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活的冥魔還是死的冥魔,都被這股巨力推著,不由自主地倒退。


    “嘿……嘿……嘿……”


    幽影衛怪笑著,用肩頂,用手推,不多時,便生生頂住了萬丈洪流,將這扇臨時搭成的鐵門推出了淪陷的門洞!


    黑鐵轟然向外倒下的瞬間,幽影衛急急後撤,推動最外側的兩扇鐵門,將之合攏。


    腥紅光明在眼前不斷收縮,隨著黑鐵轟隆聲,眼前的光迅速收縮至一線——“啪鐺”,是鐵銷落下的聲音。


    “轟——”


    外頭的冥魔撞上黑鐵城門,整座城都在震顫。


    幽影衛後退,漸次關閉了所有的門。


    冥魔被隔絕在外。


    身後,蹄聲恰好來到。


    幽無命懶懶散散地扯著韁繩迴轉身,歪著頭,一副無聊的樣子。


    若不是有那滿身血汙作證,任何人都會以為他隻是來這裏看風景的浪蕩子弟。


    韓少陵一騎當先。


    見到城門已閉合,他籲了口氣,憋了許久的那團火也滅了小半。


    “‘尾嘯’快到了嗎?”韓少陵不計前嫌,頗有幾分友好地問道。


    幽無命正要說話,忽然看見韓少陵身前有個綿軟的人兒悠悠醒轉,她還沒立直身體,就先吐了起來。


    夢無憂。


    “噫……”幽無命毫不吝嗇他的嫌棄。


    他扯著韁繩,退出了老遠,然後抬起一隻手,斜著指了指桑遠遠。


    “看見沒有,我的女人。”


    語氣滿是炫耀。


    韓少陵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桑遠遠身上。


    她坐得端端正正,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沒有半點驚懼,對上韓少陵的視線,她並沒有露出絲毫怯意,隻輕輕點了下頭。


    她易了容,此刻相貌普通。


    外頭帶著血色的光線落在她寧靜的臉上,伴著漫天哀嚎,韓少陵恍惚之間,竟覺得自己看見了一朵聖潔的雪蓮,開在了血腥煉獄之中。


    仿佛是意外降臨在這個恐怖世間的一束光。


    韓少陵重重一震,眼睛裏明明白白地寫滿了驚豔二字。


    第17章 失言和失態


    韓少陵怔怔地看著桑遠遠。


    就算是那些身經百戰的沙場將士,在這猶如煉獄般的環境之中,也很難鎮定如常。


    譬如幽影衛,平日也不是像猴子一樣。


    除了幽無命這個瘋子之外,韓少陵真沒見過第二個在冥魔戰場上麵不改色的人。


    還是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很弱的女人。


    韓少陵閱人無數,一望便知道,這個女人不是故作鎮定,更不是見慣了殺戮之後的麻木不仁。


    ‘她是過早結出的勝利之花——本該盛開在一切結束之後,帶著全新的生機和希望。’他的腦海裏詭異地浮起了這樣一個念頭。


    他怔怔地望著桑遠遠,那張易容過的,平凡的臉在這一刻仿佛散發著耀眼的白光。


    失神之下,他脫口對幽無命說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惦記著桑王女嗎,這個女人又是怎麽一迴事?”


    此言一出,在場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哪有這樣上趕著做王八的啊!


    桑遠遠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實在是受到了太大的衝擊。她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這是在……替她吃醋?!


    這都什麽跟什麽!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直到現在,她還是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鎮定有多麽驚人。


    其實,這樣變態的心理素質是生生磨煉出來的。


    曾經她也是個被鎂光燈一照就從心頭虛到腳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菜雞。她咬著牙,一點一點戰勝自己,一次一次殺死心頭的軟弱和退縮,直到脫胎換骨。


    有了人氣之後,伴隨而來的便是種種刻毒的謾罵、不必負責任的惡意揣測和詆毀、陷害、出賣、背叛……撕開那層華麗的明星光環,底下藏的盡是塵世不堪。


    越是登高,風霜愈烈。


    沒有人天然就會習慣這些。


    無數人倒在了通往紅毯的荊棘之路上。


    而桑遠遠,是笑到最後的王者。


    柔軟的外殼之下,那顆心髒早已像鑽石一樣,堅不可摧。


    到了這地獄般的戰場上,她心中確實有著驚駭,身軀也會微微地戰栗,但她早已經習慣了將一切都深藏在寧靜如水的表皮之下,不讓觀眾察覺任何端倪。


    如今,她的身軀中多了那些生機勃勃的木靈蘊,本就挺直的脊背更見堅韌,加上身後還有幽無命——他是個瘋子,是個殺戮機器,但到了戰場上,他就是她最堅實的靠山和後盾。


    這一切,讓她無所畏懼。


    她略帶著迷茫,眨了眨眼。


    韓少陵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和失態。


    他的眼神重重一閃,浮起了明明白白的懊惱。


    他揮手示意,道:“你們先行,我率軍殿後。”


