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讀著書抽神點評:“心思深沉。”


    “西北果然被她滲透了!媽的一直在跟將軍們搬弄是非,怪不得西北後來反了!”


    楚傾翻了頁書,頷首:“步步為營。”


    虞錦手裏的奏章也翻了一頁,讀了幾行,樂了:“嘿,你猜猜她為什麽安排了這麽多卻一直沒殺我,最後自己也沒登基?”


    楚傾這迴好奇了,放下書看她:“為何?”


    “她是想做得滴水不漏,所有的安排都是放長線釣大魚。想一步步毀了我的名聲再最後一舉推翻我,讓自己縱使謀反也仍是民心所向。”


    楚傾皺了皺眉:“所以呢?”


    既然如此,她怎麽最後也沒謀反?


    虞錦將折子一放:“她這線鋪得也太細水長流了。”


    “?”楚傾猶是不解,虞錦咧嘴樂:“約是二十年後,她就死了,但我往後又活了二十多年。”楚傾:“……”懵了半晌,他訝然開口,“竟是因為這個?!”


    “哈哈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吧!”虞錦道。


    她先前也沒往這處想,隻道虞繡是自己壓根沒想繼位所以一直等到她離世才讓虞玖來奪她女兒的皇位。如今這樣看下來,方知虞繡壓根就是失算了,或者說是人算不如天算。


    野心勃勃也好雄心壯誌也罷,在各種故事裏都能平平穩穩地走到最後,那是因為劇情需要與主角光環的加持。但在現實中,恐怕更難以避免的總是生老病死,是令人唏噓的“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虞繡不急不緩地一步步設計著,從文臣到武將都安排好了,卻獨沒料到自己會先離世,而她反倒活了個“超長待機”。


    楚傾銜著笑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她也迴看:“怎麽了?”


    “我在想你活得好長。”以手支頤,他按了按太陽穴,“不知我能不能活那麽長。”


    虞錦一怔,心情忽而墜入一片無邊的恐懼。


    是啊,她的壽數她是知道的,可他上一世的此時早已死了,原該有多少年壽命沒人清楚。


    若他死得比她早怎麽辦?若是……若是早很多怎麽辦?她已經習慣有他在身邊了,假如他沒了,她大概會覺得春夏秋冬都黯然失色,酸甜苦辣也沒了味道。


    她怔怔失神,楚傾驀地又笑了聲,搖頭:“罷了,何必庸人自擾。能活一天便好好活一天也就是了。”


    “……嗯。”虞錦也硬將愁緒抽開,換個個話題,“江南水災的事,那幾本折子你看完了嗎?”


    “看完了。”楚傾頷首,“治災無非也就這些辦法。倒是你所言的修築大壩之事,我覺得該辦。”


    虞錦歎氣:“戶部心疼錢,跟我爭了好些日子了。”


    “心疼錢也得辦。”楚傾邊說邊起身,去書案前找了找,拿了個本子給她,笑說,“你平日忙,我替你算了筆賬,可以直接拿給戶部看。”


    虞錦接過來翻了翻,是估算水災損失的賬。


    水災確實很費錢,不論規模大小,死人和淹沒糧田都是難免的,這都要朝廷出錢善後。此外還要修繕傾塌房舍、給災民撥錢撥糧,哪一項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


    楚傾在賬麵上以中等規模的受災程度進行估算,算下來若有水壩免去這些損失,約有十五年就能收支平衡,往後再省下來的錢就算淨賺。


    虞錦皺了皺眉:“可是水災也不是年年都有,戶部清楚的。”


    “這我也知道。”楚傾一哂,“但有個明明白白的賬總會好說話一些,你試試看。”


    “也行吧。”虞錦點著頭,著人將冊子放到了正殿去,打算後天接著跟戶部唇槍舌戰。


    至於明日,她另有大事要辦。她打算去見見虞繡,和她談談。


    因為這一大盤棋細想下來還是有些奇怪。古往今來,但凡有魄力謀反者,自也多能應付朝臣的口誅筆伐、抵得住旁人說她名不正言不順。反正成則王侯敗則賊,但凡她能贏、日後又能當個好皇帝,史書上就不會把她寫得太差。


    可虞繡不是這樣的。虞繡似乎一丁點的罵名都不想擔,非要自己完完全全地“名正言順”,所以才會將路鋪得這樣長。


    小心到這個境界看起來與謀反者的魄力簡直不屬於同一套人設,虞錦怎麽都沒法想出合理的解釋――總不能說她強迫症吧?


