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喜有什麽不好。人家是明媒正娶,再怎麽也是少奶奶呀。“齊氏氣哼哼叫嚷著。

    “你懂什麽,婦人之見。想我堂堂的聖人子弟,黌門秀才,又怎能做這賣女兒的醜事。要讓別人知道了,哪還有臉見人呢。”譚秀才一臉不快地對他妻子說道。

    “這又不是給人作小妾,哪裏就說得上是賣女兒了呢。哦,你是聖人子弟,黌門秀才。你要臉麵,你那臉麵能值多少錢一斤?你那臉麵拿來能當的飯吃呢,還是當銀子花啊?我看啊,早晚一家子都餓得到大街上去要飯,看你還談得上什麽臉麵!”齊氏說的振振有詞

    “嗐,你又來了……,哼,你這女人……”譚秀才被妻子一頓的搶白,氣的是舌頭都打了結,話也說不出全了。

    “我什麽我啊,你要有能耐,那你拿錢來養家呀。如今你館都沒了,連你那死了的老爹的棺材錢還欠著還不上呢,催債的是天天上門要錢,躲都沒處躲得。我看這家呀,也早晚得讓人家給掃地出門。”女人見丈夫沒了聲音,更覺得自己有理了,是越說越聲高。越說氣越粗“天誒,我怎麽這麽的命苦啊!真不知道是前世造的什麽孽呦,謊聽了我那死鬼大哥的話,嫁了你這個沒用的窩囊廢。可教我和兒子怎麽活呀……”

    “你,你……”譚秀才氣得說不出話,隻是連連搖頭,長歎一聲。

    這譚秀才的祖上也是官宦人家,隻是到他這裏已是式微,守著一份小小的產業度日。娶妻王氏,倒也是十分的賢惠。生下一兒一女,日子過得也算安穩。

    譚秀才自打二十八歲中了秀才之後,總想能一舉成名,光宗耀祖,重振家業。可是每次鄉試,卻都名落孫山,十年下來依舊是個秋風鈍秀才。不想那年又遭迴祿之災,把個家業喪得是一幹二淨,幸好在鄉下還有一幢小小的破舊房屋可以勉強存身。加上王氏的女紅極為精致,十指靈巧。常在城裏的繡坊裏接些繡活來做,補貼家用,總算一家人不至於受凍挨餓。譚秀才又經人介紹到呂家莊做了西席,專教那些庶出的子弟識字念書,也不過是教些簡單的文章,隻圖識字而已是相當的輕鬆,課餘之時他已舊埋頭於四書五經之中,勤練八股製藝,總想著有機會再赴考場。那呂家莊財大氣粗,束脩頗豐,兩年下來略有了些積蓄,就又起了赴考的念頭。

    其年正值秋闈,譚秀才果就辭館赴試,自以為三篇文章是做得花團錦繡一般,可“場中莫論文”這話是一點都不假,他的命運不濟,是再一次的铩羽而歸。在歸途中又不幸染上了疫病,勉強支撐到家,就此一病不起,還傳染給了十三歲的兒子。那王氏不顧已有六月的身孕,東奔西走,求神拜佛,請醫煎藥,悉心照料。半個多月下來,譚秀才倒是幸得痊愈,可兒子卻不治身亡。王氏是又累又痛,當即小產。她本來身子就弱,連日裏辛苦操勞,又遭喪子之痛。結果是小產後失調,血崩而亡。隻剩下了一個八歲大的女兒繡兒。

    譚秀才病雖是好了,可連遭妻兒之喪,人好像老了十年都不止,萎頓不堪。家中別無長物,隻得靠著借債、當當度日。虧得那繡兒自幼跟著娘學得一手的好針線,繡坊老板見她可憐,時常發些小型的繡品給她做,她到也能勝任,且是越做越好,漸漸也能接下大型的物件來做了,收入也就多了起來,成了家了賺錢的主力。從此,這八歲的女孩就開始挑起了養家的重擔來了

    過了年餘,譚秀才的身子才得慢慢好了起來。後來靠著朋友的幫忙,薦他到縣衙內教張縣令的幾個小孫子讀書,幾年來倒也主賓相安。張家的束脩雖不如呂家的豐厚,但也還不錯,足以能度日。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了子嗣起見,譚秀才娶了縣裏齊書辦的妹子那快三十歲的老姑娘作續弦。這齊氏雖是容貌粗俗,性情兇悍,致使都快三十歲了,還沒能嫁得出去。但她那肚子倒是十分的爭氣,自從嫁了譚秀才,不過一年的光景,就生了一個兒子。這下,齊氏的氣焰就更高了,以譚家的功臣自居,加上譚秀才本來就生性懦弱,夫綱不振,齊氏儼然成了一家之主。