    幽無命沒跟他客氣,帶著滿臉壞笑,故意貼著韓少陵,從沒有嘔吐物的那一邊,與他擦肩而過。


    韓少陵不自覺地把餘光落在了桑遠遠的身上。


    昨日城牆上他便看見了這個女子,當時卻並未多心——待在那麽高的地方,被大軍保護著,誰都是那麽風輕雲淡。


    夢無憂身在城內時,也是千方百計想要出城玩耍不帶怕的。昨日闖了禍,今日又敢嚷著要跟他出來學除魔……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可能是被驢踢了,才會把她帶出來。


    方才她慘白的小臉和眼角的淚珠,還令他萌生過幾分憐香惜玉,但此刻見到這個淡然的女子,他心中對夢無憂的絲絲柔情頓時化為烏有。


    隻餘埋怨——偏愛逞強,丟人現眼。


    他忍不住迴眸,再看一眼那道柔韌的身影。


    憑什麽,幽無命這個瘋子憑什麽能找到這樣好的女人?簡直是暴殄天物。


    雖無法看穿易容物之下的真實樣貌,但韓少陵敢肯定,此女一定是位絕世姝麗。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令他一見心折的女子,竟是桑遠遠。


    他更沒想到,所謂‘一見鍾情’,其實隻是在戰場上神智太過亢奮,乍然看見那麽一個令人寧靜的女子時,心神受到衝擊太大,激發了同心契的效果。


    他把它錯認成了愛情。


    幽無命一騎當先,離開了城門。


    大地在隱隱顫動,入目盡是一片腥紅,幽、韓二州的大軍在內長城下瘋狂收割,城牆險險保住,一排排箭矢開始疾射,冥魔浪頭被一步一步推遠,一切重新井然有序。


    但此刻卻是最危險的時刻。


    內外長城之間的冥魔大潮並未潰敗,等到‘尾嘯’一至,尚未穩固的防線必會遭遇滅頂般的衝擊。


    幽無命和韓少陵同時作出了決定——撤。依托內長城來撐過‘尾嘯’。


    便在這時,變故發生了。


    本該開啟的內城城門,卻是詭異地緊緊閉合。撤退的兩州主力軍擠在了城門外,陣型微亂。


    韓少陵連碎十來枚玉簡,對麵仍是寂靜無聲。


    箭雨也停歇了。城頭空無一人,如同一息之間變成了一座無人鬼城。


    “怎麽迴事!”被困在兩道長城之間的大軍聚向他們的君王,在這萬丈洪峰之間,凝成了兩座孤島。


    ‘尾嘯’就要來臨了!若不能進入內長城,在這隻有冥魔的緩衝帶,必定要遭遇滅頂之災。


    內長城之上,緩緩立起了一麵旗。


    桑。


    這一刹那,桑遠遠隻覺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一股恐怖的寒流自足底湧上,直直撞擊著心髒。


    一行冰冷的字眼浮上腦海——


    ‘桑州王與世子率軍越境,奇襲幽無命,令他腹背受敵,險些將他置於死地。與幽無命同行的韓少陵也受了重傷。’


    竟是……這樣一個時機嗎?


    幽無命俯身覆在桑遠遠耳畔,聲音聽起來倒有幾分興奮:“小桑果,你的人來救你了呢。”


    “不可能。”桑遠遠聽見自己發出了僵硬刻板的聲音,“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她已交待靈姑她們,讓她們勸住桑州王,千萬不要亂來。


    若說桑州王為了泄憤,還是把居臨關給拿了,那她倒是可以理解,但,枉顧整個雲境安危,從背後捅刀坑害韓、幽兩國國君,隨後還棄城而去,引發一場大禍……


    這絕不可能!


    桑遠遠的心中一片敞亮。


    這不可能!哪怕桑遠遠死了,父兄想要殺死幽盈月來替她報仇,也絕無可能做出此等卑劣的事情!他們不是書中一語帶過的紙片人,而是豪氣幹雲的真英傑!


    即便還未見過麵,桑遠遠也敢拍著胸脯打包票,桑州王和世子,絕不可能這般行事!


    她急急轉身,抓住了幽無命的前襟,眼中波光閃動:“我必須與父親聯絡。”


    他垂頭,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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