    所以她要與虞繡問個明白。帶楚傾去讀心或許更簡單,可她終究覺得還是親口問問更好,這是她們之間的爭端。


    是以翌日上午,虞錦便在早朝散後直接去了詔獄。沈宴清近來都親自守在這裏,虞錦問她虞繡近來如何,她說:“話不多,隻是擔心女兒和方貴太君。”


    虞錦點點頭,隨著她一同去牢室。到了牢門口她定了定腳,舉目四顧:真巧。


    這間牢室,正是以前關楚薄的地方。虞繡害得楚家上下受了幾年牢獄之災,如今自己落在了這裏。


    沈宴清打開門,虞錦走進去。虞繡正坐在木桌前端碗飲著水,看見她笑了聲:“皇姐來了,坐。”


    虞錦信步上前落座,虞繡又倒了碗水,推到她麵前。沈宴清眉心一跳,端起來要驗個究竟,被虞錦伸手擋住:“無妨。”


    詔獄都是暗營的人,虞繡在朝中滲透再深也滲不到這裏來,這點兒自信她還是有的。


    心平氣和地抿了口水,她抬眸睇著虞繡:“說說吧,你到底為什麽。”


    “為什麽?”虞繡的笑音裏添了幾許嘲弄,“你說為什麽?”


    虞錦淡看著她,她的目光很快迎上來,眼底含著一股“原來你真的沒想過啊”的嘲笑。


    她長聲籲氣:“從我懂事開始,我就每一日都在想,憑什麽你是元君所出的嫡長女。”


    “明明我父君才是與母皇青梅竹馬的那一個。”虞繡搖著頭,“隻因為你的父君出身更高,她就封他做了元君,最後與她合葬的也是他。我父君那麽多年的癡心又算什麽呢?”


    “她還有了你這個嫡長女……嗬嫡長女。”虞繡有點激動起來,氣息漸漸不穩,“我常常在勸自己,你不過是她為了傳位生下來的孩子罷了,可她對你那麽好!她手把手地教你寫字、親自帶你讀書,把你抱在懷裏帶你拉弓射箭……日子越久我越明白,她是真的疼你啊!”


    “那和你比起來,我又算什麽呢!皇位與母皇的疼愛都是你的,他們生下我做什麽!”


    這是一直如夢魘纏繞她的疑問。


    ――和虞錦的父君比起來,她的父君算什麽?與虞錦比起來,她又算什麽?


    “我哪一點比你差,我的君父又有哪一點不如你的君父!”虞繡眼中的紅絲漫起來,緊盯虞錦的樣子變得可怖,“她怎麽就不肯多為我們想想!哈哈……哈哈哈,後來我懂了,這些傷心與失落哪裏值得,想要什麽,就自己去爭啊!”


    “她覺得你這嫡長女才是能堂堂正正繼位的那一個,我就要讓她看到我比你更有本事,我能讓讓自己堂堂正正繼位。”


    “她覺得元君才有資格與她合葬,我便先承繼皇位再追封我父君做元君,也將他送進帝陵去!”


    她的語氣愈發慷慨激昂,說完帶著猙獰的笑意看向虞錦。


    虞錦一語不發地看著她,見她的目光落過來,嘴角輕搐了一下。


    她的這般神情與安靜引得虞繡生惱:“你這是什麽意思!”


    虞錦歎息:“想聽實話麽?”


    虞繡鎖眉:“你說。”


    “我不知道母皇當年在你我的父君之間到底更愛誰,也不清楚在你我之間她心裏更疼哪一個。但我知道,她沒讓你繼承皇位真是聖明。”


    虞繡眸光凜然,笑音冷峻:“你何必此時還要耀武揚威!”


    “不是我耀武揚威。”虞錦搖搖頭,“這分明隻是你與我之間的不快,往大些說,也最多是你我再加你我的父君四人之間的不快。你卻為此就這樣步步為營,不惜將整個楚家、邊關將士、乃至太學學子都攪進去――你可想過這會枉死多少人?他們何辜。不顧蒼生性命,你這又豈是仁君所為?”


    虞繡不屑而笑:“從來都是一將成名萬骨枯。”


    “我不跟你爭這個。”虞錦淡淡地別開眼睛,“這樣的事,想來你我相互說服不了,我想這便是你與我的分別。我也不想說我是否配坐這皇位,隻是若與你比,單憑這一點我便比你配。”


    言畢她就起身準備離開。


    鬧明白了虞繡怎麽想,她就舒服了。至於虞繡舒不舒服,她管不著了。


    虞繡卻沒料到她會這樣幹脆利落地離開,愣了愣,驀然起身:“皇姐!”