    去年譚父亡故,譚秀才要迴家葬父。張縣令念在幾年的賓主之宜,叫他的二兒子送來二十兩銀子的奠儀。誰曾想那都四十幾歲的張家二少爺竟看上了送茶來的十四歲的繡兒。等到譚秀才辦完了父喪,迴到館中不久,他就多次遣人來說項,定要納繡兒為第三房小妾。這讀書人的麵子事關重大,豈肯讓女兒與人做小妾,受人譏笑有辱門楣,譚秀才自然不肯答應,隻是婉言拒絕。那二少爺見好事不能成就,便惱羞成怒起來,終日在他爹張縣令處撥弄是非,說了譚秀才的諸多不是,結果譚秀才隻得落館迴家。沒奈何,一家人隻能搬迴了鄉下的老屋裏來居住。

    這一來,譚秀才就沒了收入,加上辦喪事又欠了不少的錢,一家子就靠繡兒那十根指頭上的那點出息,那日子自然是不好過了。齊氏埋怨丈夫不肯允應親事,是天天的吵鬧。那譚秀才雖說是怕老婆,可是這種將親生女兒與人作妾,失了讀書人的麵子的大事倒也絕不肯含糊。那齊氏原本對這前妻的女兒早就是視作為眼中釘,肉中刺,隻是繡兒生來乖巧懂事,性情柔順。加上自她親娘傳授的一手好針線,從繡坊接活來做,以資家用。她每日裏辛勤勞作,從無怨言,才勉強容忍與她。這下出了這個事兒,齊氏是不分青紅皂白,遷怒到繡兒身上,時常借故折磨她,些許小事就非打即罵。繡兒無奈,知道父親軟弱,無力相助,早已就認命了,且對父親不把她送入張家作妾,甚為感激,更不想因此讓他多添煩惱,所以對齊氏的挫磨隻是逆來順受,這才得以相安。

    昨日劉媒婆上門來提親,說是要將繡兒許給那呂家堡的大少爺衝喜。齊氏一看那呂家給出的聘禮加上花紅彩金竟有五百兩紋銀之多,這簡直從天上掉下來了大金元寶。做夢也沒想到那個小丫頭竟然值得這麽多的錢,真是喜出望外。還沒等那劉媒婆再三相勸,齊氏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誰知丈夫那個迂秀才一聽是要將女兒嫁給一個就快死的人去衝喜,覺得大有賣女兒之嫌疑,是堅決地不肯答應,還聲色俱厲的把那劉媒婆轟了出去。那齊氏眼看著這快到手的富貴就要沒了,這下子她可真的急紅眼了。先是軟語相磨不成,隨即火冒三丈,惡言相向。自打昨日劉媒婆走了之後,夫婦倆就整整吵鬧了一夜。

    “我好命苦唷,我也不想活了呦。你就顧著你那臉麵去吧。我不過了,我,我帶著兒子投河尋死去!……”見譚秀才不吭聲,齊氏幹脆撒起潑來了,抱起兒子就往門外衝去,那孩子才隻三歲,正拿著他父親不要的舊毛筆在廢紙上畫著玩呢,被他娘猛地攔腰一夾弄痛了嚇得是大哭起來。

    譚秀才連忙拉住老婆“嗐,你別再鬧了行不行,看都嚇著孩子了。”一邊趕緊抱過嚇得哇哇亂哭的兒子,一邊說道。“就算繡兒她不是你親生的女兒,她不也總還是叫你聲娘的啊。虧你也真狠的下心來,繡兒她才剛十五歲,就要她嫁給那快死的人衝喜,這豈不是送她進火坑,害了她一生嗎?”

    齊氏一聽這話,騰地跳了起來三丈高。掃帚眉兒倒豎,三角眼兒圓睜,手指頭直戳到了譚秀才的額頭上。“呸!放你娘的屁!哼,進火坑?我看你那是叫糊塗油蒙了心。我這叫送她上天堂享福去。嫁人做什麽啊?有道是嫁漢、嫁漢,為的是穿衣、吃飯。不去嫁那有錢的,莫非還你想讓她也嫁一個像你這種窮酸不成?”

