤落了空,空歡喜了一場。

    薛氏嫁在了這呂家堡,外人看的她是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唿奴使婢的好不威風氣派,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這些年是喜樂沒多少,愁腸一大堆,由於終日煩惱,心情灰暗,那人也老的極快。三十歲不到就叢生白發,還沒到了四十歲的光景就幾乎老的能和她的婆婆兼姑姑所差無幾了。

    幸好在呂宏濤十六歲的那年,呂老夫人做出了個叫薛氏大為喜歡的決定,那就是答應將來要娶薛氏他哥哥的女兒,也就是呂老婦人的侄外孫女芳瓊為孫媳,這樣才讓薛氏看到了將來的希望,至少將來那個兒媳婦是自己的娘家人,總會向著自己的。

    可這一切,都被呂宏濤那場大病給打亂了,早在呂老夫人從天齊廟迴來的當天,薛氏就從彩蓉的口中得知了衝喜的決定,她連夜派人找來了她哥哥嫂子,告訴他們這事。

    那薛舅老爺夫妻一聽當然是大驚失色的了,那不是要他把女兒嫁一個快死的人麽,那萬一呂宏濤真的死了,他女兒才十九歲就成了寡婦不是要害了她一輩子麽,這夫妻倆哪裏舍得呢,當場就搖頭說“不行、不行,絕對的不行!”薛氏是自己深受“守寡”之苦,也不忍心看著親侄女兒也遭這樣的罪。於是,兄妹三人商量定了,先溜為上策,於是,那薛舅老爺連夜就帶著妻女出門避難去了。

    在呂宏濤病得七死八活的時候,那薛氏還很得意呢,她想自己總算是動作快,才免得芳瓊差點成了小寡婦,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婆婆雖也曾是薛家的女兒,可她這幾十年來,早把全副身心都撲在了呂家的家業上了。,隻要是為了傳承這呂家的家業,她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什麽親情都會放在那一邊的。

    可自打那衝喜以後,呂宏濤是一日好過一日,前後不過十幾天的功夫,他已經能過起床下地走動了,這兩天更是精神了很多,這下薛氏就懊悔了起來,心想要早知道這衝喜竟有這麽的靈驗,真不該讓那芳瓊避開的,那好好的一個大少奶奶的位置就這樣白白的便宜了別人。

    薛氏也曾向婆婆暗中問起過,那芳瓊的事怎麽辦,卻被婆婆衝了一鼻子的灰“還能怎麽辦,該出力的時候都躲著,如今又說這些有什麽用呢。”薛氏看婆婆的心意很難改變,心裏是又懊惱又不滿,想著難道你不是薛家的人麽,難道你眼看著這呂家的萬貫家財就落到了別人的手,眼看著將來這家有別人來當麽。可怨是怨,那麵上卻不敢帶出來半分,依舊是隨著一起樂嗬著,隻有迴到了自己的鳳嘯閣,才狠狠地發泄一通,連累那些丫頭們晦氣。

    今天她見了呂老夫人竟給那繡兒用上好的衣料做衣服,肚子裏的那股子酸味直衝腦門,那臉上也在裝不下去了,隻得借故迴到自己的屋子裏拚命的發泄起來,正好哥哥來了,薛氏就滿腹牢騷的埋怨起來了“你還問呢,她那個性子你還不知道嗎,到現在還有個屁用啊!寶貝你女兒去吧,好好地福氣都給你寶貝光了還有啥說的。”她說到氣頭子上連那不雅的字眼都脫口而出了。

    那薛舅老爺本就是不死心,才想來妹子這邊打聽打聽,看看是否還有挽迴的機會,可剛開口問了一句就給她這麽一頓子的埋怨,又當著珍珠的麵,他覺得那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一著急也沒多想,口不擇言的說道“你這是什麽話,誰生的孩子自然誰疼啦,那方瓊不是你生的女兒你當然不心疼,感情是你沒當過娘的緣故呢。”

    這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過了分,他知道妹子這一生最大的痛處就是沒生過孩子,這話不是拿著利劍刺她的心嗎。可一時又不知道說些什麽來挽迴,隻是愣在了那裏。

    那薛氏聽了哥哥竟會這樣的說她,頓時像被鬼打了似的,那臉上的血色霎時間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蒼白的像紙一般,人一個晃啊晃的就往後倒去,緊跟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幸好她是坐在那椅子上的,人往後倒去就靠在了椅背上。

    珍珠嚇壞了,趕緊過來扶住了她,一連聲的叫道“太太,太太你怎麽啦。”那薛舅老爺也過來一起喊叫。其實那薛氏隻是背過氣去了,並沒有暈過去,緩了一陣就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可她一看到麵前的哥哥,立時用那抖索索的手指著他,嘴裏大聲的喊道“出去,出去,你、你、你給我滾、滾出去,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

    那薛舅老爺還想再說些什麽,薛氏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就向他砸了過來,好在他躲得快,沒傷著人,可那衣襟上還是被濺了一大攤的水跡。

    珍珠最是知道太太的脾氣,她真要發作起來可是那六親不認的,所以趕緊攔住了薛舅老爺,一麵推他往外走,一麵小聲的說“太太的脾氣,舅老爺還有不知道的麽,你還是等太太氣消了點再來吧。”就這樣半推半勸的把他送出了門外。

    薛舅老爺也深知這妹子的脾氣,他本有很多的話要和她說,可這才剛開始,就弄成了這樣,無奈的搖了搖頭,歎著氣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家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呈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呈見並收藏家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