    沈宴清鎖眉,抬手擋她,剛轉過身的虞錦偏了偏頭,她急道:“你殺了我不要緊,你放過虞玖!”


    “不會。”虞錦低了低眼,“未滿十四,依律也不當斬。”


    這是楚傾曾經拿來與她爭辯的話。那時她認定了楚家不是好人,隻覺楚傾這樣是在挑戰她的權威,便非要與他擰著來。


    但現下她足夠冷靜了,就覺即便身在皇位,也還是遵守律例為好。


    虞繡略微鬆氣,又說:“你放過我父君!”


    “他是長輩,孝字當頭我殺不了他。”她道。


    虞繡緊繃的神情更放鬆了幾分。


    “待得他百年……求你讓他與母皇合葬。”她續道。


    這迴虞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懇切道:“這你就比較扯淡了。”


    虞繡:“……”


    “有沒有你謀逆這事,我都不能讓他與母皇合葬。不是我小肚雞腸,而是因這是母皇的身後之事,除非她留有遺命,否則我不能胡亂安排半分。”


    虞繡爭辯說:“可她與我父君……”


    “我知道他們曾是青梅竹馬,可母皇終不曾留下遺旨,對不對?”她頓了頓,“感情之事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也隻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旁人亂插手,那叫慷他人之慨。”


    虞繡滯在原地,好似想在尋些話來爭辯,但虞錦沒再等她多言,提步離開了牢室。


    三日之後的晚上,虞錦親手寫下一卷聖旨,又叫來鄴風:“朕要賜死安王,你想不想親自去送她一程?”


    他的一家都死在虞繡手裏,虞繡在供詞中招得明明白白。虞錦想該給他個機會,讓他親自把白綾鴆酒與匕首給她送去。


    若他想去了之後親自給虞繡一刀,她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當沒看見。


    鄴風卻搖頭:“罷了,下奴不想一直活在恨裏。”


    虞錦看著他:“也不想為家人主持公道?”


    鄴風笑笑:“不是隻有手刃仇人才叫主持公道,陛下的旨意原就是在主持公道。”


    虞錦想想,也罷。


    於是翌日一早,安王被賜死獄中,王女虞玖入繼旁支,安王府改建為寺廟,安王一脈自此終了。


    虞繡頭七當日,方貴太君自盡於宮中。


    憑著虞繡與其黨羽的供狀,楚家終於平反得徹徹底底,有意為官者官複原職,無意再入朝者封爵加以安慰。這般一來,朝中又轟轟烈烈地忙了好些日子,到了都料理妥當的那日,虞錦早早地就上床躺著了,歪在楚傾懷裏哈欠連天:“終於搞定了,累死老子了。”


    楚傾銜笑摟著她:“好好歇幾日,你想不想出宮走走?我陪你。”


    “想。”虞錦點頭,“不過過幾日就過年了,就等過年時再說吧。”邊說邊坐起來,她認認真真看著他,“年前我還有個事要辦。”


    “還有事?”楚傾皺眉。


    循例來說,大家都是忙到臘月十五就休息,一直歇到正月十五。今年因為安王的事大,誰也沒能按時歇下來,破例一直忙到這個時候,怎麽她還有事?


    虞錦眼睛一轉:“我想問問後宮,有沒有想改嫁的、迴家的,想走就放他們走。”


    “啊?”楚傾訝然,“這兩年你都不曾臨幸後宮,也沒出什麽事,何必這樣大動幹戈?”


    “是沒出什麽事。以前我也覺得,放著就放著吧,反正也不是養不起。但你看虞繡,那就是因愛生恨啊!”虞錦歎息,“所以該放走就放走吧,給他們另一條康莊大道讓他們好好離開,省得在這裏積攢怨氣。”


    楚傾沉吟半晌:“那也行吧。”


    於是虞錦第二天一早就將旨意發了下去,旨意裏跟後宮說得明明白白,大致意思就是:朕現在跟元君情投意合,不打算耽誤你們了。你們誰想另行婚嫁朕給你們說親,誰想迴家朕賞金千兩作為歡送。朕絕對不是試探你們的忠心哈,你們實話實說,本道旨意永久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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