    “可,可那是衝喜!”譚秀才還是堅持說。

    “喲,你倒也是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臉不呢?那可是呂家堡的大少爺!人家那是怎樣的身價,要不是因為衝喜,就能娶你的女兒了?繡兒那叫是命好,能撞上這樣的好事!這下子要成了少奶奶,吃的是油、穿的是綢、使得是丫頭奴才,那可是享不盡的福啊。再退一步說,就算真要是她的福命不濟,衝喜沒把那個呂大少爺救過來,真成了個寡婦。總也比這吃了上頓沒下頓,落到大街上去要飯強吧。再說了,人家張二公子可是早放下話來了哦,他要不來繡兒,看這渤海城裏還有哪個敢娶她!”

    譚秀才被老婆哇哇哇地一通搶白,正戳到了痛處,半天才說“行了,行了。你也別吵吵了。就算你說得有理,那是也沒用的了。反正這門親事我已經迴絕了。”

    “誰說沒用,我這就去找那劉媒婆去!”齊氏說著就要往外走。

    “不行,不行,這種事,哪有女家倒趕著的道理”譚秀才連忙攔住妻子。

    兩人爭吵不休,那繡兒在裏屋邊做著繡活邊暗自流淚。

    “譚相公,譚奶奶,在家嗎?”兩人正爭執不下,忽聽得門外有人在叫。

    齊氏一聽好像是那劉媒婆的聲音,真如聽到綸音佛旨一般,喜出望外。趕忙顛兒顛地迎了出來“在家,在家呢,劉媽媽,快請裏麵坐。”

    “你家譚相公可也在家?譚奶奶,你家繡兒真是好造化啊。人家呂大老爺可是親自上門提親來了呢。”劉媒婆說著指了指門口停著的那輛華麗的四輪馬車。

    從那車上下來個中年人,微微發福的身子,白淨的麵皮。身穿寶藍色湖綢的長衫,外套湘色嵌金線的幕本鍛馬褂。帽子上嵌著一塊碧綠的翡翠,太陽底下顯出圓潤通透的光芒。腰間荷包上的金鏈子足有筷子般粗,明晃晃,亮閃閃的那麽耀眼,再加上拇指上碩大的白玉扳指,就在那一站,一丈之外就覺得富貴氣焰逼人。齊氏哪裏見過這樣的人物,通身的氣派,看得她兩眼發直。

    “我的譚奶奶哎,你發什麽楞呀,還不快請呂老爺屋裏坐”。劉媒婆見齊氏都看愣了,隻是傻站在那裏,就伸手推了她一把。

    齊氏被劉媒婆一推,這才醒過神來。連聲道“請,請,快請屋裏坐。”那張終年也難得有笑意的臉上,此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屋裏的譚秀才這時也迎了出來,對著呂正龍拱手作了個揖“不知呂老爺大駕光臨,學生有失遠迎,還望海諒。”

    呂正龍也拱拱手道“不敢,不敢,想當日和譚先生呂家莊一別已是多年,想來一切都安好。”說著打量了譚秀才一眼。當年,在呂家莊過年吃春酒的時候,兩人曾有一麵之緣。那時的譚秀才雖是行事迂腐、說話無味,可究竟還是個像樣的西席先生。今日一見竟是如此落拓不堪,願記得他年紀也並不大,可此時看到的卻是個糟老頭子,要不是在這,路上遇著了哪裏還認得出來呢?。

    進得屋來,分賓主坐下,那齊氏連忙高聲叫道“繡兒送茶”又連連說道“今日呂老爺的大駕光臨,我們這破屋子也是蓬蓽生輝的了,隻是我們窮家小戶的也沒什麽好的來招待貴客,真是慚愧啊,慚愧的緊啊。”

    “客氣,客氣”呂正龍聽得她這番不倫不類的言語,心中暗暗好笑。

    一時,繡兒端著茶走到呂正龍旁邊,輕輕地將茶碗放在桌上,說了聲“呂老爺,請用茶。”

    呂正龍盯著繡兒走進去身影,心裏思量。不錯,這女孩模樣靈秀乖巧,行事穩重大方。真沒想到如此的爹娘,倒生得出這樣的女兒來,實屬難得。竟有這等的爹娘,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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